陈仇不等他到，已经一跃而起，嘻嘻笑道：“我也是人，你也不能杀我，前辈告辞，告辞。”
那诗仙见陈仇自己能起来，先是惊咦一声，看清陈仇的长相，又是惊咦一声。
陈仇给李奥也喂下解冻药剂，其他的小弟他就不打算管了，省的夜长梦多，还是快走为妙，反正经验值到了手。
“且慢！”
陈仇最怕听到的就是这两个字，唐怀仁这老东西就是用这两个字弄得他欲仙欲死的。
这次陈仇学乖了，仿佛耳聋了一般，直接迈步就走。
“回来。”
背后一道大力传来，陈仇两腿往前迈个不停，脚掌却在冰面上不住往后滑动，如走太空步。
唉，命运就像强奸，你反抗不了就要学会享受。
陈仇只能转身看去，这次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
那人面貌柔和，如果不是三缕乌黑长髯，简直如同一个美貌的女子一般，完全看不出年纪几何。
“哇，好帅！”陈仇半是马屁，半是由衷的赞叹道。
那人微微一笑，仔细的看着他：“你也不错，你很像我的一位小朋友，是以多了几分好奇。”
陈仇一怔，心思电闪而过，脱口而出道：“可是小凡？”
那人也是一愣，问道：“你认识他？”
陈仇摆摆手，卖萌道：“不认识不认识，不过神交已久，大哥你可不是第一个认错的人呢。”
既然有交际，小命看来无忧，陈仇心中大定，也不再焦急。
那人叹道：“一晃许多年不曾回去了，也不知道小西天如今是何景象。”
这话陈仇就没法接了，只能呵呵傻笑。
诗仙问道：“我看了你许久，你为何要在这自贡清理僵尸？”
陈仇听到这话，仔细回忆起诗仙先前所说的话，摸准了方向，回答道：“大哥，这些僵尸本就是可怜之人，既然已经死去，所谓尘归尘土归土，何必还要让他们整日游荡不得安生呢。”
诗仙也叹了一口气道：“你说的不错，如果人心中的记忆也能入土为安，不再整日游荡，那该多好。”
陈仇听到这话，深以为然，感慨道：“回忆是人生一部分，缺少了就不完整，只是要看怎么对待它了。”
诗仙微微一笑，这小毛孩居然说出这种老气横秋的话来，倒是让他觉得有些意思。
“我有一个故事，小友想不想听？”这个故事憋在他心里多年，一直无人可以倾诉，积郁在心中不得开解，眼前这素昧平生的小子倒是个不错的垃圾桶。
“听故事啊，我最喜欢了。”陈仇见这人实力高得不可想象，正愁没机会拍马屁，把他拍高兴了，随便撒点零碎，肯定都是好东西啊。
诗仙看看天色道：“还得再等一会，我们去那间酒肆坐下。”
说罢带头往桃香楼隔壁的一家二层酒肆走去，边走边说道：“自贡城的僵尸随便你杀，只是这条街上的一个也不要动，这条街上的建筑一栋也不能毁坏。”
“这是为何？”
“你等下就知道了。”
诗仙极为熟稔的直奔二楼，靠着窗边的一张桌子坐下，从这扇窗户恰好可以看到桃香楼的一切。
二楼上所有桌椅都蒙上了一层白灰，只有这张桌子桌明几亮，似乎经常擦拭，或者经常有人过来使用一般。
既来之则安之。
陈仇虽然觉得这事透着一股诡异，但是只要大高手对自己没有歹念，在他身边就是最安全的，也就大咧咧的在他对面坐下。
诗仙不看陈仇，只是一直扭头看向对面的桃香楼，陈仇眼珠一转，取出两瓶酒和几份下酒小菜。
诗仙眼前一亮，赞道：“有酒有菜，很好，这酒叫做什么。”
“这瓶叫幽灵烈酒，这瓶叫月光酒。”
“好名应景，好酒够烈。”
诗仙几倍酒下肚，眼中浮现出更多黯然，开始娓娓道来：“有一个人，从小他就早慧，而且有个特异之处，就是心思敏锐，能洞察人心。所以从小他就看惯了虚伪欺骗、人心险恶。
其他儿童的童年，无忧无虑天真快乐，他从来就没有过。所以他的内心很苦闷，却又无处可以诉说，倍感煎熬。”
“后来有一位江湖奇人找到了他，这位奇人所在的门派有一门红尘心法专门研究人心，借用人心的弱点击败对手，这位少年因为他独特的天赋成为这一脉的传人，十多年后，他武功修成，出来行走江湖。结果发现，修成了红尘心法之后对人心了解得更透彻，但是眼中的世界却更黑暗了。”
“从此他寻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避世苦修，远离世人，借以减轻心中苦恼，可是终究还是有出去的时候，终于有一天，偶尔到了一个地方，他遇到了他宿命中的那个人。”
天边的月光越升越高，照得整个死城如同笼罩在一片水光之中一样，街道上，噗呲噗呲，偶然传来一声声拖动的脚步声，想来白天未曾出门的僵尸，这会也都出来行动了。
诗仙又连饮几杯，眼神更加清亮，看向对面那栋楼说道：“那天正飘着蒙蒙细雨，他在一间酒肆饮酒，听到对面楼中欢歌不绝，也许是命运的安排，一直低着头的他偶然一抬头，看到了一双眼睛，呆住了，那满天细雨，雕廊画栋，便只凝成那窗中的女子。”
一阵冷风吹拂过来，仿佛湿漉漉也夹着雨丝一般，陈仇没来由打了个哆嗦。
蒙蒙月光中，对面那栋楼的一闪窗户缓缓打开，里面黑洞洞不见何物，只隐约看到一个娇弱瘦削的身影端坐窗边，半个身材侧向窗户，似乎也在往街外看。
陈仇待到看清那个身子，吓出了一身白毛汗，那也是一个僵尸，身材瘦弱，身躯娇小玲珑，想来生前应该是一个绝色佳人，只是，这具身躯居然没有头颅。
结合对面那人的讲述，看着眼前这个场景，陈仇牙齿不由自主咯咯咯的响了几下。
诗仙似无所觉，目光迷离温柔的看着那具女尸继续说道：“当时，那女子罗衣半解，坐于恩客怀中，却目光清澈剔透，明亮如星，宛如从不曾为这尘世所染，从她眼中看不到一丝人世的污秽和虚假！
他先是觉得不可思议，然后激动万分，这三十年的烦恼忽然有了一个出口，他胸中热血激荡，激动莫名，直欲纵声长啸，但深怕这只是梦境一场被他一啸惊醒，于是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
那夜，他便在漫天细雨的酒肆边坐了一个晚上，他听那楼中软语温歌，看那窗内灯火阑珊，直到夜阑人静，万物息声，雨湿重衣。
他决意要向这女子询问，为何能如此青莲独世，淤泥不染。”
陈仇听到此处，再看向那具无头僵尸，自己的双眼中光华变幻，似乎那栋楼里果然传出无数欢笑歌舞之声，而那无头女子也生出绝美姿容，美目流盼间，巧笑嫣然。
诗仙已然动情，言语更加温柔：“从那天起，那间青楼便多了一位恩客，每次只点文小月相陪，如果有人先点了文小月，他就坐那儿等，他与其他客人不同，每日来了之后不干别的，只与她闲聊。
那位少女话不多，经常是他说上半天，她稍微应答几句。听他倾诉久了，她渐渐知道了他内心的折磨，对他无比同情，可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她却不知道，他虽然滔滔不绝地说，但其实一直是在看着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始终清澈晶莹，他看着这双眼睛，多年困扰于心的痛苦便会消失无踪。”
陈仇此时被这故事深深吸引，也已几杯热酒下肚，一股感同身受的滋味涌上心头，自己心中好像也有一双眼睛时时看向他，那双眼睛只怕比文小月的更加令人迷醉吧。
诗仙接着道：“后来他才知道，少女不但是个孤儿还是个盲人，她并无其他谋生手段，靠着这点微薄的脂粉钱还养着四个孤儿孩子，终于有一天，他决定为这少女赎身，再养她一辈子。
每天能看着她开心地回家，笑容灿烂无比，门打开了，孩子们打开门迎接她，这情景多么美好，他领悟到，这才是他人生的归宿。”
诗仙讲到此处，嘴角浮现出的笑容，几多柔情，几多蜜意，令旁观者陈仇都为止无比满足。
他就保持着这样的满足的表情沉默良久，似乎想要回味尽可能多的时间，把那些时光的一点一滴都从记忆里压榨出来，在心头反复翻滚。
突然间，他表情一肃，周围空气也跟着寒冷起来，陈仇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哆嗦。
他的手掌渐渐收紧，目中的柔情全部化为一片冷光，他缓缓说道：“这样的日子过去了半年，当他有一天回到家中之时，愕然发现门后的桌子上居然放着那少女的头颅，而她的身躯却不知所踪。
那一瞬间他就疯了，他的红尘心法彻底错乱，无穷真元无法压制，只想杀戮身边的一切复仇......”
听到这里，陈仇有点明白了，原来这死城是这么来的。
“等到他清醒过来，大祸已经酿成，身边除了他自己之外，全都成为了尸体，他只能远远逃离，之后才听说，那一天，他屠灭全城，杀了十万人！”
陈仇久违的尿意涌了下来，他脑子不笨，自然知道自贡死城的制造者必然就是眼前这人，想不到这样一个风度翩翩的儒雅之士，居然能杀人如麻到那般匪夷所思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