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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打脸贾母

同知厅,等同外地知府衙门,配备有通判、经历等官,经历官掌文书,现为同知大人移交、整理糊名的考卷。

府试的卷子较县试增多,沈镐特此召集樊知县、各房书办帮忙,按照五个县的地名分门别类地整理出来。

沈镐首先从本县看起,北方卷子普遍不如南方,他是江苏松江华亭人,进士出身,因上奏折时机不对,才降级留用,贬为顺天府同知。

速度很快地看了数十份,沈镐不停摇头,太差了,比起松江府试差了太多,但他不得不酌情录取几个,差生中不也有鸡头吗?相对好一点的,边批,边道:“这两份错解圣人之言,可见是四书不熟,不过!樊知县,你怎么录取的县试考生?!”

“大人,兴许是临场发挥不当,县试案卷在本县礼房存有抄录,大人不信便查查……”樊林谄媚地笑,自从进来,笑容从未停止,脸都笑酸了。

经历官撕掉糊名,糊名是为了防止考官看到考生姓名,从而徇私枉法,批阅之后,便可揭开,那经历开始录名,小声讶然:“京县双骄也铩羽而归……真是发挥失常……”

樊知县心里咯噔:“祁佳、顾贞都没指望了吗?顾贞还是大兴案首……案首必取秀才的惯例,也破了……”

宛平、大兴皆属于西路厅管辖,县试之时,祁佳是宛平第二,顾贞是大兴第一,谁能想到,沈同知作风严厉,又是南方人,看不上北方的卷子,京县双骄纷纷败下阵来。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这厮偏偏拿老庄之学议论,玷污圣人!明年再来考过!”沈镐又丢下一份不过的。

那经历揭开浆糊,头一个便是“贾”字,樊林变色道:“坏了,贾琮怎会犯此等没档次的错误?”

……

数日后,书办们、樊知县、经历官忙得腰酸背痛手抽筋,待排定名次,同知厅外照壁张榜公布,才松懈下来。

厅后书房,沈同知、樊知县面议,这两位上下司换了便服,不再拘礼,沈同知道:“贾子礼年纪轻而享盛名,你我既要培养一棵好苗子,你认为捧高适宜?还是磨练他棱角适宜?罗讼棍仰仗罗郎中,已行文贿赂于我,你不担心今年考课?你我何去何从?”

“同知大人,贾琮此人,外圆内方,实际并无棱角,因口角才与罗讼棍发生争执,也是罗讼棍无理在先……况且他背后有四大家族,王子腾出京,整饬九省兵备,权势不容小觑。以前罢官的浙江湖州贾雨村,王子腾保本一上,不就得了应天府的府台?同知大人是升为府台还是重回京里,也可行文贾赦提几句即可……”樊林再无花言巧语,面授机宜。

沈同知眸光闪烁:“贾家是勋臣之后,然而目今并无实权,爵禄也要耗尽了,圣上因为新政,已经抄了不少家了,一旦打上他家烙印,将来如何?”

“大可以弃之!”樊林杀气腾腾:“吏部也不是罗郎中的天下,大人与卑职忍罗秀才久矣,县官与地方乡绅相处,从未见他这等飞扬跋扈的,此乃京城脚下,不是云贵土司。天下总督,第一直隶,第二两江,第三湖广,有总督大人撑腰,不除此人,更待何时?两面讨好,在名利场根本走不下去,君不见晚明之阮大铖哉?”

沈同知的三角眼锐利如刀,嘴唇阴柔:“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可!”

……

贾宝玉过了县试复试,并顺利参加府试回来,贾母欣慰开怀,阖府欢庆。

荣国府西路,贾母花厅,大摆宴席,珍馐美味呈了几桌上来,邢夫人腹诽:“琮儿前月中了县试案首,不仅不摆宴席欢庆,且毫无赏赐,如今宝玉才过了县试复试,府试名次未知,这般奢侈,我这嫡母颜面何存?大房颜面何存?”

贾赦摸摸胡子,心里也不好受,但孝道第一,怎能拂逆母亲?

李纨、三春、黛玉、宝钗围成一团,贾宝玉依偎在贾母怀里,王夫人喜笑颜开。李纨、王熙凤俱在座。

贾母嫌厅中看戏不便,单独叫了两个戏子进来吹箫、笛,选音调轻快的,喜庆宛如过年。

其实贾母房这里还有一座正经大堂,叫做荣庆堂,规格不比荣禧堂小,不过她嫌那儿正经、肃穆,不适合享乐,花厅便成为时常的“骨肉团聚”之所。

从史家千金小姐变成今日的老封君,老了,族事大多不过问,交王夫人总揽,贾母唯一的乐趣,便是看着子孙满堂、骨肉团聚,看戏、吃饭、说笑话。

宁国府贾珍贾蓉一支大宗败落,或许于夜间引起她些许警觉,但,王家权大如旧,贾家的荣华富贵业已根深蒂固,元春早入宫做了女史(才人赞善),圣上恩眷未减。

东府的事儿,她从来不管,也不便去管,倒是秦可卿的离去,让贾母好生伤心、不快了一阵子,秦可卿是重孙媳妇中,她最喜欢的一个,还是王熙凤随时会开解她、鸳鸯贴心、王夫人李纨礼节周到,她不过叹气一声,过了就过了。

勋贵这种东西,没有实权,几代皇帝之后,皇帝说整你就整你,可惜他们不担心,也不愿去想。

像曹雪芹家族,你说显赫不显赫?曹寅、李煦(曹寅舅子,与林如海类似),轮流上任江宁织造、两淮盐政长达几十年,曹家四次接驾。曹寅生病,康熙皇帝派人八百里加急地送药,“旷古未有之隆恩”!还给曹寅一支过继儿子,康熙当众说孙氏(曹雪芹曾祖母)是他母亲,荣宠至极!可雍正上位,一朝天子一朝臣,抓住亏空借口,整死你没商量,怎一个惨字了得!

小小一个御史,如果揣摩对了皇帝心思,再显赫的侯爵、公爵,照样能参倒。

当下,王熙凤扶贾母肩膀,笑道:“老祖宗,不是我瘦驴拉硬屎,瞎逞能!说宝兄弟是人中龙凤,就是人中龙凤!这不明摆着么,太太相夫教子,相得好,教得好,一出去,就考回来了,再过几年,一定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也能给太太、老祖宗挣个脸面,诰命升无可升!指不定咱家大小姐一争气,宝兄弟就成了国舅,到了那时,勋戚功名,光宗耀祖,滚滚而来,我都妒忌老祖宗了!怎么老祖宗就能教出这般好的孙儿!”

“哈哈哈!”贾母乐道:“凤丫头牙尖嘴利,该打!该打!”

李纨掺和道:“真真凤丫头这张嘴啊!还亏她是千金小姐出身,若是市井流氓,那还了得!京师四九城还不是你的天下?”

花厅笑倒一片,薛宝钗深有同感:“这是春秋笔法,删繁就简、领异标新。”

林黛玉心道:“什么春秋笔法,这是秦桧进言,琏嫂子就会讨上面欢心,借威权压下面罢了,不过都是虚情假意……”

说笑未几,赖大为讨贾母欢心,引几个报子进来,那些报子一路敲锣打鼓:“捷报!捷报!贵府公子中了癸酉四月西路厅府试案首!”

王熙凤愈发笃定道:“老祖宗,说曹操,曹操就到,宝兄弟又中了!”

“好!好!”贾母从未有过如此开心的一天,吩咐道:“鸳鸯,多拿几串钱,叫小厮们赏。”

贾府过年过节,都有打赏下人、戏子的惯例,这是贾府自我标榜的“慈善”、“清誉”。小厮们拿了钱,按照惯例,噼里啪啦丢在门口。

那些报子脸色不好看了,当他们是乞丐吗?报子报喜,主人打赏,这也是惯例,可没这么欺负人,把钱丢在地上的。但贾府这种人家,他们又不敢得罪。

为首的报子道:“错了,错了,不是宝玉,癸酉四月府试案首,是贵府姓贾讳琮的公子。”

赖大也以为是贾宝玉,事先没问明白。

贾宝玉正洋洋自得呢,他对自己的文章感觉良好,陡然泼下冷水,不悦道:“你们是不是看错了?”

“对,怕是看错了吧?”贾母喃喃道。

那报子掏出揭贴:“白纸黑字,贵府考中府试的只有一人,仍旧还是案首,姓贾讳琮。”

贾赦、邢夫人突然眉开眼笑。

王夫人脸色阴沉。

贾母食欲全无。

王熙凤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刚才还没完没了地夸贾宝玉,全部无视贾琮,现下情况截然相反,脸往哪搁?

三春、黛玉、宝钗、薛姨妈好不尴尬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