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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讨公道

这时候莫应龙进来, 道:“你们在这里干嘛呢?”

莫茹瞅了他一眼,“给我爹说理啊, 难道指望你们良心发现?”

莫应龙脸颊的肌肉颤了颤,“这都是政策。”

莫应棠也跟着大步走进来, “什么政策,明明就是姓崔的只手遮天,公报私仇!”

莫应龙斥道:“胡说什么!”

崔发平也瞪他,“你一个混账小子知道什么,哪里来的仇?”

莫应棠愤怒道:“我爷爷是地主,可我爹是中农,凭什么还斗?你们姓崔的在我老爷爷的时候也是地主, 凭什么就不斗还当大队干部?”

崔发平变了脸, 可不是对莫茹和周明愈时候的和气,立刻就挥手让人把他丢出去,“怎么谁都有资格到大队里来找茬吗?欠揍!”

莫应龙就要把莫应棠拎出去。

莫应棠却不肯。

周明愈比莫应龙动作快,推开了莫应龙的手, 将莫应棠护在身后, “咱们还是把话说清楚,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或者……”他看向崔发平,“咱们还是直接去公社说理吧。”

“哈哈,哈哈哈!”一道洪亮的声音传来,一个穿着华达呢料中山装的男人走进来,半百的年纪,身材魁梧, 浓眉虎目,虽然头发花白精神却不输那些青年。

“这是谁啊,这么厉害,给我们扣个大帽子还要去公社说理呢?”

莫应龙见他过来,就叫了一声,“爹,你来了,他们是莫树杰的女儿女婿。”

崔发忠听说是傻妮儿和她女婿,不由得就扭头看过去,眯了眯眼,哼哼地笑起来,笑得阴阳怪气的让人很不舒服。

他盯着莫茹,“妮儿啊,哎呀,有日子不见,长这么大啦。”他点点头,又看看周明愈,“嗯,是不错,很登对,都是劳模。”

他很亲切地和周明愈拉家常,问问周诚仁好,问问张根发好,再问问生产队现在如何,忙不忙。

周明愈道:“都好的很,不过我岳父不大好,少不得要来跟书记请教一下到底怎么回事,这个政策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崔发忠似笑非笑地拖着长音走进屋里,莫应龙立刻搬了一张椅子给他落座。

崔发忠这才道:“你们既然是劳模,可一定要站稳立场啊,不要被坏分子腐蚀了思想,更不能走偏道路,一定要坚决地和地主份子划清界限,就和你们堂兄我女婿一样。”

他指了指莫应龙。

莫茹看了莫应龙一眼,恰好他也看过来,她觉得他的眼神似乎更加幽深暗沉,阴鸷得跟鹰一样,让人非常不舒服。

她淡淡道:“人各有志嘛,我大伯是政府划定的地主,可我爹不是,他只是一个中农,既然是中农,就该按中农的政策办。”

崔发忠笑得很是无奈的样子,似乎看着两个不懂事非要胡闹的孩子一样,“你们啊,年轻人,我懂。年轻人要爱惜羽毛啊,当个劳模不容易啊,可不要……”

周明愈反唇相讥:“崔书记,当个书记更不容易啊,可不要……”

崔发忠眯了眯眼,哼了一声,“咋着,你们这是有意见呐?”

周明愈:“意见不敢,倒是要请教莫树杰同志的待遇要怎么定,是不是应该和其他中农一样。”

崔发平看向大哥,犹豫了一下,小声提醒:“大哥?”

崔发忠道:“发平啊,莫树杰是几队的,待遇咋样?还有我不知道的?”

崔发平立刻道:“六队的,这就叫队长来问问。”

莫茹冷眼看着这俩人唱双簧,她和周明愈交换了一个眼神,他表示一切淡定,且看他们怎么唱。

他感觉崔发忠既然想唱戏,那就说明这事儿解决的希望很大,他们不想也不敢撕破脸。

毕竟自己和莫茹现在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不但先锋二队不好欺负,劳模的地位和号召力也是不可小觑的。

这就是可以发声的话语权。

很快六队的生产队长崔宗德过来,五十多岁的年纪,干巴瘦,山羊胡子,眼皮耷拉着跟睁不开眼睛似的。

崔发平问他:“叔,你们队的莫树杰怎么回事?”

崔宗德嗯了一声,撩起眼皮,“什么怎么回事?”

“他不是中农吗?怎么还挨斗了,犯啥错误了?”

崔宗德瞥了崔发忠一眼,“啥……错误啊?”

崔发平:“问你啊!”

崔宗德:“我啊,干啥啊?”

崔发平:!!……

莫茹冷冷道:“就这样的还当队长呢,你们大队的干部也真有意思。”

“你小丫头咋说话呢?这么没有规矩!”崔宗德突然也不耷拉眼皮了,眼神锋利地盯着莫茹。

“谁跟我讲规矩我就和谁讲规矩,谁不讲规矩我也不讲规矩,你跟我讲规矩,是不是要和我去公社讲规矩?规矩又不是你定的!”莫茹坏笑地看着老头子,看不绕死你!

果然崔宗德气得山羊胡子都乱颤起来。

他伸手指着莫茹:“你……你这个嘲巴!”

莫茹笑了笑:“你……你这个老嘲巴!”

崔宗德被她气得直翻白眼,浑身哆嗦,“咳咳咳咳……”地咳嗽起来。

周明愈看着莫茹把老队长气得山羊胡子都揪得一根根往下掉,忍不住笑起来,“这位队长,还是给我们讲一下到底怎么回事吧,既然莫树杰的成分是中农,怎么还享受起地主的待遇了?”

崔发忠道:“六队长,你就给他们讲讲怎么回事嘛,这两位是公社的劳模,回娘家来了,想必是听什么不好听的要来找咱们兴师问罪呢,还是说清楚,免得有什么误会,伤了咱们阶级兄弟的和气。”

崔宗德这才道:“这个事儿也不是误会,就是这么一回事,莫树杰又和地主富农勾结,妄图叛变的……”

周明愈冷冷道:“是证实的行为,还是仅仅崔队长你的猜测?”

崔宗德被他噎了一下,原本他想说有叛变行为的,被周明愈这么一呛声,他立刻觉得自己也拿不出证据,毕竟那家人从来没离开过,莫树仁也被关在很远的农场回不来呢。

他立刻扭头去看莫应龙,“民兵队长,上一次你不是抓到他们有外出勾结的行为?”

莫应龙道:“我只抓到他们去地里摸烂地瓜,没抓到接头的。”

崔宗德不肯罢休,“那一年,去年还是前年?那臭小子溜出去……”

莫应棠在周明愈后面冷冷道:“我姐姐出嫁,我找时间去姐姐家看看也不行吗?你们都不走亲戚?”

莫茹闻言看向他,他去找过莫妮儿,什么时候的事儿?是自己穿越前还是后?

莫应棠看了她一眼,表示回去再说,莫茹点点头。

崔发忠看着莫茹和周明愈,知道这件事得暂时让步,如果他们不是一个公社,那自己还好扯扯皮,就算这俩人是劳模,公社干部也不可能为了他们和自己公社交涉。

可现在是一个公社,公社干部可以直接领导自己大队,还真是不好办。

他道:“行啦,六队长你就先停了批/斗吧,只好好看着他参加劳动,让他不要妄图逃跑或者和什么人私下里联络就行。”

崔宗德:“好的,本队长一定好好执行书记的指示。”

莫茹讥讽道:“莫家沟大队的派头,可比县委书记大多了。”

崔发忠虎目一瞪,凌厉的目光就射向莫茹。

莫茹却也不怕,不软不硬地瞪回去。

崔发忠却笑起来,“行啦,毕竟是一个村的,也是一家子,不好计较这么多。”

莫应棠大声道:“我爹不是地主,不应该挨斗,我们一直积极参加劳动,工分是不是应该重新评定?还有我爹娘受的不公正批/斗,是不是应该给补偿?我们家以前被克扣的口粮和工分,是不是应该补偿回来!”

周明愈点点头,这个莫应棠考虑问题不错,心思缜密,等摆脱了姓崔的打压,也必然可以有一番作为的。

崔发忠哈哈大笑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要赔偿?哈哈,家家户户的锅都交上去拉到钢铁厂烧了,家家户户的树都砍掉烧了,谁给赔偿?你问我要?”

他指指自己的鼻子,冷哼一声,眼神无比阴冷。

周明愈道:“崔书记,话可不是这么说的。照你这么说,我怎么觉得你对公社充满了怨恨呢?你是怨恨公社砍树拔锅吗?难道不是社员们踊跃参加大炼/钢铁,支持大/跃进吗?你怎么知道公社不会给社员们赔偿呢?”

崔发忠一愣,没料到自己随口说句话被这臭小子给捏住把柄,他在村里称王称霸惯了,向来说一不二,都是恭维他的,还没人敢挑他的刺儿呢。

他阴恻恻地哼了一声,“小伙子,当个劳模罢了,不要骄傲,做人要谦虚。”

莫茹却不让他如愿,“崔书记,当劳模为什么不骄傲,骄傲着呢,这是我们的骄傲,是我们队的骄傲,是我们的光荣,难不成当了劳模还得觉得丢人不好意思?照你这么说,你是在污蔑劳模、污蔑革/命、污蔑人民公/社!”

“放肆!”崔发忠气得拍桌子站起来,原本颜色就格外紫的唇更加发黑,还微微哆嗦着。

崔发平等人也吓得不轻,赶紧小声提醒他不要动怒,俩劳模不好办,真要是在这里把俩人抓了扣下,回头人家生产队来要人,再惊动公社也不好。

崔发忠攒紧了拳头松开,再攒紧再松开,最后又笑了笑,“真是一帮子孩子,年轻人气盛,情有可原。行,那就召开六队的会议,重新评定一下工分、口粮,酌情把之前的补给他们。”

崔宗德急得胡子乱颤,扣掉的也没给队里,都被他拿走,这也是他们的惯例,欺压克扣社员的,队干部就分了。

周明愈道:“怎么说我也是大炼钢铁劳模,我媳妇儿是秋收劳模、妇女模范,那就一起参加你们的工分评定,以我们全县第一工分值的水平来指导指导你们。”

面对这些恶霸,真没有必要谦虚,他们横,就要比他们还横,还拽,还牛!

你和他们谦虚,他们会觉得你窝囊。

崔发忠烦得要命,摆摆手同意了。

反正他也不想把莫树杰一下子弄死,这样多无趣啊,让他们缓缓气,以为好日子来了,回头再狠狠地踩进烂泥里,岂不是更绝望?

当然,还得顺便把这俩劳模也踩进来才爽呢!

想出头,下辈子吧!

崔宗德道:“晚饭后开六队会议,重新评定莫树杰一家的工分和口粮。”

谈判妥了,几个人回家先吃饭,下午继续上工。

周明愈对莫树杰道:“下午我替爹去上工,您老在家歇一歇。”

他要去看看这些人的劳动能力和速度,才好掌握他们评工分的标准。

莫树杰有些激动,“那怎么行,不中,你们好不容易……”

“爹,你就让小五哥去吧,他好去看看情况给咱们评新的工分。”

莫树杰就道:“那替你娘去吧,我不累。”

沈淑君:“女婿让你歇歇,你就歇歇吧。”

莫应棠埋头喝红薯糊糊不说话,莫应斐看了一眼让爹娘自己拿主意,莫应熠笑道:“姐姐,你说,爹娘听你的。”

莫茹就道:“我和小五哥去,让爹娘都在家里歇歇。”

反正挑土是算方的,她可以和小五哥一组,一个推车一个拉,到时候就能悄悄用空间运土。

听说她也要去,莫树杰更不同意。

莫应棠也不同意,“行啦,你们三个在家说说话,姐夫一个人也能顶你们仨了。”

莫茹笑道:“这倒是,还是大弟有主见,是个能当家做主的。行,就听你的。”

听大儿子发话,莫树杰和沈淑君果然也没再说什么,默认儿子的安排。

莫茹又从箢子里拿出几个窝窝头来,塞给弟弟一人一个,“赶紧吃,吃得饱饱的有力气干活。”

莫应棠:“我吃了一个,这个留着吧。”

等周明愈带着莫应棠和莫应斐俩人走了,莫茹就让小弟拿干草来,再去弄点麦秸草用水泡泡,先绑个新的草帘子出来,把窗户好好挡挡免得透风。

莫应熠道:“姐,你别白忙活了,咱爹娘挡了好几次,一早就被他们给扯碎的。”

莫茹道:“咱们只管编,我看看明儿哪个敢来扯。他们要是敢动手,就剁了他们的爪子!”

莫应熠嘻嘻笑道:“我藏了一把刀!”

说着就去东间塌掉的炕洞子里掏了掏,掏出一把豁口的生锈的菜刀来,邀功道:“你们看,之前他们来拔锅收铲子的,我把刀藏了起来。”

莫茹摸摸他的头,“小弟真厉害,回头给磨磨快一点。”

莫树杰和沈淑君俩人欲言又止,两人把草拿过去他们编草帘子。

莫应熠给他爹递干草的时候距离有点远,莫树杰就弯着身子过来接,快要拿到的时候,莫应熠手一松干草散落在地。

莫树杰下意识地就伸长胳膊去接,结果动作大了一点,“嗤啦一声”,棉袄扯破了!

莫树杰尴尬地哎呀一声,赶紧用手捂着,“孩子娘,快拿针线来给我缝缝。”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也顾不得什么正月里不动针线的习俗。

莫应熠道:“娘你歇着,我拿。”

他冲到墙角去掏一个耗子洞,从里面拿出一个玉米皮包的针线包来,上面插着一根针,卷着一些线。

莫茹看着那根弯曲的针,还有满是接头的线,一看就是用过几次的。

莫树杰脱衣服给沈淑君缝。

大冬天屋里冰窖一样,穿着棉袄都冻得哆哆嗦嗦的,他里面也没有多余的衣服贴身,就穿一件棉袄,这会儿脱下来裹着那床冰凉的破被子更是抖得牙关咯咯作响。

莫茹道:“爹你别裹那个被子来,穿这个。”

她把军大衣脱下来递过去。

莫树杰摆摆手,“不用,我裹着被就挺热乎。”

自己身上都是虱子,别给闺女传染了。

莫茹却不管,强行给他披上,她又看沈淑君缝衣服,寻思怎么从空间拿块布出来,刚才拿了吊瓜和一点面出来,箢子又过早给他们不能再作掩护……

这时候,莫应熠上炕不知道干什么,一不小心居然把沈淑君正在缝的棉袄给压住。莫树杰那件棉袄的布料本来就磨得很薄,沈淑君缝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的,结果被他这一压,嗤啦一声竟然如纸一样碎了,露出里面的填充物。

碎碎的滚包的棉花絮、干草、玉米皮……

莫茹惊呆了!

莫树杰居然穿着这样的棉袄过冬,去挖土上工?

怪不得他脸色那么青,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干重体力活,能活下来估计都是福气。

她眼圈又酸又痛,一把将沈淑君手里的棉袄夺过来,“不要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