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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七千兵马

隆宝三年腊月中旬, 从三品太仆庞诩突起大朝议,捧社稷钟鼎急奏乾清宫, 断言西南已出祥瑞。经僧录司百位国品法师占星测算,天降鸿福于盛家皇朝, 祖荫登仙!

先帝神神鬼鬼修了二十几年道,驾崩之后荣升仙位,这个情理上是绝对说的通的,反正忽悠迷蒙虔诚的老百姓是够了,至于为何福报时隔这么多年才来,自然是当今孝感天地,德政宇内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 东宫再出喜报, 太子妃娘娘时隔两年二度有孕,国朝正统绵延嗣盛!

太子亲率文武百官,宗室皇亲,贺君父威震四海, 成千古帝业!

西华文宫内, 太子看着詹事府一帮庸碌大谈颂歌,内心一阵索然,偏偏脸上还要摆出欣赏有加的表情,这一屋子名士,却不抵明诚一人忠肝,要来何用。

“沉都天赐祥瑞,乃是上苍予我大朔的认可。皇祖既已脱凡化仙, 恐皇陵已不适他老人家安身,孤有意重建三清法庙,迎光宗金身于其内,享后世香火,诸卿谁能拟一喜表,奏于御前?”

这可是扬名立万的好差事啊,詹事府里各股势力听见太子这话齐齐激奋了。这种时候再谦让就是傻子,一个两个争得都快动起手来了。

最后,左中允楚奕辉在黎太傅的支持下夺得这一美差,一来他是上科三甲,文笔享誉朝野。二来,他裙带关系够硬,太子就算不看瑞嘉公主的面子,也要想想寿康宫里的老太后啊。

送走吵吵嚷嚷的一群人,太子环顾宫室,只觉得满心疲累。这些人眼里若是存有他这位主君半分,岂会在他面前如此毫无顾忌,他们恐怕只把这东宫当成了一个泊口,有好处就一哄而上,抢个干净利落便骂骂咧咧而去,根本没人在意他这位主君想什么。

“殿下……”荣宝眼都红了,他最知道自家主子的心酸苦累,可他一介宫宦,什么忙都帮不上。

大殿内宫婢们早就清了个干净,太子此刻瑟缩在首座上,埋首于膝间,什么都不想说。有些时候,他恨不得痛痛快快大哭一场,临到了却发现他连眼泪都挤不出来,心厌心疲,却还得永无止境的斗下去,老五尚能回头,可他呢,退后一步就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明诚那儿,可有消息传来?”

“有,有,现下武勋齐聚永安侯府,计划已经开始了,公子来信让殿下宽心,他必能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荣宝听见主子的声音,赶紧把眼角的泪拭干净,一五一十的把小黄门的口信又报了一遍。

“好,那就好……”

“荣宝儿,太子妃这一胎绝不容有失,东宫内外那些魑魅魍魉都给孤清干净,谁敢伤了太子妃的肚子,孤绝其九族!”孟氏这一胎来得太及时了,太子态度的转圜有了完美的契机,乾清宫那里好歹有个交代了。

“遵殿下旨!”国政朝务,荣公公是插不上手,可论起后宫里这些阴谋算计,出身咸福殿的他甩东宫女眷十里远,太子妃手腕是软了些,但不要紧,等他把那些钉子一一拔除,想来几位良娣也就该老实了。

沈首辅时隔多日终于回了内阁,甫一进门,瞧见苏老头心不对口的笑容,还有这满堂尴尬的气氛,他老人家视若无睹,就像没事人一样照常处理政务。

吏部左右两位侍郎,心里惴惴,他们倒是想搭救自家党首来着,无奈东宫出招太快,没轮到他们表现啊。

沈、唐、邵三位老大人在隔间里相互打量,沈炳文抬手敬了邵文熙一杯茶水,小家伙既是邵雍爱徒,又是邵家半子,这个人情记邵家一半不冤。首辅大人客气,邵文熙也不敢那么堂而皇之的受下,起身满饮这杯茶,沈邵就算站在同一战线了。唐老大人倒还想置身事外,可苏张顾联盟,他手下又护着赵怀b,不选一边,恐怕他这工部是别想不安生了。连连叹气,举起茶杯抿了一口,算是认下了沈一鸣的招揽。

张焘,顾椿的脸色极为难看,此次政变里他们什么好处没捞着,反倒恶了往常交好的东宫,这与事先设想的完全不同,苏铭这不明摆着涮了他们一道吗。

内阁从未有过如此分裂的局面,几位阁老之间直接撕破脸,各自抱团,接下来的朝局恐怕有的好看了。

苏铭强忍着回了府,状似疯魔般将书房砸了个稀巴烂。

苏泽衡一个斜眼,吓退了底下几个弟弟,随后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户部的危机已经解了,您何苦这样呢?”首辅不首辅的有什么要紧,头上坐着那样一位昏君,内阁就是吃力不讨好,苏泽衡实在无法理解他家老头子这股执念为何如此强烈。

“只差一步,老夫就能将苏家推向鼎盛……”

“呵,申士燮估计也这么想过,若是让他知道申家现在做了康王那个糊涂种子的门下鹰犬,估计棺材板都摁不住。”开什么玩笑,当今是什么样的货色,那是恨不得独揽大权于一身,连亲子都下得了手的极端人物,当上首辅,刮他一半权柄,呵呵,除非身板好到能熬死他,否则哪个会有好下场。

“你闭嘴!钦天监的事老夫还没有找你算账!孽子,天外祥石,也亏你能想得出来。”瞒下雪报这件事苏铭是清楚的,但当初要不是他留了一手,绝不会想到老二这个孽子竟然还准备了与东宫一样的路数,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说起这事,苏铭不得不给赵家那小畜生鼓个掌,反应真是够快,内阁里消息刚刚散开,那位就弄出羽化登仙、天降祥瑞这一出,不得不说这手段,煜儿练一辈子估计也跟不上。

苏泽衡的本意是在皇陵大闹一场,逼乾封帝将人接回,孝感动天这个名头原本是他给两位殿下预备的,将来若要夺位,总得在民间创下些声势来吧,结果没成想太子那个不要脸的硬生生将这美名贴在乾清宫那昏君头上了,真是让他气闷。

“儿子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您瞧钦天监的卜文一献上去,您不是又重获圣宠了吗。”

“接下来,沈首辅他们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平息京城的灾情,肯定没工夫筹办祭祖大典,这不正是父亲您表现的时机吗,您放心,光禄寺中桩桩件件都准备好了,届时必不会让您失望的。”十几箱黑火,除了埋在皇陵里那些,还有一大半没有用呢,苏泽衡等着再推康王两把,就打算玩一票大的,反正那些皇子龙孙的血脉不正,留到最后也是麻烦。

苏铭死瞪了老二一眼,知道他在说瞎话,可这孽子刚才提的事确实是当下第一等的要务,此次沈一鸣侥幸逃过一劫,苏家却也不算输,最起码户部算是从困境中脱身了。而且,苏铭已经把张顾二人栓死在康王船上,接下里要做的事已经不单单是要与沈一鸣斗个高下,如何把太子拉下马,这也是一大难题啊。

老爷子不好糊弄,苏泽衡接下来已经不打算动用苏家的朝堂势力了,再说儿媳妇刚刚有孕,未满三个月之前他不能造杀孽,总得为长孙积福啊。还是等到来年开春吧,届时会试、祭典接踵而至,天下人的目光汇聚京城,他一边弄死康王,一边还能顺手把兵马悄悄调回来,两全其美。

说起兵马,此刻永安侯府里汇聚了京中所有散职武勋,这些人从北疆调防回来之后便被打散到京郊三大驻军里,待遇比起禁卫来差的老远,相较于金吾卫那更是只能给人家提鞋跟儿,不过眼下有个一飞冲天的好机会,就攥在赵十那个小崽子手里。

乾清宫连下三道圣谕,要求六部大力操办祭典,来年春祭之时,圣上要在太庙再次祭天,祷告祖宗。

太子弄出来的声势浩大无匹,乾封帝被捧的飘飘然,差点动了泰山封禅的念头,好悬沈炳文给劝住了,京中还有一堆乱摊子没收拾完呢,此时封禅,势必要大行苦役,如此劳民伤财,生怕老百姓不造反是不是。

既然已经知道祥瑞出在何方,那势必是要迎回京城的,祭天大典,总得弄出一个能糊弄人的物事让全天下的百姓见识见识吧。而且先帝既然登仙,那至少灵位得从皇陵里迎回来,放入庙堂受百姓香火参拜啊。最关键的是朝廷需要用一系列的行动来扫清先前民间的风言风语,稳定民心!

乾封帝已经从禁卫、金吾卫中抽调了三千核心人马,再往外调,皇宫大内就不安全了。

东宫此次应对卓越,所以乾封帝破天荒给了太子剩余七千兵马的择选权。众所周知,太子在武勋里最亲近永安侯府,连定国公那个便宜老丈人都得靠边站,赵秉安更是东宫铁杆心腹,传闻太子将此事全权委托给了这小子,要不是老永安侯贪心,想自己独吞这七千名额,惹恼了他亲家定国公,恐怕不等武勋们反应过来,老赵家的人就踩着风火轮出京了。

这两天,冼马巷被武勋们包围的水泄不通,赵家人出门都被盯的死紧,尤其是赵怀b,每次上朝都能被许多世交堵在门口好生攀扯一番。

这是身份进不去侯府的,还有些老牌勋贵,永安侯府的门房根本不敢拦。

“赵汝贞,你个铁公鸡老夯货!你忘了当初在北疆是谁给你挡的刀,谁舍下自己的军粮救济你的,啊,七千个名额,一人都吞了,你咋不撑死呢?”

“就是!咱还是亲家,有你这么做亲家的吗!这些年大家日子都不好过,你天天显摆儿子孙子的我们也都忍了,好不容易有一回露脸刷功劳的机会,你一人吃独食,太狠了吧你!”

“你老赵家都弃武从文了,还死乞白赖的挤兑我们这些苦哈哈的大头兵,赵汝贞,你要不要脸!”

“说得好,老夫看他这脸皮刀枪都戳不透!跟他叽歪也没用,赵怀b呢,让他把儿子交出来,老夫倒要看看赵秉安那小崽子怎么跟他这些世祖交代!”

“对,把赵秉安交出来,我们自个儿问他!”

……

都是斗牛麒麟服,一个个军中资历老的吓人,搁在其他人身上这会儿就该求爷爷告奶奶了,老永安侯却只当没听见,窝在椅子上装痴呆,他就不信这些老秧壳能动手咋的,反正被骂两句又不会少块肉。七千个名额,永安侯府肯定吃不下,但想让老永安侯大公无私的吐出来,那也是白日做梦。

“嘿,老夫这暴脾气!”江夏侯与永安侯是沙场上的生死之交,家中子嗣甚多,争气者却极少,都在靠着军中老本勉力支撑,赵秉安打小也是走动过的,此次恐也是被逼无奈才上门,原以为老友好歹照拂一二呢,没想到赵汝贞这老王八羔子尽不干人事!

老永安侯没想到真有人敢动手,一个迅疾的跃步跳出老远,但是瞧着堂上诸多亲故摩拳擦掌的动作,整个人都不好了。

“叔祖且慢!”

赵秉安瞧着气氛炒的差不多了,捻起茶盖往自己脸上喷了点水啧,然后原地跑了小两圈,便在自家媳妇戏谑的眼神中冲进了侯府大堂。

“呼呼呼……”

“秉安你出来作甚,快回去!”老永安侯这个恼啊,孙子不懂事,眼瞅着要被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