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鸮有几分疑惑，便问他，“为什么不肯？”
那人是墨家传人。原本便是要将一身所学用在弥平兵祸上的。莫离空有谋略，武力值却是一般，同武力值爆表却没有什么谋略的楚云昭并肩作战，其实也算不上是什么天作之合。
楚云昭性情暴躁，喜欢擅做主张，未必事事肯听幕僚的。但要战策起到应有的作用，则必须有个武力值爆表的武将去执行战略。当年楚云昭动辄与莫离掀桌互骂，但要说起合作关系，倒也算得上凑合。
若是换了头脑冷静，文韬武略的镇南王，想必他发挥额的余地还能更大一些。
没有理由不答应。
她这样想着，却听杨曜道，“我哪儿知道他为什么不肯？人各有志，或许你去见见他，他就肯出山了呢？”
武士向来是有几分死知己的情怀的。虽然当年是有传言，说那位莫离先生与楚云昭时有不合，见面就吵翻天，实在有失武家气度。但说起来，人跟人之间，若是没有信任与依靠，谁会轻易与别人争执？
这些道理，想一想也差不多都能明白。雪鸮叹口气，说，“那你把他住的地方给我吧。如果他始终没有搬走，那或许，是不打算躲开我们的。”
只要不曾躲到别人都找不到的地方，那想必就是对逐鹿天下还有意。若是如此，去请他，或许还是有机会的。
那个人其实说起来，做事也是随心所欲的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恐怕都没什么用处，干脆不要讲理，由着雪鸮去跟他胡搅蛮缠一通，或许还能更有效一些。
雪鸮看见住处，不免也有几分意外。
地方有些偏远，深入西苗，眼瞅着快要住进苗人的寨子里了，不过因为住的地方在很高的山上的缘故，从地图上看，会感觉和苗人是在一起住的，实际上，相距很远，简直高岭之花。
雪鸮意外的问杨曜，“你还去过这么深入苗寨的地方？不怕危险么？”
朝廷派来的镇南王要是在苗境里出了什么事，恐怕是不好收场，杨曜这么做，其实不大好。不过如今他远在南境，天高皇帝远，讲真，没人管得了他。
杨曜说，“你去了就知道了，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他住的那地方，绕一绕道，根本遇不到苗寨的人，简直与世隔绝。不然大哥也不能放心让我去。”
雪鸮瞥他一眼，眼神颇为凌厉的说，“等我回来再跟你说。”
南境往后要是交给他，就不能容他再胡作非为。
雪鸮转身走了之后，杨曜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他这位三姐还真是，本以为转生之后脾气能略微好一些了。却不料，还是如此吓人。
往后南境并肩作战，怕是要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了。
但如今能看到楚家这位昔日名将归来，他却是打心底欢喜的。
雪鸮过了两道河，翻过三座山，才终于到了杨曜所说的，那条所谓的，人迹罕至，一点也不危险的小径。
真他娘的，坑啊！
雪鸮仰天望着那如同刀劈斧凿一般的断崖，心想难怪说人迹罕至一点也不危险。正常人怎么可能会走这种路上山？
简直要怀疑当初莫离隐居的时候，在这断崖顶上建房子所用的木料什么，到底是怎么搬上去的。
一般人是上不去，但她好说。楚家后山年年摘桃花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样费劲。加上身后扛着杨曜给她的，用来登山的套索之类，何况还有会当凌绝顶的轻功罩着，费劲是费劲，总还是上得去的。杨曜一个小王爷都上得去的地方，她怎么可能上不去？
不过也该想到了，莫离先生住在那样高耸入云的地方，寻常走兽都上不去，恐怕只能和绝顶松柏还有不怕高的飞鸟作伴了。还真是不怕寂寞。
雪鸮一段一段，沿着断崖爬了上去，又走了一段，便在这遍地荒凉中，见到一处院落，倒是收拾的颇有情致，向来是因为买菜很不方便的缘故，小小的庭院，都种的是粮食蔬菜。也难为他，在这样的雪域高原，也能种出来能吃的东西。
雪鸮站在庭院外，负剑而立，看着松柏树下悠然躺着的莫离先生，轻声说了句，“先生久见了。”
久疏问候，如今也有几分陌生了。这么些年未见。莫离先生眉眼倒是比从前温润了几分。
莫离先生上下打量雪鸮一遍，随口便是问了一句，“你是什么人？”
这话问的，一言难尽，不知该从何说起啊。
只要是看到过她的人，都难免将她与楚云昭联系到一起。可她却始终觉得，自己不是楚云昭。
然而记忆里是她，性情也随她，容貌里也有她的影子，是与不是，或许连自己也搞不明白。
她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我叫雪鸮。”
这一代的楚家人，都以鸟为字，辰公主小字红鸢，云桓的孩子叫鹤龄。若不是知道内情的人，听到这名字，便会觉得她应该就是出身楚家的年轻子弟。
然而莫离先生知道当年藻雪曾经做出的选择。看到这模样，心下就已经了然了。
“藻雪以命换命，换你归来，你觉得值么？”
这话本该去问藻雪的。然而藻雪已经不在了。是否值得活下去，只能由雪鸮自己来评判。
雪鸮说，“我不知道。”
莫离颇为意外的看了她一眼。
雪鸮说，“活在这个世间，就算是我，也是生无可恋死不足惜的心情。然而楚家还用得着我。那就勉强活下去吧。既然已经活下去了，值不值得不知道，也算是对得起她的愿心了吧。”
剑灵是楚家人一生最深的宿缘。虽然与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不同。但武士对兵器的感情，总是很难形容的。
藻雪剑陪伴她那么些年，终了之时，赠她一条命，情分太深，因此反而无法宣之于口。
莫离说，“来找我做什么呢？”
雪鸮抬眼看他。就这一眼，让莫离觉得，自己似乎又看到了当年那位一身银甲威势凛然的女将军。这么些年岁月静好，怕是白过了。
雪鸮说，“我想再请先生出山，与我一起征伐天下。”
莫离说，“或许是再一次看你败亡罢了。”
雪鸮说，“我不怕，难道先生会怕么？”
莫离轻轻的笑了笑。
“若是怕，就不去了。”
雪鸮说，“那我代南境百姓，先谢过先生了。”
莫离没有回答。
他其实是个性情古怪的人。南境是他出身的地方。然而他自少年之时便离家远行。在这片土地上留的时间并不长。
曾经在北境做楚云昭麾下定远兵府首座参议一段时间。之后南征北战，他跟的最久的人，还是楚云昭。
能在女军神手底下做到首席的，自然是非常人。
但对莫离而言，这一切其实也不过就是水到渠成，他初初北上。只不过是想介入北境战局。入定远兵府之后，以他的能力，很快就到首座的位置。那会儿楚家长公子尚在北境。他却选择效忠于楚云昭。
也不是为了什么女武神的赫赫威名。他只是觉得，楚云昭一介女子，能在北境战场上有武将第一人的地位，想必，是个很有趣的人吧。
见是见了，也一次做事了。有趣不见得。武勋很高，但打法槽点无数。讲道理，时间长了，连莫离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留在那个人身边。
大概是觉得那个人很可怜吧。
这样的想法，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朱雀皇朝的女武神，有什么可怜的呢？
可是，镇南王请不到他，雪鸮来了。他便应下了承诺。
或许真的，是对她与别人不同吧。
雪鸮一心想着斩首玉阳君来解决问题，结果，还是被拦下来了。
楚玉隆说，“南境这边邪灵术法的事情你不懂的，这不是提刀就能去刺杀的人。玉阳君在术法上的造诣不差，有在西苗他住的那个拜月教总坛设下阻拦的结界。你进不去的。”
雪鸮看他的眼神，跟看傻子似得。
莫离及时开口，说，“他说的没错。我从前也勘察过。南境和你想得会有很大不同，莽撞行事不会有什么用处。”
至少回头看莫离的时候，她不会用看傻子似的眼神去看。上一次在南境，说到底她是带援军来的。人手带到了，仗主要还是本地驻守的将领们指挥着打。至于最后能赢，一多半靠的是云桓多年来在南境摸爬滚打的经验。
可是现在，云桓也不在了。
简直扼腕叹息。
上次打仗对阵的是东苗，还可以隔着衡江对峙，当初楚云昭水上布阵，破了东苗的舰队。可是西苗这边，寨子都在深山之中，连个可以划定的界限都没有。
雪鸮看着地图，突然间便笑出声来。
“既然这样难打，我们为什么不让他们出来再打？”
“你说合围么？苍狼王也是这样想。可是玉阳君狡黠如狐，不会轻易上这个当。”
苍狼王如今算得上是他们的盟友，只是如今，这位苗王还在东苗对付叛乱的部族。正因如此，担忧西苗支持东苗叛乱，颠覆王权的缘故，才会向镇南王府求助。
雪鸮掩上地图，对玉隆儿道，“你和我一起去见一下苍狼王吧，或许能有办法，将玉阳君引出来。”
具体怎么做，她没有说，玉隆儿也没有问。
军队里是令行禁止，一切以指挥官为准。她如今过来，镇南王让她领军，虽然不明白她的来历，但既然已经将她视为统帅。她说什么，玉隆儿倒也愿意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