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悠然眉目微微上挑，看着悦华翎，道：“你们贪生怕死，我可不怕。大宗师长袖善舞，来日不论谁掌权，悦氏都是一样屹立不倒的。楚家那个女人是为自己担忧，才将我们都困在这里。你还跟在她身边鞍前马后，真是愚不可及。”
悦华翎依然是目瞪口呆。她的立场与地位在这种时候是不便说话的。只是觉得眼前发黑，心想若是大宗师在这里会怎么说。
大概是想撕了那张惹是生非的嘴吧。悦华翎自己心里有些数，如今大宗师台面上还是支持杨曦的。事实上，天启的军费一多半都是从悦氏出的。若非悦氏富可敌国的财力，朱雀皇朝内廷府库，哪里还拿得出打仗的银子。但另一方面，东海郡那边这么些年倒腾的军火交易，大宗师也插过手，甚至涉入颇深。
生意人家，做两头生意是理所应当的事情。长袖善舞，大概也是事实吧。毕竟那一位如此行走于皇室和东海那位叛王之间，还打算全身而退，并不是普通人能做得到的事情。
有些时候悦华翎甚至会恶意的想，大宗师寒门出身，凭借着商人的身份，靠生意岂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爬不也是靠脸吃饭的？
靠脸吃饭，也得足够聪明，这两样东西都是天生的，不是谁都能学得来。悦悠然承继了大宗师五六分姿色。美貌算是出类拔萃了，生性这般愚蠢，只能依靠母家保持地位，要说这个人，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悦悠然身边还有两个娘家带过来的陪嫁，凌风和素月。其实说起来，从小到大悦悠然身边的伺候人就不少。不知道是伺候人都随主子，还是背后有人故意为之。悦悠然身边的伺候人生性里都是有几分刻薄的，且好嚼舌根。似乎也怪不得旁人，悦悠然这个人原本是大家闺秀出身的，身份放在那里，总是有几分自矜的。因此说话再尖酸刻薄，都不至于难听到什么地步，因此偏偏喜欢刻薄的人围在她身边，议论别人，议论出些不堪入耳的话来给她听。
如今就是这情况。悦悠然稳稳当当不动声色的坐着，显然是不打算跟外面捡回来的野种多说话，她捧一盏花茶在面前，漫不经心的欣赏着茶盏上的纹路，身后簇拥着的几个伺候人见这情形，对一对眼神，往悦华翎看了过去，不干不净的话就从嘴里冒了出来。
“有些人么，生下来就是个贱种，摆在哪里也是下贱的。这样的人就像地上的蝼蚁似的，没事别人路过，随便踩一脚也是要死一大片的。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揣度贵人的心思。说起来真是哦，越是卑微下贱的人，越是能生养，又活的这般惶恐不安的，也不知道是做了多少亏心事，才变成这惊弓之鸟的德行呀。”
“可不是么。大小姐干干净净的人。何况又是贵族出身的，管到了什么时候，地位都不会变，有什么必要跟那些下贱玩意儿挤在一起惶惶不可终日哦。”
悦华翎在门口靠着，听着这些话。终于忍不住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对这些人的厌恶，也算是懒得掩饰了，从前年纪尚小的时候，这些人就将她当做一个玩意儿一样，刻薄着她，说这些难听的话，给那位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取个乐子。如今时移世易，这些人是从来都不曾变过。
当初嚼她的舌根，她不过是个外头来的野种。随便谁都能踩一脚，肆无忌惮。如今也是一样，就算大宗师公事上一直仰仗于她，但也绝不会成为她的后盾，为这些事情替她出气。说到底，若是连这点气都吞忍不下去，那她悦华翎和大宗师眼中的那些别的废物又有什么区别？
这一次情况却是有些不同的。这些人口口声声，含沙射影刻薄的，不止是她，还有此时此刻住在凤仪殿里的许多人，包括位高权重的权妃华妃，以及内廷里那些手握实权来来往往的女官。果然是这么多年关起门来嚼舌根，肆无忌惮惯了，已经不知道死活了。
管不了了。要说嘴巴刻毒，没有人比得上大宗师的。大宗师当初在楚云兮面前提起悦悠然的时候就曾经说过，不过是个作孽的玩意儿。一点用处都没有，还总是做些令人恶心的事情。养出这样的孩子，就该一早活活打死才对，可叹郡主妇人之仁，非要留着这么个祸害。连累他也要为这不成器的玩意儿四处奔波。
是悦悠然得罪楚云容那阵子说的话吧。当时悦悠然与楚云容在宫内势同水火。或者说，是单方面的，悦悠然对楚云容亦是恨之入骨。按着悦华翎的思路，悦悠然对楚云容的厌憎也是不怎么好理解的。楚云容这个人吧，在宫里的地位是靠家族庇护来的，但同样是儒门四贵，悦悠然又是皇室出身的郡主所出，地位不比楚云容低。杨曦对楚云容这个人感情也不怎么深，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杨曦对这位权妃的态度，还远远不及当年与他冷战多年的淑妃。楚云容有什么是悦悠然没有的呢？悦华翎是真想不出来。无外乎是有个孩子罢了。她自己没有孩子，该考虑怎么养个孩子才对。在杨曦身上下功夫才是正理，再怎么对付楚云容，又有什么用处。
总之悦悠然这个人的思路，正常人也是理解不了的。悦华翎知道，云砚君的事情发生之后，她一如既往，就算楚云容已经禁足，依然竭尽全力设法给楚云容找不自在。有些话过于恶毒，没法提到持中殿去说，但在内廷里高声议论，多少也是能传到持中殿的。不仅仅说云砚君是楚云容所害死，甚至，翻到了天子心中最为忌讳之处，说楚云容年纪虽小，心机却颇为深沉。当初内宫之中废太子的正妃楚云萍，也就是楚云容的姐姐，也是被楚云容逼死的。
楚云萍，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悦华翎年纪轻轻的时候就在宫里伺候悦妃，对这些事情多少是有点数的。楚云萍是前太子的太子妃，东宫里的事情，悦华翎心里也有数。东宫有侧妃算计这位太子正妃，以至于楚云萍数次流产之后，心境抑郁加身体崩毁导致年纪很轻的时候香消玉殒。楚云萍病逝的时候，楚云容已经嫁到了靖王府上，和太子妃既没有利益冲突，私底下感情又很好。以那时的情形而言，说那位太子妃是楚云容的后援也不为过，既然是后援，楚云容吃多了撑的，为什么要害死太子妃。
就算是这样无稽的传言，也有人传的沸沸扬扬。悦悠然向来不喜云砚君的顽劣成性，又对楚云容包庇云砚君的事情深恶痛绝，如今眼见着这两个人都倒了大霉，神清气爽的简直掩饰不住。于是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传单持中殿，杨曦震怒之下，便将大宗师叫了过去，非常严厉的申饬了一次。
倒也不是为楚云容。所以说悦悠然那个人，就总是抓不住重点。当初为了云砚君的事情，杨曦重惩楚云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楚云容基本是翻不了身了，至于杨曦愤怒的起源，或许还不是云砚君，他只是厌恶别人在后宫兴风作浪而已。但悦悠然不是明眼人。她顶着这样的风头，就迎难而上，孜孜不倦的带着她身边的伺候人，试图在后宫搞事情，再踩已经没有反抗之力的权妃一脚。
杨曦当然不可能纵容下去。再不想管内廷的事情都不得不被逼着出来说几句话了。
内廷发生这样的事态，当然十分严重。大宗师是心如明镜的人。这么些年了，这个女儿是什么德行，他始终是一清二楚的。也不是没有管教过。总之大宗师并没有客气。他先是令人将长秋殿里惯于兴风作浪的那几个伺候人抓了出来，按着悦氏一贯的家规，将那些人扔进磨盘里碾了。实话说如果不是因为悦悠然血管里流着的到底是有些皇室血脉，大宗师最想扔进磨盘里碾碎的，大概是悦悠然本人。一贯的规矩，主子犯错，就把挑唆的奴才全部弄死。之后便是亲自去楚府跟长公子道歉平息此事，都是后话了。毕竟得罪的是楚家人，楚云兮那会儿是楚家的家主，手中权势并不容小觑，不去打个招呼，事情是不会平息的。
以悦悠然那样愚钝的性情，这么些年一如既往的不吃教训是没什么例外。悦华翎震惊的是，蠢货难道都能将和她一样蠢的人招揽到身边么？从小到大，悦悠然身边的伺候人不知道换过多少茬了，理由无外乎都是挑唆主子惹是生非。说到底悦悠然这样的主子，挑唆不挑唆都是要惹是生非的。大宗师手底下规矩严，一旦犯到他手上，都是直接丢进磨盘里碾死的。活命是不可能的，能死的痛快点就算不错了。即便如此，悦悠然身边依然能有敢跟她一起胡闹的人。让悦华翎深深疑惑，到底是大宗师的威慑力还不够，还是这帮人真蠢到了不知死活的地步。
看来是真管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