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看也看得出来，杨曦已经病的很重了。
现在才后悔当初选择了错误的立场，未免也嫌太晚。
杨广当初坚持要入宫面试，是已经做好准备要护送杨曦出城了。天启战败是已经板上钉钉的事实。带着帝王突围而去，天下之大总还能有个容身之处。或者说，就算要死，也能给他一点时间去找点对策。
但现在他明白，这样的计划已经行不通了。
杨广跪在地上，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杨曦看着他，一眼便将心思都看透。
微微叹了口气，做皇帝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身居高位的时候，往下看全是一清二楚。但日子要想过得下去，还是得揣着明白装糊涂。
杨曦说，“朕福薄，不能支撑天下，以至于连累苍生。如今只剩下二位将军尽忠护国。朕不得长久，是天命。这个孩子和他的母亲，就靠着二位将军照料了。”
杨广听了，瞬间就明白了杨曦的意思。
这是阵前托孤，若是应下来，来日小殿下顺利登基，他们就是顾命大臣。他如今人在这里，为刀龙府争下这一个位置，也不算是白来这一趟了。
他当即叩首道，“末将必然尽忠效命，保障小殿下的安全。”
楚云皓迟疑片刻，抬头看着云容，低声道，“为了姐姐，我也会尽力至最后一刻的。”
杨曦点头，说，“朕已然无能为力，这天下，就要靠你们支撑了。”
楚云皓与杨广再度叩首承诺。云容示意他二人姑且退出持中殿，不要再打扰杨曦。
云容抱着长生，带着杨广与楚云皓来到东面的厢房。这里是从前接待朝臣的地方，安静，正好可以议事。
云容说，“陛下病重，留下我们母子二人无依无靠，如今只能仰仗二位将军了。”
楚云皓在一旁默然无语。
他掌兵内廷这么多年，是看着他这个姐姐过来的。內宫权妃从来就不是柔弱无骨的人。楚云容不习武，也没有什么机会展示强硬手腕。但多年相处心里有数，这一位的性情其实比一直以来战场杀伐决断的武将还要强势。
楚云皓一时没有说话，他未曾看惯这位姐姐的柔弱姿态，因此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倒是杨傅，当机立断斩钉截铁道，“如今内城之中楚姑娘在与叛军周旋，今日一战是去是留，要按着天启局势随机应变。末将既然在此，就算粉身碎骨，也一定会保陛下，娘娘，还有小殿下的周全。”
若是真说为了保住云容与长生，云容未必肯信。但她心里明白，杨广要保住的，是他自己来日的千秋富贵，是新皇登基的扶持之功，是刀龙府绵延不绝的权势。因此他这样说，云容还是信的。
云容看向杨广，低声道，“我们不出城，也无须设法突围。”
杨广抬头，吃惊的看着楚云容。
这是意料之外的回答。他原本想着，女子天性柔弱，必然能懂所谓能屈能伸的道理。何况楚云容又是武家出身，看得清楚形势。如今的状况，突围出城是最好的选择。若是困守持中殿，他手上多少人，楚云皓手上又有多少人，城都破了，一座宫殿还能守多久？
然而楚云容抬头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道，“我们不打算撤退。內宫所有宫妃都不会撤退，一旦宫城被叛军攻破，我们就一起殉国。”
她指着长生，道，“这个孩子是陛下唯一的孩子，朱雀皇朝唯一的储君。若是正统出身的皇储都不能守住这一座宫殿，背井离乡像是一个逃犯一样离开这座都城，我们这些人苟且偷生，又有什么意义？”
楚云皓在一旁，沉默不语。
他早就料到了，他这个六姐，总是在关键时候出乎意料的强硬与偏执。比如说这个时候。
你可以责怪她不识时务，可是现在，她手上抱着的孩子是他们未来的君王。她是皇储的母亲，她说了算。
看着那位破军候吃惊与不甘的表情，楚云皓只觉得好笑。
他们俩人之前为了是战是逃的事情争执了好久，相持不下，直到城破不顾一切兵戈相见。杨广始终是主张护送君王突围出城的。楚云皓一开始反对，后来城破之后，多少心里也有些动摇了。直到他知道杨曦病重，眼下需要照顾的只有长生，甚至已经开始考虑，单人一骑，护着长生出城。
然而在这里，一个女流之辈一锤定音。他们所有人都不能走了。
他与杨广对视一眼，并不想说话。
还说什么呢？不如收拾收拾，想想怎么守住持中殿。
刚刚在外面对峙的时候，就已经听说有许多乱军已经冲到了宫里。旁人都顾不上了，所有的贵人，其实都在持中殿。
至少他们还能省点力气，眼下要保护的，也就只有持中殿了。
女流之辈，果然没有什么见识。天启之大，如今只剩下这么一座小小的殿所。乱军之中，守得住么？
怕是难了，今夜之胜负，只在雪鸮身上。但雪鸮手上兵力也不多。如今兵败如山倒，满城都是敌人，就算是女武神重现人间，又能做什么？
他起身出去，说要整顿兵马，调度人手，先把持中殿围起来。
站起身后才发现杨广没有动，于是甚至十分有耐心的对着杨广解释了两句，“如今持中殿外，除了内廷龙禁尉以外，还有不少刀龙府兵，请君候与在下一起调控军队。”
杨广迟疑片刻，才对云容道，“那，末将就先行告退了。”
云容点点头，“说有劳将军了。”
他们二人走到外面，回廊之上，杨广才放下前嫌，对楚云皓说，“你也劝劝权妃娘娘，如今这形势，城肯定是守不住的，若是早做决断，或许还有机会，别人无所谓，长生殿下是一定要保住的。”
楚云皓淡淡瞥了他一眼，道，“你怎么知道城一定守不住？”
杨广一时无语。
满城战火硝烟，遍地杀伐。如今说守，未免太不现实。
他们拿什么守，难道还真要靠那个叫做雪鸮的女人只手倾覆天下么？
楚家人该不会都是傻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