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文小说 > 古代小说 > 神雀宫禁录 > 第47章全文阅读

云兮的确是真心实意想要保护她。

楚云昭思索片刻,问慕清容道,“我还能活多久?”

慕清容含着眼泪回答说,“往后不打仗了,我们好好养着,就算不能全寿,拖个十年左右,也总是不成问题的。”

楚云昭苦笑,“我所在意的,都已经不在了,留着这朝不保夕的残躯,又有何用呢?”

慕清容哭着劝,说,“三爷好歹替长公子想想吧,前些日子太子妃没了,如今长公子身子不好,三爷要是有什么长短,他怎么受得住?”

楚云昭轻声道,“姐姐大去的时候,我也不在她身边,像我这样的人,也许根本不配做楚家人,但兄长,却始终是站在我这边的。我又有何德何能,配让他如此守护?”

她幽幽的叹了口气。却还是吩咐慕清容,先去把在外等候的月牙岚叫了进来,将原本打算送出城请罪的书简拿到跟前,又添了几句话,大意是自知罪孽深重,因此打开朝露之城,退居天守阁素衣待罪之类的。命月牙岚在她与近身将领随从撤入天守阁之后,再送信给杨佑。

总算是让身边人稍微松了一口气。

楚云昭退居天守阁之后,月牙岚派遣得力之人,将书信一一送到潜龙居,王世子军营,以及楚府。

王世子当日接到降书,一方面心知肚明,天守阁不是轻易能攻下之地,另一方面,武道中人,多少讲点道义,出于对名将的敬重,并没有逼迫太甚,而是姑且留下一道出入路径,允朝露之城运送粮草,同时将降书送往朝廷,等待摄政亲王的裁断。

楚云昭的人品,王世子是信得过的,知道她既然已经送了降书,就绝对不会再负隅顽抗,因此为朝露之城留下生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云兮见到楚云昭家信,看到信中提起当初苗民暴乱一事,清清楚楚写了前因后果。云昭说自己起初原本也不愿让苗民入朝露之城,但在云兮力劝之下才答允此事。容忍苗民入城,后又因无力牵制,导致碧玄草堂被屠戮,事已至此,多拖累一人并无益处,愧对皇朝与家族,全部罪责,都由她一人承担便是。不可再拖累云兮。

原本不想提起这些的,只是因为他们来往有些书信记录,将当时的议论全部都记了下来,须全部焚毁,不留证据,以免后人评说。云兮是做家主的人,声名之中,不该有任何污点。

云兮看到那些,心中难过宛如刀搅。纵然自己重病在身,不良于行,亦拼命去了一趟潜龙居,希望能借天子之力,为楚云昭减轻几分罪责。

云兮抵达之时,天子正在看云昭的悔罪书。正是思索此事之时,便立刻让云兮进来了,与云兮谈起云昭之事,叹息道,“云昭是朕长姐之女,自幼随朕长大,便与朕自己的女儿没有什么区别,如今她铸下大错,又何尝不是朕这个做父亲的人的错呢?”

云兮便接话道,“臣也是镇北将军带大的,将军视臣如己出,只叹将军盛年都在战场,不能亲自抚育云昭,若她有错,也是臣这个做兄长的失责。陛下若是真的无法可想,臣这区区残躯,也没什么可吝惜的,倒不如将臣作为谋反的主谋处死,至于云昭,只当她所作所为都是受臣指使罢了,楚家家族治军,家主有令,她一个在外的将领也不能违逆,她能知道什么?最多再让圣武亲王借着这次的事情,重新整顿楚家军也好,只要能保住云昭性命,臣也别无所求了。”

天子听到这话,倒是有些讶然,他轻声问云兮,“为了一个女孩,牺牲你自己的性命也就罢了,连楚家军也要拱手交出,值得么?”

云兮道,“当然不值得,但楚家人最为看重,便是血脉亲情,若是连自己家人都无法保全,手中握有那么多权势,又有什么用呢?但只要家人团结一心,一时倾覆,早晚还是可以恢复昔日之荣光,继续为陛下效忠。”

天子沉吟,云兮看着天子,道:“臣知道,楚家人过于重家族,常被人诟病,说是外戚当权祸乱朝政,但有一点,陛下得明白,皇室也是楚家的亲人啊,陛下是臣之岳父,云昭之舅父,吾楚家效忠皇室,宛若效忠尊长。代代外戚,与皇室这般亲近,在外人看来,难免功高震主,但吾楚家军上下,视陛下如君父,虽然看似楚家军,但实质却与陛下之羽林军毫无差异。”

天子尚未说话,御殿之外突然之间有东西被碰落的声音,天子高声问是谁,却无人应答,坐于屏风后面的楚贵妃起身出外查看,回来摇了摇头,说是什么人都没看到。

天子皱眉,道,“六庭馆,真是越来越嚣张了。”

六庭馆主薄红颜,向来有不臣之心,当今天子少年时亲政,并没有给身为教母的薄红颜督政之权,到后来天子重病,来潜龙居养病之时,又将薄红颜和大部分内廷女官带了过来。原本作为内廷书院的六庭馆是可以参政议政的。若是薄红颜留在内廷,与摄政亲王分庭抗礼也罢,内外合作也罢,总归是可以在朝堂上分一杯羹的,但今上滴水不漏,没给她半分机会。

心中不忿,就算是面对天子,也忍不住想报复一番,便指使身边伺候人为难。她毕竟是六庭馆馆主,天子教母,内廷女官之首,衣食起居都由她照料,教母无大错不可忤逆。贵为天子,一时半会儿也奈何不了她。

云兮向来熟知内廷中事,只听到这一句怨言,立刻就明白了。

云兮叩首,轻声道,“若是有云昭在陛下身边,或许,多多少少也能牵制儒门六庭馆几分,不过是一群擅权的女流之辈罢了,陛下惜名节,不愿轻易以武力镇压文官,这些琐事,交给云昭处理,就会好办多了。”

天子也不过是个人罢了。内廷六庭馆,外朝御史台,都是天子之镜,担提点督导之责,历朝历代与皇权纠葛。

朱雀皇朝有祖训,内廷女官不受刑罚,若无重罪,也不可轻易贬斥。再加上近身侍奉之人,都由六庭馆安排,对她们,其实也有几分无可奈何。

天子轻声喟叹,道,“也不为别的,我就是放不下云昭罢了。”

这样说着,还是写了一封手谕,令人送到摄政亲王跟前,说无论如何,要保全云昭性命,待天子亲审。

楚云昭是皇亲国戚,这么处理,也不失公道,云兮放下心来,与天子又闲聊了几句,说起玉隆之幼年趣事。

如今玉隆儿正在学下棋,都是云兮亲自教的,才四岁多一点儿的孩子,却已经下的有模有样了,棋盘之上谋定后动的气场,倒是跟远在南境的云桓有几分相似,天子也颇有兴趣,说过阵子让再把玉隆儿带到潜龙居来,陪天子打发打发时间也好。

云兮也笑着应下,说到后来,午后天子有些困倦,他才告辞请退。方出潜龙居,就命君玉立刻传讯,让云昭千万隐忍,不可轻举妄动。既然有天子手谕在先,摄政亲王必然不敢轻易攻入天守阁,因此姑且退居待罪,他即刻便去与大理寺相谈,整理此案卷宗,设法让大理寺尽快将案卷送到潜龙居,等到天子朱批给个定论,谋反之案也就该结束了。最多判个流放,自此退隐永不入朝。

云昭是心高气傲之人,云兮这般安排,也是不愿让她以待罪之身被押解入京,受人羞辱。

天子的手谕正在路上,整理卷宗,设法脱罪也是极为烦难之事,到了这个地步,哪怕只错一步,后果也不堪设想,云兮赶在天子手谕送至亲王府之前便已经抵达天启,与大理寺卿悦承文交涉了一番,借着从前的交情,总算是打通了这一关节。

摄政亲王虽然心内对云昭颇为厌恶,天子手谕放在眼前,虽不好直接违逆,但也依然令王世子领军入朝露之城,不惜代价攻下天守阁。

既是待罪之人,就算天子亲审,也该先缉拿下狱再说,下狱之后,天启如今正是摄政王之天下,还怕处置不了一个没有兵权的楚云昭么?

王世子领命而去,兵围天守阁。

云兮一方面令如今留在天守阁的楚家军誓死捍卫云昭,另一方面,便是协助大理寺搜集证据,书写卷宗。因为之前知道杨曦曾经在围城之时在朝露之城待过,因此便亲上靖王府,询问杨曦当日详情,试图找到为云昭脱罪之理由。

靖王将蛮夷动乱之事前因后果与云兮细说了一遍,如今想来,云昭兴兵屠城之举,原本与朝廷无关,只是被南蛮激怒失智罢了。但偏偏,接纳南蛮难民之事,是摄政亲王之主张,若是从这件事上下功夫,必然会激怒亲王。

事情也许又会因此更加棘手。

这种时候,是该处处审慎了,云兮殚精竭虑,一时之间气血翻涌,忍不住一阵剧烈咳嗽,又咳出一口血来,靖王吩咐伺候人上了热茶,满面忧色的看着云兮。

“长公子可千万要保重啊,如今云昭能够依靠的,也只有你我了。”

云兮面色难看,道,“我又何尝不知,碧玄草堂一事,吾亦痛惜难耐,这是我楚家之劫难,但云昭这性子,未免也太暴虐了些,只为此事,屠戮一城难民,当初军令,身长高过剑便不留,其中岂无无辜之人?若非如此,事情怎会到这一地步?”

杨曦道,“人无完人。云昭已然铸下大错,也许该用尽余生赎罪,但长公子既然立心救她,如今,还是不要再多想这些了。”

帝王将相,哪个手上不染血?看多了,心也渐渐冷下去了。但罪过就是罪过,他们都心知肚明,就算当时是急怒失智,云昭也并非无辜。她该赎罪,但却不该牺牲在朝政倾轧之下。

而此时此刻,靖王府后园素心阁中,云容手捧一盏热茶,微阖双目,正在静心思索,婉心却从外面缓步走了进来。

云容骤然睁眼,眼神之中的凌厉之光,倒是与昔日的云昭有三五分相似,纵然是婉心这样的身边人,也被吓了一跳,差点说不出话来。

云容神色和缓下来,问,“打探到什么事情了么?”

婉心道,“王妃猜的没错,来的是长公子,他方才与王爷相谈,我见月牙泪在外面等着,就随便问了几句,只说是王妃忧心咱们三姑娘的事情,不知该怎么办。她只当我是自家人,也没什么防备,就把长公子的打算都告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