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月说，她是异族，不易引起匈奴人的怀疑。没准能有机会，潜入公主府。
她从前也习过武，碎岛武王亲自教的。虽然不曾上阵杀人，但自保防身，也应该说得过去。更何况相貌生的柔弱，能让别人少几分防备。
实在不行，不还有美人计么？她的容貌有几分杀伤力，她自己也有数。
素月还说，入宫这么些年，始终不得君心，连一儿半女都未曾生下。心中惶恐不已，若是此次能救出公主，也算是回报君恩了。若是不能，就算死在北境，也没有遗憾了。
杨曦看着她，道：“你是为了让朕去救你的哥哥，所以才要为朕救出公主么？”
素月说，“骨肉至亲，人人同样。素月为了哥哥，愿意不惜一命。想来陛下担忧公主的心情也是同样的。若是素月侥幸能救回公主，恳请陛下看在这忠心的份上，慎重考虑东海之事。”
杨曦苦笑道，“北朝之大，能人辈出。原本不缺你一个女子效力。但你既然为了兄长，要做到如此地步，朕便成全你这一片心意，随你自由行动，去找女侍长拿通行令牌吧，需要什么，都尽管跟她要，不管是要人，还是用什么兵器，都随意。”
素月叩首道，“臣妾谢陛下恩典。”
素月走了，慕清容上来，收拾杨曦面前摆着的残局。
还是上次跟雪鸮对弈的时候留下来的棋局，如今雪鸮不在。他跟谁下棋都没意思。只是无事的时候，喜欢把棋局摆出来看。
楚云昭从前下棋的时候，向来是一昧凶狠，只顾进攻不看防守，棋风霸道凌厉，却容易被人攻到破绽。雪鸮大体和楚云昭很像，在某些意料不到的地方，却能流露出几分沉稳。看来心性还是有些变了。
慕清容一边收拾，一边道，“也是没有想到，雪鸮姑娘与楚七公子在北境这么些日子，竟然连公主的面都没见到。匈奴此次叛乱，非一朝一夕之事，恐怕已经将陛下身边的事情打探清楚了。刻意堤防这他们。”
“所以你觉得，若是素月去，没准还能出其不意？”
慕清容道，“陛下又是何苦？我看那位海姬柔柔弱弱，又不知北陆的风土人情，这般一腔热血的去了，又有什么用处？”
另一码事，海姬毕竟是宫妃，将自己的宫妃打发到战场上，甚至潜入敌营，能干出这种事情的帝王，本朝反正是没有。
不过她也知道，杨曦根本不在乎。
杨曦道，“我没指望她。只是东海一事，确实帮不了她。这么些年了，把她放在这宫里，就像个囚笼似得。内廷里，少关一个人是一个吧。随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若是就此离开，我心里也许还能轻松点。”
都是苦命人，旁人或许为了家族，还能熬一熬，忍耐下去。素月跟他这么些年，没有要求过什么。只是让他救一次家人，他都做不到。既然无能至此，还不如放她离开。
“若是她能救回公主呢？”
“那我也会为她出兵。阿辰值得我们放弃东海的利益，也值得我不惜代价，与外朝对抗。”
公主若是能回来，北境局势便可暂缓。等到那个时候，出兵东海，也就没有那么难了。
说真的，此时此刻，东海真正让京畿感到压力的，其实是东海王杨晔。下一道旨意出兵援救碎岛武王容易，杨晔肯不肯听，都是未定之数。君威不容冒犯，他必须先处理好北境防线之事，才敢跟东海王下旨。
救还是不救，有利益的考量，能不能救，才是摆在眼前的问题。至于素月，也只能由着她了。
杨曦私心里还是觉得，也许离了这座皇宫，素月的日子还能好过一些。
慕清容道，“陛下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只是陛下自己不知道。”
杨曦没有回答。
谨成殿如今虽然封宫，但是殿内的事情，他也知道一些。
淑妃病着，都不算什么新鲜事了，一年里少说一半日子，精神都不怎么好。先天不足，生产的时候又伤了元气。常年累月，得靠细心调养才活的下去。
从前还要撑着处理宫务，更不容易。只是她那病，虽然说易劳易倦，还不能一直躺着，如果镇日里昏睡着，精神会更差。又熬不得夜。
也不算是熬夜吧，自打公主出事以来，谨成殿那边伺候人传出消息，说娘娘整夜整夜睡不着。就是睡不着，夜越深人越精神，心焦的缘故，只能看书来打发时间，疲累至极的时候才略微睡一小会儿，御医所送了安神的药汤过去，对她而言，却没什么用处。
心里有事悬着，始终睡不安稳。身体康健的人尚且扛不住这样熬，更何况她原本便是內虚的体质。慕清容原本想要去看她的，却被回绝了。淑妃说，谨成殿如今已经封宫，再与持中殿来往，不合时宜。
眼看是要熬出人命了。
杨曦也曾想去探她，淑妃只一句话，不见。
已然封宫了，若天子还是一再纠缠，那她不惜退宫。
仗着家族势力，天子面前强硬至此，也是令人震怒。杨曦传话给她，说就算为了与书公主，也该保重自己。淑妃回应，怕是名不长久了，若是他日大去，公主便交给容妃抚养吧。
简直不可理喻。
但偏偏，又拿她无可奈何。
也是心里在乎这个人，所以无奈。
也看得见，容妃这阵子和谨成殿走得很近。三不五时见她带着与书公主在宫里四处走动。
杨曦心里也有数，容妃是有分寸的人，有她照应着，多少也能放心些。
北境那边，消息一封一封的送过来，但事情，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谈判是在拖延时间，鲜卑，朱雀，匈奴三族势力咬合，中心便在辽阳城，当初联军之中，匈奴突然叛变，因为事出突然的缘故，给了北境军意料之外的打击，如今虽然联军汇拢，兵临城下，但想要再度破城，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谈判当然是要基于公主无事的前提来谈。楚云和带着幕府参议们，将从前的盟约与地图拿出来，一条一条的推敲。
交界线定在哪儿，界碑怎么打，边防要塞怎么修，常年屯兵多少人，贸易路线怎么走，抽税多少成，抽到的赋税怎么分，岁币和纳贡又是按什么标准算，全部拿出来重新考量。显然是有些拖延时间的意思。匈奴那边也知道他们是在拖延，只是严防死守着，开出的条件，却是一日比一日狮子大张口起来。
匈奴那边此次谈判，派出来的都是年轻人，老成的都在后方守要塞。谈判的人里，若论权势地位，那便是王太子赦生为尊。然而这位太子虽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只有十四五岁，还是昏天黑地的年岁。陪同他的是朱雀皇朝天子杨曦之表哥竞豹儿，在战场上，算是历练已久的名将，年龄却也不到三十。武将多没耐心，他明知道朱雀皇朝那些幕府参议是在拖延时间，因此有些刻意纵容着皇太子胡闹的意思。
前些日子杨佑在这边，圣武王世子一贯好耐心，随对方胡闹，只从容不迫的扯皮拖时间就是。楚云和到了之后，接手了继续谈判的活，他耐心没那么好，气氛便一日比一日紧张起来。
尤其赦生太子，谈判就谈判，天天牵着只大狼狗，一刻也离不开，那狗一进军帐，便是口水满地的，楚云和看着就烦。
这一日谈判谈到一半，果不其然，王太子又急眼了，提起兵器便砸到了桌上铺着的地图上，高声道，“辽阳北面这一百三十里，从前一直都是匈奴人屯兵的地方，现在又拿出来谈什么谈。”
楚云和磨了这么些日子，也有些烦了，不动声色，瞥他一眼，道，“从前匈奴臣服朱雀皇朝，这是皇朝领地，暂借给你们屯兵，为的是战场兵势配合，如今既然你们要拆，那借给你们的地方，当然要收回来。小小年纪出来跟人谈判，不知道先多读点书么？八百年前这里就是华族人放牧的地方了，借给你们三十余年，真当是自家地方了。不懂我教你。”
赦生提起长枪，枪花一挽险险戳到楚云和面孔，他说，“我说是我们的，就是我们的，你要是不愿意，我回去跟母后说。”
楚云和伸手拨开长枪道，“没有人教过你，没事不要拿兵器乱指人么？还有你那只狗，我早看不顺眼了，王太子是没了那只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么？带就带着，也不说洗干净，熏死人了！”
赦生太子气到当即要翻脸，只怒道，“你敢嫌弃我的狗？”
嫌弃就嫌弃了，有什么不能说的，楚云和道，“早就不想跟你们匈奴人打交道了，天天对着狗谈，谈不出什么结果不说，没准还招一身跳蚤。”
这话音一落，赦生太子掀了桌，楚云和当场也拔了剑，两边过了几招，直到圣武王世子听见动静，冲进军帐，这才把场面控制住。
赦生太子说，“我不谈了，他们竟然嫌弃我的狗。”
杨佑看了眼那狗，确实挺招人嫌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