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丁保确实动了杀心。不过转念一想，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动刀，还有暴露身份的风险，真的是很不明智。打发走了金清中之后，便把此事抛诸脑后。自此一夜无话。
翌日，兵工十七厂。
金清中拖着疲惫的身体，随着人流走进工厂大门。一路过来他担惊受怕，唯恐再遇上那个煞星。
但那家伙似乎真的是被丁掌柜吓怕了，并没有来找他的麻烦。进了工厂以后，他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军方的人在这里管理。那厮虽然也在厂里做工，但军方可不管你到底是谁。犯了过错可是要受到惩罚的。
“老金！”
金清中刚要走进车间，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他。他停步回头，脸上露出一丝喜色。“武管事！您怎么过来了。”
“十三厂吩咐我过来领工件，还没装车，我过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武管事跟他曾在一个车间工作，当时他还是统计。两人私交不错，也是金清中落魄以后为数不多还愿意跟他交往的朋友。
“还能怎样？”金清中叹气道：“这辈子算是完了。什么时候死什么时候拉倒。早死早解脱。”
武管事重重拍他的肩膀道：“说得什么话！听说又要建新厂，资深的工人不够用。你考验期快结束了，倒是可以去试试。”
“又要建新厂？”金清中眼睛一亮，心中的沮丧劲儿消退下去一点。“我懂技术，又识文字。什么时候建说了吗？”
“就这一个月吧。”武管事不确定的道：“我看了你的档案了，你的考验期到这个月的十号结束。好好表现，到时候我会给你分说的。”
“那……还真是要谢谢你了。”金清中长揖到底，感激涕零道。
“都这么多年交情了，能拉一把是一把。你可千万注意，这几天不要犯了什么事情。下半辈子的生活，可都落在这几天了。”武管事告诫了几句，见货车已经装好了，便急匆匆的离去。
金清中目送他离去，心中觉得满怀希望。这日子似乎又有盼头了。他转身准备进车间做工，谁料到刚一转身，就看到那姓代的堵在车间入口，阴森森的看着他。
他心里“咯噔”了一声，自忖是在工厂里，这人不敢把自己怎样。硬着头皮走上去，硬挤出一丝笑容来。“代工长，让我进去做工。”
“刚才你和别人说的，我可都听到了。”代工长阴笑道：“刚才你跟人说的，我可都听到了。你欠钱不还的事，除了咱俩知道，别人可都没说过。要么还钱，要么我去跟厂主和军代表反映反映。你还指望去新厂吧？我要是说了，你这辈子都只能在车间里了。”
金清中没有想到这人居然可以如此无耻，忍着怒气皱眉道：“我没说不还你钱，且通融几日，等我发了薪水，连本带息一起还你。”
“那我可要去找军代表聊聊这事儿了。”代工长道：“谁知道你借我的钱是去干什么了？拿着这钱去通匪？我觉得军代表可能对这事很感兴趣。”说罢，转身欲走。
金清中万念俱灰，若是被这搅屎棍粘上，自己这辈子都要在暗无天日的车间里耗下去了。他咬着牙，绝望道：“等等！”
“老金啊，你是个聪明人。”代工长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把事情做了，咱们之间的欠账一笔勾销。以后井水不犯河水，你我各走各路怎么样？”
金清中知道，答应了他之后只会在那条道路上越陷越深，这厮满嘴胡说，哪有一句真话？要自救！不能坐以待毙。也只能暂时稳住了他，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好……我答应你。”金清中迟疑道：“待会我去喊你，你自己一个人过来。”
“这才乖嘛。”代工长嬉笑着在他脸颊上轻轻一拍，心情愉悦的离开了。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金清中投在他背后充满杀意的目光。
兵工十七厂是为帝国最新的蒸汽装甲战车生产履带的第一环，钢锭送到这里，要经过高温，熔炼成粗坯。再通过轨车，送往下一个工序。
金清中在受到牵累之前，曾经在多个兵工厂担任过技术骨干，因此被兵工十七厂委以重任，担任熔炼核心的炉工。代工长心心念念要的东西，就是他手中拿着的那本控温手册。
蒸汽机发出震耳欲聋的啸鸣，推动着运送钢锭的小车进入熔炉。金清中和夜班炉工交接了任务，然后心事重重的走到熔炉前，检查了一遍之后回到休息亭。他凝视着火光熊熊的炉口，不戴护目镜的情况下，用不了多久眼睛就会被火光烧灼的生痛。他低下头转开视线，把护目镜拿在手里，若有所思。
熔炉段除了炉工，还有运煤组和送料组两班工人。护目镜只发给熔炉段，都是有数的。代工长要过来，肯定是弄不到镜子的。控温台和炉口只有一个栏杆防护，没戴护目镜的人站在那儿，用不了几秒钟就会头晕目眩。他只需要轻轻一推，就能让这个人跟钢水混在一起。
杀人的念头一旦升起来，就像扑不灭的野火。火焰在他心中反复的啮咬，光明的未来和晦暗的人生，如同走马灯一般轮番在他脑海中闪过。他要活下去，要更好的活下去。那就只能把眼前的拦路石推进熔炉里……
‘你不让我活，我就不让你活。’
打定了主意之后，金清中的心思稳定下来。接下来只要想一个完全的借口把自己摘出去，就万无一失了。
就在他谋划着最后的反击手段时，兵工十七厂的门外，也进入了森严的戒备状态。几辆装甲蒸汽车在骑兵卫队的保护下驶进厂门，车子停下，车厢门打开。新任空军部总长孙铿和一个身材敦实的男子一先一后走下车来。
厂主和军代表连忙迎了上去，欠身恭谨的道：“欢迎楚王殿下和齐总督莅临。”
这位客人正是刚刚从西京绕道回帝都述职休假的齐大志，因为道路堵塞，最终错过了儿子的婚礼。恰好齐武现在已经调离了一机卫，在孙铿手下临时当差。公私两相宜，一边让他们父子相聚，一边带着齐大志来到新建成的兵工十七厂，参观最新的装甲战车生产线。
绿岛作为帝国本土与南大陆的重要中转站，战略地位愈来愈显得重要。子严亲王到了南大陆之后，雄心勃勃想要在有生之年把南大陆改造成一个不逊于本土的繁华之地。提出了一揽子计划，其中就包括兵工厂南迁以及蒸汽车在民用方面的推广。
齐大志带着计划而来，第一站自然是帝都长安周边的几个重要的兵工厂。
厂主毕恭毕敬的向齐大志介绍了兵工十七厂的生产现状，一行人便沿着便道走向长达五百多米的生产线。
“目前蒸汽机在全速运行中。原料充足的话，这条生产线每天能够生产出十四条蒸汽战车的履带。而这样的生产线，在整个兵工十七厂有三条。”厂主指着正在忙碌的工人们说道。
“意思是说，只要原料充足，也许用不了多久，蒸汽战车将会在帝国的土地上大行其道咯。”齐大志问道。
“目前我们主要的原料从大通铁厂运来，大通铁厂的产能有限，每三天时间，我们才能满负荷的运行一次。其他铁厂的钢锭质量很差，兵工十五厂负责要把那些钢锭重新熔炼一遍去除杂质。”
“因为内战的原因，蜀州的铁厂已经陷入了停顿状态。”厂主忧心忡忡道：“我们需要更多的铁矿石，那样的话，也许就不需要其他铁厂向我们输送原料……”
他的话音未落，突然听见熔炉段传来一阵惊慌的叫喊。
“出事了！有人掉进熔炉里去了！”
“停车！赶快停车！”
“救人呐~”工人们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朝熔炉段奔了过去。
厂主闻言大惊，心想这怕什么来什么。如此重要的客人在这儿，却发生了如此严重的事故。
但这时候可不能慌乱，他面色一沉，故作平静的道：“王长官，您过去看看什么情况？”至于工人们对停车的请求，完全当做没有听到的样子。
“先把生产线停下来吧。”孙铿道：“人命关天。”
厂主垂首应是，去吩咐人把蒸汽机停了下来。这时军代表也回来报告情况。
“楚王殿下，齐总督。”军代表道：“是一个普通工人失足滑进熔炉控温口，已经没得救了。”
厂主脸色很差，出了事以后，赔偿之类倒在其次。生产线停车，这一炉钢基本上就废了。之后的检修，重新点火又是一连串的麻烦。更加糟糕的是，这会儿重要的客人都还在这儿。他心中不由得把炉工骂的狗血喷头，心道你死就死了，还拉着我们一起垫背。
无论他如何埋怨，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也只好按照流程走下去，省得被客人们认为自己草菅人命。
便告罪了一声，匆匆前去处理事故。
“一起去看看吧？”孙铿温声问着齐大志的意见。
齐大志恭谨的答应了他的探询，两人带着随从，跟着厂主和前去救援的工人，赶到熔炉前。
生产线一停，熔炉里的钢需要尽快倾倒出来。否则与熔炉凝在一起，就不是一炉钢废掉那么简单的事情了。站在安全线外，孙铿望着救援工人在炉工的指挥下倾倒废钢，隐约觉得那个炉工有些面善，不知道从哪儿见过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