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威？”黄海警官皱起了眉头，“好像听说过。”
我无限同情地看着上辈子的爸爸，这些年来他经历了多少打击啊，每一次伤痛都几乎致命——先是遭受中年丧子之痛，养到十八岁的儿子被人杀害，独自开始艰难的追凶历程；接着在我妹妹出生的同时，妈妈又因高龄生产而撒手人寰，他只能既做爹来又当妈地将女儿带大，有哪个男人承受过这样的悲惨命运？
“黄警官，我只是来向你道谢的——为了你十几年如一日地追查杀害我儿子的凶手，我替坟墓里的申明感谢你！”
坟墓里的申明？听到这番话，我真想大声叫喊——他不在坟墓里，就在你们眼前。
“够了，这是我作为警察的职责，我在为了我自己而破案！”
“我还想说另外一个人。”
“这么多年来，你不是只怀疑张鸣松一个吗？难道又多了新的嫌疑犯？”
“不是，我说的这个人，早在我儿子遇害前三周，就已经死在了街头。”
“你是说——”
刹那间，黄海警官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什么记忆被人从保险箱里勾了出来。
“对，就是他！”爸爸的嘴唇也在颤抖，看着窗外的暮色，“昨晚，我梦见了于雷。”
“于雷——是啊，我也没忘记这个名字。”
“我梦见他浑身是血地躺在街头，旁边站满了围观的群众，有人在向他嘲笑，有人向他吐唾沫。也有人在为他掉眼泪。”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个梦而已，应该跟申明的遇害没关系吧。”上辈子的爸爸摇摇头，指着那本《老人与海》说，“这本书也很适合你儿子看哦。我走了，再见！”
黄海把他送出门外，我这才偷偷流下眼泪，在门口看着爸爸消失，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他？心里有太多太多的话想对他说，还有，我的妹妹现在怎么样了？人说女大十八变，应该已经出落成一个漂亮女孩了吧？
等到黄海回来，我轻声问了句：“于雷是谁？”
“跟你有关系吗？”他又暴怒起来，“你小子居然敢偷听大人说话！”
“告诉我！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自己调查的，你不知道现在网络很发达吗，只要是杀人案，没有查不到的！”
他冷冷地看着我的眼睛，终于颓丧地坐倒在沙发上：“妈的，臭小子，我被你打败了！你妈妈真该好好管教你！好吧，1995年6月1日，本市发生了一起非常轰动的案件——有个叫于雷的年轻人，大白天冲进一家私营企业，乱刀捅死了这家公司的老板。当时发生了激烈的搏斗，凶手自己的腹部也挨了一刀。但他没有把刀子拔出来，而是用外套盖着刀柄，竟然在警察赶到之前，独自逃出杀人现场。他在街头流窜了几个小时，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当天深夜十点，有人在街头发现了奄奄一息的于雷，鲜血染红了全身，只是那把刀子已经不见了。他在临死前只说了一句话：‘八三年，安息路’。”
“八三年，安息路？”
我在脑中搜索着记忆，却想起了传说中的荒村公寓。
“十多天后，南明中学的两起谋杀案就发生了。其中，那个被刺死的叫申明的男生，他的爸爸就是刚才来的那个老头——他叫申援朝，是查处贪污腐败案件的检察官，这个人是出了名的硬骨头，把许多腐败官员都送进了监狱，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因此，我怀疑他儿子的死，是否与他查处的案件有关，遭到他人寻仇报复，要知道这种事也并不罕见。然而，我发现在申援朝的儿子遇害前，他办的最近一桩案子就是有关于雷的。”
“于雷也是当官的？”
“当年，这个人可是坐着火箭升上去的，二十七岁就成为银行团委书记，也是最年轻的全市党代表。然而，就在1995年春天，有人举报他贪污受贿，出示了极为有利的证据，并由纪委转送到检察院立案。于雷在看守所里关了两个月，在此期间被开除党籍与公职。然而，经过检察官申援朝的反复调查，认定这是一起冤假错案，而且是被人故意陷害的。等到于雷被无罪释放之后，却发现自己变得一无所有，上级领导举出种种理由，拒绝为他恢复名誉与职务。于雷在一怒之下，举刀杀死了陷害他的不法商人，没想到最终的结果却是同归于尽。”
“这么说来，申明的爸爸与这个于雷，不但没有仇，反而有恩啊，而且他又死在申明之前，应该是与南明路的案子毫无瓜葛才对！”
黄海警官正要掏出香烟，却摇着头说：“司望，你小子问得太多了！这些事跟你无关，我们去吃羊肉串吧！”
几分钟后，我们来到清真寺门口。圣诞夜的寒风袭来，他让我坐进车里，把羊肉串塞入我手中说：“你妈妈这两天怎么样？”
“每天都在书店里忙，最近生意不错，主要是卖圣诞贺卡给学生，干吗问这个？”
“哦，没什么……”
他坐在车里磨蹭了半天，非常紧张的样子，我问他：“又遇到新的棘手案子了？”
“不，最近的案子全破了，我想跟你说的是——”这个中年男人显得不知所措，抓着后脑勺，一字一顿地说，“司望同学，你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如果，我做你爸爸，你会喜欢我吗？”
我一把推开黄海警官，打开警车的副驾驶门，将还没吃完的羊肉串扔到地上，飞快地向苏州河边跑去，书包里还装着那本《老人与海》。
天，好冷啊，不知什么时候下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