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班副
我站在街道上有些恍惚，眨眼间，我和柱子离开这里已经好几年了，我依稀还记得当时我们坐着汽车离开这里，两边的群众欢送我们时的场景。
这里基本上没什么变化，就是多了一些三轮车，在街上泊客拉人，远处还能看到不少身穿军装的军人，让我感觉很亲切。
老孔一来就想着找个能吃饭的地方尝一尝广西的美食，其实要说美食，广西最著名的自然是螺师粉，而凭祥这里靠近越南，很多饮食都是粤式的，在北京的确很难吃到。
我们在街道上走了一阵，找了一间旅馆住下，先是去邮局给北京的何教授拍了一个电报告诉他我们到了，紧接着我们就开始寻找
我老班长当年牺牲后在后方军医院没有抢救回来，就埋在了凭祥的南山烈士陵园。
这一刻不知道怎么的，我心里很惶恐，有些不敢去陵园，和柱子商量了一下，我们在外面买了一些烟酒和水果，就坐车去了南山陵园。
老孔说他就不去了，这南方是大胡子的地盘，他要去联系一番找人来接柱子，给我们丢下一个电话号码就不见了踪影，我和柱子还有解七三个人去的。
南山陵园我走的时候曾经来过，我还记得老班长埋在哪里，再一次来这里，心情非常的不一样，和柱子在老班长坟前点燃三根烟，我柱子坐在墓碑前，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给老班长倒了一杯酒，柱子自己也灌了一大口，然后把酒给我。
解七则是看着漫山遍野的烈士墓碑，眼神很恍惚。
我抬起头看，凭祥的天还是那么蓝，可是我却想起当年在战场上的种种，雨水般的机枪扫射，战场上的残肢断骸，老班长那血流如注的断腿……
眼睛止不住湿润了，柱子默默的站起身，走吧。
我愕然，看到他闭着眼……
从烈士陵园出来，我和柱子还有解七准备做个车回市区，这时候陵园下方的三轮车车夫似乎打起来了，看模样是为了争抢我们这批客源，本来这种事情我是不想管的，但是我当时看了一眼，呆住了。
我看到一个黑黑瘦瘦的汉子，戴着一个军绿色的帽子，他虽然瘦骨嶙峋的，可是身手很灵活，他一个人对着两个三轮车夫毫不畏惧，两下把那两个壮汉摔翻在了地上，他下手非常快准狠，而且招式非常熟悉，我看着看着，柱子也发现了。
我们两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那黑瘦汉子这时候放翻了竞争对手，打着笑捡起不小心落在地上的军帽拍了拍戴上，然后向我们走过来，他笑着笑着，一张脸慢慢的沉了下去。
我则是眼里泪水狂涌。
我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我那个在战场上冒着枪林弹雨将受伤战友拖回来，那个为战友挡子弹，那个面对炮击不要命的冲锋的熟悉的脸，但是此时的他却戴着一顶破破旧旧的军绿色的军帽，曾经坚毅无比的脸上都是生活的沧桑。
“班副！”我和柱子几乎是同时冲上去，柱子死死的抱着他，他有些无所适从，轻轻拍了一下柱子，见是我，对我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这笑容就像是我刚来凭祥时他站在火车门口接我时一样，我忍不住哭了，我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但是这时候，我能怎么办？
“小八，柱子，你俩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臭小子！”副班长狠狠地拍了我胸口一下，我哭笑不得，他拉了一下柱子，发现柱子手上裹着绷带，脸色慢慢地变了，在柱子身上来回打量了一下，问我：“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动了我兄弟，谁动了我兄弟！”
他的声音特别大，周围几个三轮车车夫吓坏了，蹬着车赶忙跑远了，班副脸上又露出了那种久违的杀气，柱子语气有些哽咽：“我没事，班长，我没事，说来话长……”
班副这才脸色渐渐好了一些，热情地拉着我们，说要带我们去他家喝酒。
我也有这个想法，于是带上了解七，班副硬要我和柱子上他的三轮车他带我们去，但是看着班副那消瘦的身子骨，我们怎么能坐的下去？于是最后他坐在车上，我和柱子一人在一边推着车走，解七默默地跟在后面。
一路上那些人都在议论，我估计他们是在说这些人怎么跟神经病一样吧，有车不骑。
我这名班副是一名战斗英雄，名字暂且不说，关于他的故事，后面还有很重要的一段，到时候再详细叙述，这里先暂时埋个伏笔，但是我要说，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有时候我也不敢去想，回忆到这里的时候我哭的跟泪人一样，当年很多从越南回来的战友，都无法融入社会，我有一个战友，侦察兵，一级战斗英雄，因为摆摊卖自家种的菜和城管冲突，气不过捅死了城管还造成三人重伤，最后被公审枪决……他留下三个儿女，一个八十多岁的老母亲，老婆是痴呆，因为他在越南负了伤，脚被打穿了是个瘸子，娶不到老婆，他当年在战场上不要命，曾经在雷区滚下去为侦察连排雷，救了不少兄弟的命……
再说说排雷英雄吧，我曾经听老班长说过，他们当时最早进入越南战场的那批老侦察兵，真的有人肉排雷的，牺牲自己从雷区滚下去，那时候都是一腔热血为了保护战友，谁的心不是肉长的，当时看到那战友家里的孤儿寡女，我竟然下意识的想要逃跑，我没有勇气迈进去。
很多事情，即使你是英雄，也无济于事，这个社会最善于遗忘英雄，我们出生入死，还不如几个戏子唱首歌来的实在。到了班副家里的时候，我眼里又差点没忍住，他这房子其实就是个窝棚，在路边搭建的一个小小的窝棚，上面盖了几块破木板子，里面用塑料布和茅草铺着，她的老婆，一个看起来像是越南女人的黑黑瘦瘦的女人怀里抱着孩子站在门口望着我们，眼神很稀奇。
我和柱子对视一眼，柱子眼里噙着泪，班副非常高兴，说你们来的好，我这屋子好久没人来了，今天我们割点嘎嘎（肉）喝点酒，咱们兄弟几个好好聊聊。
说着他就打发他那女人去买肉买酒，然后从他屋子里的一个袋子里翻出来一大堆毛票，我一看这个赶忙阻止他，班副立即毛了，我和柱子赶忙拉住他，为了这个差点打了一顿，后来我掏出了一沓钱，放在班副面前，我告诉他：“班长，我们现在不缺钱，我就是专门来看你的，你别操心了，我让嫂子带我去买！”
说着我就要出门，结果解七拉住了我，他对着那越南女人说了几句话，我惊讶的发现，解七这家伙，还会说越南语！
那越南女人也呆了呆，估计她也没想到这个一副傻子表情，胡子拉碴的男人会说越南话，试探性地回复了几句，解七就带着那越南女人买吃的去了。
我回头一看，班副呆呆地看着我，又看了看柱子，过了一会儿，低下头，泪水一滴一滴的落下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