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影晃动，大红灯笼在头顶招摇，散发着浓浓的不必言说的喜气洋洋。
心头不知涌动一股什么样的情感，是喜悦？是悲哀？是为了小张郎跟猫女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还是为了我跟莫长歌之间私底下那股不可预测的暗涌？
看了一眼那摇摆不定的灯笼，调转眼光看向周围，院落之中人影窜动，灯火阑珊，但是寻来找去，始终不见那个我心唯一想见的身影。
冷风丝丝地刮过脸庞，鼻端忽地一酸。
轻轻地手搭在我的肩头，带着温存，慢慢地拍了两拍，似是安慰。
我抬起头，对上建成的双眼，那修长的丹凤眼睛带着一丝关怀，一丝笑意，一丝的不动声色，望着我，眨了眨。
心底响起重重地一声叹息，我冲着他勉强一笑。
而当我跟建成出现在转廊尽头的时候，不知道是从谁开始叫了一声：“神族九公主跟皇太子驾到了！”
接着，满院之中的人一片僵立，有人慌忙跪倒在地，大叫：“九公主殿下千岁！皇太子殿下千岁！”
一时之间，觥筹交错的声音不见，入耳的，全部是山呼千岁的声音。
“这……”我皱了皱眉，不是说不必招摇，与民同乐的吗？
无奈之下，只好把目光投向建成，似是求助。
建成含笑看了我一眼，松开揽住我的手，微微一笑，右手向着旁边淡淡一挥，不轻不重地说道：“都平身吧，公主殿下不喜大家如此拘谨。”
“谢九公主殿下，谢皇太子殿下！”大家再次呼叫，方才三三两两，接二连三起身。
我咬了咬唇，建成重新伸出右臂，横在我身前，示意我将手搭在上面，我瞅着他看了一会，终于还是伸出手，被大氅包住了的小手轻轻地落在他的手臂上，隐隐地似有谁的身子轻轻一震。
建成引着我向着大厅而去，两边院落之中的人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场景，没有人高声喧哗。
屋檐下辉煌的红色灯笼，在头顶排列整齐。
我的步子，缓慢，迟疑。
建成的步子，沉稳，安定，不动声色，却总是在前进。
于是我也跟着向前，向前走。
隐隐地，听到有人开始低声细语。
“皇太子跟九公主真是相配啊！”
遥远的角落，是谁在说话。
“是啊是啊，看样子九公主的确已经认定了皇太子殿下了，哈哈哈，我们李唐江山稳固，大家不用再受战火侵扰，可以过上安定和平的日子了！”
“赞赞赞！皇太子殿下仪态超群，又如此亲民，我们生在李唐盛世，真是何其幸运！”
“更难得是九公主殿下也认定了皇太子，看样子天下的确是大势已定，不过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大伙从此可以安定度日，不用再去打仗，饱受流离之苦，家破人亡之灾祸了！”
“是啊是啊你说的对，今晚上的确没有白来，回去一定要向大家诉说今日的盛事！”
“喝酒喝酒吧，真是高兴，可以亲眼目睹九公主跟皇太子如此相亲的局面，我起初还有点怀疑是传言，如今亲眼证实，太让人欢喜了，来来来，不醉无归啊！”
“我也是如此心情，好好好！不醉无归！”
……
我目视前方，头不摇，目不转睛。
不去看是谁在说话，是谁在喝酒，是谁在大声表示赞同，但是耳朵之中却听得清清楚楚。
皇太子跟九公主如此相亲的场面？
心中苦笑……
真的是如此吗？神族的九公主真的选定了皇太子了吗？
心绪波动。
但是……那些人口吻之中的欢喜却是真实的，那是一种从心底流露出来的，真真正正的欢喜。
究竟……要怎么办？大声说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
有一种冲动，我很想要去问问靠我最近的那个人，莫长歌。
“小莫……”冲口而出。
回应我的，是一阵冷冷空旷的风。
我不由自主转头，对上的，却是建成的双眼，盈盈含笑，看着我。
靠我最近的人……现在，居然是他？
心头一阵晕眩。
建成伸出手臂，扶住我的腰，轻声问：“怎么，不舒服？”
“没有，我很好。”我展开蹙着的眉头，别过脸，不看他的眼。
“嗯，那就好，我们进去吧。”他重又说。
我抬起头，看到小张郎一家，正站在大厅门口，每个人脸上虽然尽量带着严肃的表情，但仍旧是一派喜气地看着我。
我只得微笑，露出微笑给他们看。
尽管我的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还涌动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暗流。
小莫，你在哪里？
进大厅之前，我扭头向周围看去——
仰望我的目光有千千万，我找不到我只想要的那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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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跟建成落座，小张郎跟飞飞举着一杯酒，联袂而来。
“恩人在上，请受我们两一拜。”小张郎挽着飞飞的手，盈盈拜倒。
我低声一笑：“哈！说起来你们的亲事真是我促成的，我这个大媒，受你们一拜也不为过。”
小张郎跟飞飞对视一眼，面上全是安然喜乐，再扭头，双双看着我，重新站起来，走到我的面前。
“这杯酒，是小张郎敬恩人香姐姐的。”小张郎唇边含着笑意，对着我举高了杯子。
飞飞看着夫君举动，随之而将杯子举高，怯生生地说道：“香姐姐，请……”
她方才会学会说话不久，声音有点怪怪的，但格外的婉柔好听。
心中升起一股暖暖的气流，我站起身：“好，我就和你们两喝了这杯，祝你们两人真正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白头永久，鸳鸯双飞。”
伸出手捏住桌上添满酒的杯子，我一仰头，一饮而尽。
小张郎跟飞飞对视一眼，莞尔一笑，也双双干了酒。
旁边立刻有丫鬟上来，将三人的酒杯添满。
我惊诧地看了他们一眼，这才料想，——难道还没有完么？
果然，小张郎端起刚刚添满了酒的杯子，再次举起，表情却带着一丝恭敬，说道：“这第二杯，是我们夫妇敬九公主殿下跟皇太子殿下的。”
“嗯？”我微微一怔，转头看建成，却看他端然稳坐，只是唇边带着温文儒雅的笑，并不作声。
小张郎看了建成一眼，又将目光投向我：“这杯酒，是感谢九公主殿下跟皇太子殿下能够亲临寒舍，我夫妇终此一生，都不会忘记今日的盛况，不光是我们，连整个平安镇所有的人都不会忘记！”
小张郎说完，一举杯子，将酒喝光。
飞飞也举了举杯子，仰头，喝完。
我笑着，拿起杯子：“我来，是因为我还有一重媒人的身份，而皇太子能来，却是我的意料，如此，我只喝我这杯。”
仰头，一饮而尽。而旁边的建成也伸出手，将自己面前的那杯酒端起，举了举，也跟着喝干。
酒力上涌，头脑之中忽然觉得有点昏昏然。
而我只是含笑，看着面前一对喜气洋洋的新人，以及周围涌上来的民众。
小张郎端起第三杯酒，面色忽然变得十分郑重。
我看着他，略带醉意，星眸流转，问道：“你这第三杯，又是什么讲究呢？”
“这第三杯……”小张郎接过我的话，忽然之间住了口，右手端着杯子，左手在膝下一撩，将大红色的喜袍向着旁边一甩，双膝屈下，竟然已经跪倒在地。
而随着他这一跪，飞飞也跪下，旁边一直看着这一幕的小张老爷，夫人，甚至门口的民众见状，也同样的手举着酒杯，跟着跪倒在地。
“你们这是，这是何意？”我一惊，慌忙问道。
回头看建成，他却仍旧不说话，修长的双眼微微眯起，唇角的笑容也收敛了许多，见我回头看他，才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慌张。
我只好转过头，疑惑地看着小张郎。
小张郎双膝跪倒尘埃，双手高举着酒杯，“这第三杯酒，乃是小张郎大胆，替天下百姓敬九公主殿下的！”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忽然感觉脚下浮动，站不稳。
有一种隐隐地颤动从地底发出，引得我浑身颤抖。
“大隋无道，李唐取而代之，唐皇仁政，天下有目共睹，能够摆脱战火乱世，免得妻离子散，百姓们欢喜鼓舞，为太平盛世到来而心怀期待，只是……神族九公主一日不认定天下皇者，就代表李唐江山仍有危机存在，百姓们仍旧心中不安，生怕烽烟战火的日子再度重演。”
小张郎抬起头，郑重看着我。
“这……是这样……”我心头忽然一阵窒息。
“如今皇太子已经册封，所差者，只有神族九公主的认定，今日在场众人，都有目共睹，见到九公主跟皇太子如此亲昵和睦相处，心中大石放下，小张郎代天下百姓敬九公主一杯！这是为了天下和平而敬的一杯酒！”
小张郎说罢，眼中星星点点，竟然是泪光闪动，随之抬头，将那杯酒一口喝下。
与此同时，有无数个声音随之说道：“为天下和平！”
“为天下和平！！”
“为天下和平！！！”
跪倒在地的众人举杯，同时将杯中的酒喝干。
为天下和平？
我怔在原地。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我……我是想要离开这里的啊……
有个声音在脑中不停地响着：我是要离开这里的啊，跟小莫一起离开的……
唐都，不是属于我的时代，九公主这身份，只是一个虚称，天下皇者的认定，或者……或者在不久之后，会有另外一个人取我而代之，重新履行这义务。
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属于我，都跟我没关系！
我伸手，端起桌上那杯酒，手颤抖不已，酒晃晃悠悠，洒出来，落在手上。
小张郎跟众人都抬起头，期盼的目光，全部亮晶晶地，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大厅之内，大厅之外，天地之间，寂然无声。
每个人都看着我，都盯着我手中的那杯颤抖不已的酒。
是喝下去，还是放弃？
小莫……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你不在我身边？
眼中浮现一丝泪光。
我咬了咬唇，手一松，酒杯便要从手中滑落，若滑落在地，摔成粉碎，我口中吐出的语言就是——对不起！
就算是拚死，我也要说。
对不起大家，我……不能履行九公主的责任。
唇边浮现一丝苦苦的笑，我看着那酒杯一点一点，从我指间松开，一点一点，从我指间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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