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辰知道自己在做梦。
就好像他还记得自己醉倒之前，是在和许忻喝酒。
这次的梦不是战场，看上去却也差不了多少。荒凉的大地，血色的天空，惨白的一轮明月挂在空中，用冰凉的光芒照耀着大地，陪衬着地上张牙舞爪的枯枝老树，地上尸骨堆砌，透出一股子令人脊背生寒的凄凉来。
就算是做梦，这种景色也绝对不是一个好梦，更何况这还不一定是一个梦。可是叶辰却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他随意找了一块看上去挺平整的石头坐上去，用着连自己也惊讶的冷静态度，和地上一个腐烂的头骨黑洞洞的双眼对视着。头骨当然不会因为对视而产生什么反应，于是叶辰移开视线的时候，甚至还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
觉得没意思的同时，他又打心眼里觉得这样的场景是再正常不过了。
这是哪里呢？叶辰想，脑海中浮现这个问题，他似乎是来了兴趣，终于从石头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在又一次凝视周围的环境之后，他终于选定了一个方向，慢慢的抬脚开始走。
他没有用鬼力，只是纯粹的靠着双脚在行走，在梦境中，也是一步十丈。
叶辰能够感觉到周围的环境在不停的变化，枯骨长出血肉变成活生生的人，除了偶尔有几个脑袋上长角，脸上带着火焰般的纹路意外，看上去竟然和人类一般无二。
枯树好像重新复生，枝条舒展，发出嫩芽，长出黑色或者红色的叶子。荒凉的沙地变做平整的砖石地面，道路两旁高楼林立，再仰头向上看，还是血色的天空上，惨白的月光普照大地，却不再令人感到害怕。
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叶辰竟然有些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走到了另一个地方，还是看见了刚才那片荒地的过去或者未来的场景。
他站在颜色暗沉的大路中间，来来往往的形似人类的种族就好像没有看到他似的，自顾自的大声谈笑，肆无忌惮的从他身体中穿过，做着和人间相差无几的事情。
他们看不见我。
叶辰有一种明悟，不过想想也觉得理所当然，毕竟这是梦境。
他看了看周围，双脚好像是感觉到了某种奇特的召唤似的，不需要大脑指挥，就已经自觉自发的朝某个方向走去，叶辰还在惊叹这个不知名世界的景色，等他终于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人已经静静的站在了一间不大的酒楼前。
四层的木质建筑，看上去很是精致，唯一的遗憾就是，木材的选料太过阴暗，看上去总觉得有一种不舒服的邪气在里面。不过想一想这个地方的主色调，说不好这个地方只有这个颜色的木材呢。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边来，但是既然来了，走进去就是，何必顾虑太多。
这样想着，叶辰随便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挺直了脊背，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一些，千万别把刚刚喝酒后的醉态显露出来，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迈步走进去。
酒楼里的人像是在外面一样，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走进来的叶辰。
不，或许除了一个人。
叶辰敏锐的抬起头，正对上二楼倚着栏杆的一个青年的眼睛。
青年穿着一袭白色的华服，袖口处绣着一圈金色的纹理，他手中拿着一杯酒，注意到叶辰在看自己，他似乎笑了一声，然后懒懒的对着叶辰举杯，神态悠然。
然后奇怪的是，距离分明不算远，又是在梦中，可是凭叶辰现在的眼力，竟然看不清青年的脸。
不，其实有更奇怪的事情。叶辰神色一凛，那就是在这个所有人都无视他，把他当成空气的梦境中，这个青年竟然能够看见自己。而且不仅如此，还能让自己不知不觉的走到这里来。
这个人，到底……
“既然来了，就上来吧。”将杯中酒饮尽，白衣青年慢悠悠的说道。
还没有反应过来，叶辰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就已经离开了一楼大厅，坐到了白衣青年的对面。
这时候他也看清楚了，并不是自己眼力不够才看不清楚白衣青年的脸，而是每当他凝神细看的时候，青年的脸就像是蒙上了一层白雾，怎么都看不穿那好像才薄薄一层的雾气，直视青年的面容。
“你是谁？”
脑中电光火石急转，但是叶辰最后缓缓吐出口的，还是这么一个通俗的问题。
白衣青年似乎笑了一下，他拢着袖子，拿起桌上白瓷的酒瓶，替叶辰斟满了面前的酒杯。收回手之后，才低低笑了一声，说道，“故友重逢，当浮人生一大白。”
“故友？”
听他这么说，叶辰眉头就忍不住拧起来，先别说他至今看不清楚对方的脸，就说他完全能够肯定，自己绝对没有一个这样子一看就不是常人的‘朋友’。唯一值得疑虑的就是，对方的声音细听起来，的确是有那么一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只是认真回忆起来，又可以确定绝对没有听过。
白衣青年给他自己也倒了一杯酒。
沉默了一下，叶辰没有去动面前的酒，也没有再试图去看对方到底长成什么样子，因为他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忍不住沉声问道，“你和我的前世认识？”
“哦？你的前世，是谁？”白衣青年端起酒杯，反问道。
想到之前白无常和自己说过的那个名字，叶辰舔了舔嘴唇，抱着连自己也不甚明白的、不知道是紧张还是什么样的情绪，吐出两个字，“邯垚。”
“邯垚？”酒杯已经递到唇边，听见叶辰这么说，白衣青年的手登时一滞。
他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仰起头极为突兀的笑了起来，一直到叶辰露出有些恼怒的神色，他才停下，然后极为轻蔑的说道，“他算什么东西。”
叶辰一顿，放在桌上的指尖极其细微的抖了一下。
虽然不可置信，但是完全无法反驳，在白衣青年那样子说过之后，自己内心陡然涌起的赞同。以及对‘邯垚’这个名字的轻蔑不屑。
“那我的前世，到底是谁？”
白无常说他是鬼王，他梦里看见的是战神，可是昨天从他体内觉醒的，却又是十二层地狱的众鬼之主邯垚。
“你什么时候是会纠结这些的人了？果然是在人间界呆久了。你就是你，都是同一个魂魄，何来的前世今生。”白衣青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洒然笑道，又似乎有些恼怒的情绪，“莫要纠结这些婆婆妈妈的东西，快些修炼。找回你的记忆。”
他直直的看着叶辰，又好像在透过他看那个很久很久以前的人，分明看不清面容，但是叶辰却能够感觉到他眼中的叹息。
“旧梦不须记，往事何必提。”
叶辰一怔，然后眼前一黑，意识逐渐抽离。
在这片仿佛来自亘古洪荒却令人心安的黑暗中，他似乎听见青年在对他说话，“你身边那个小女鬼，心肠是够好了，可惜到底太过低微，以后你若有事需要她帮忙，从她那边得到的消息，信个三成就行，不能再多了……”
白衣青年的声音逐渐远去，叶辰的意识也逐渐模糊起来，就算他再努力，也没法抵过这莫名其妙涌来的，一阵一阵的睡意。终于，他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沉沉的睡了过去。
等到叶辰睁开眼睛，外面的天空已经大亮了。
他有些迷茫的坐起来，忽然发现心里原本若有若无的暴虐好像因为这一个梦而彻底消失，平静的不像话。
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脑袋，叶辰忍不住呲了呲牙，宿醉的滋味太过难受，刚才梦里一点感觉都没有，现在回到现实，立刻报复似的铺天盖地的涌上来，仍是他现在这样的体质，也难受的够呛。
“嘶……我的头好痛……”这时候他旁边也传来低低的痛呼，许忻捂着头，龇牙咧嘴的从床上爬起来，“妈的。”
他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骂谁，然后就双手抱着脑袋，整个人都弯成了虾米状，看上去可比叶辰难受多了。
果然在难受的时候看到另一个人比自己更加难受会舒服很多，叶辰看着旁边一脸苦逼的许忻，瞬间就乐了。
原本隐隐作痛的头也没那么难受了，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叶辰拍了拍许忻的肩膀，故作关心的叹了口气，“快点下床吃早饭吧。”
他都闻到油条的香气了。
家里只有一张床，昨天白无常把自己和许忻放到床上，那张床睡两个大男人就已经满了，也不知道白无常自己是在哪里睡的。
挠了挠额角，叶辰又敲了敲脑袋，咬着牙吸了一口气，觉得好受一点了，这才下床往厨房走去。
虽然知道白无常不是人，不过关心这种事情，从来不会因为种族的不同而发生什么偏移。
叶辰迈出卧室的门，身后好像传来一声低低的嘲笑，他猛地回过头，却只看见许忻又重新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装饰简单的卧室里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起窗帘发出的轻微响动混合着许忻低低的鼾声，除此以外，连一个会喘气的都没有。
“错觉？”
叶辰皱眉，没有多想，去厨房找白无常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