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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现出原形

当苏义说出“对赌协议”四个字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江一墨浑身一抖,他抬起头,用仓惶的目光看了一眼苏义,接着又迅速低下了头去。

“说说你和漠城文艺出版社签约对赌协议的事情吧?”苏义内心激动而兴奋,可表情却依然平静,声音低沉有力。

“我……我……”江一墨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说!”老邓用力一拍桌子,“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需要我们将协议亲自拿到你的面前吗?”苏义平心静和地道。

“不用了……”江一墨咽了一口唾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着,他低下头去,下巴点在自己的胸口上,整张脸都埋在胸前,弓起的后背一起一伏,长发一缕缕垂落而下,盖住了他的整张脸,许久之后,江一墨略带哽咽的声音才从头发里面传出,“想不到啊……想不到……”

“想不到什么?”苏义问,他并不着急让江一墨招供,在他看来,这已是迟早的事,他倒是很想听听江一墨设计这一出的前因后果。

“想不到你们竟然这么快就抓住了童颖……就发现了真相……”江一墨缓缓抬起头来,将长发撩到脑后,他的眼睛中仿似有泪花在闪烁,他微微闭了一下眼,几秒钟之后才睁开,望着苏义道,“你们真的让我太吃惊了……我原本以为再怎么着也得十几二十天才能查出来吧……甚至,我觉得你们大概率查不出来……”

“现在警方的破案手段比之前高明了不少,一件案子要想做到一丁点痕迹都不留下,是不可能的,现在到处都是摄像头,电子身份信息也随处可查,想要完全脱身,难如登天。”苏义从江一墨的话语中听出了褒奖的意味,不过苏义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夸赞和炫耀的,他从始至终都觉得自己一定可以查出真相。

“哎……行吧,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他们既然都说了,我也没什么必要藏着掖着了……”江一墨用手腕擦了擦眼眶的泪花,望着苏义,目光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失望,“我确实和他们签了对赌协议,也确实指示了童颖去给何维和黄婷寄书,但——”

江一墨忽然深吸一口气,神情平静了许多,他先是看了一眼老邓,然后又望向苏义,略微提高了音量道:“我和那两起案子没有丝毫关联。”

“什么?!”苏义感觉自己脑袋嗡地响了一下。虽然之前苏义并非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但经过老邓的解析后,他还是倾向于江一墨大概率就是凶手,而且,在刚才审讯的时候,江一墨的种种反应都表明他确实和案子有关,也是让苏义再次强化了江一墨就是凶手的印象,陡然间,江一墨说出他和案件毫无关联的话来,苏义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的。

旁边的老邓则是重重地哼了一声,瞪着江一墨:“都事到如今了,你竟然还想着欺骗我们!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我是真的没有杀人。”江一墨神情严肃而郑重地道,“我确实是想要借助这个机会出名、卖书、赚钱,可是,我真没有杀人啊。如果我杀了人,那我出名赚钱不就没用了吗?再说了,我哪有那个能耐去杀人啊,你看我一个紊弱书生,被人杀还差不多,杀人,我连起码的力气都没有……”

“可你在小说里不就杀了两个人吗?小说是你构思的,杀人方法自然也是你想的。”苏义在最短的时间内让自己恢复了冷静,沉声道,“你们推理小说家不就喜欢设计各种出其不意,匪夷所思,看似不可能的诡计吗?在你们的眼中,杀人可不凭力气,而是凭脑子的。”

“这个……你们是真的误会了……我虽然是个推理小说家,可并不是本格推理,而是社会派推理,讲的主要是人心,并非诡计啊,而且我设计诡计的能力本身就很差,要不然也不会一直被读者吐槽无法填坑了。”江一墨耸了耸肩,一副无奈的样子。

“你是说,你虽然参与了对赌协议,虽然指示童颖给何维和黄婷寄出了两本书,可你却没有杀人,对吗?”冷静下来的苏义,开始认真思索这其中的逻辑关系。

“对的,我没有杀人!”江一墨目光坚定地道,“我发誓,我绝对没有杀人!”

“发誓有用的话,还要证据干什么!?”老邓怒斥一声。

“可我真的没有杀人,你们不可能诬陷好人吧,再说了,你们有我杀人的证据吗?”

“你是好人?!我看你就是个唯利是图的伪君子!你将自己的成名机会放在别人的性命之上,你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一名关心社会民生的小说家?!就你这样也配!”老邓怒不可遏地道。

苏义悄然拽了一下老邓的衣服,示意老邓冷静。

老邓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气得脸色发紫,不再看江一墨,仿似多看一眼,就忍不住要上去打他一顿一样。

苏义能够理解老邓的愤怒,别说是老邓了,就连他自己在听到江一墨一口否认杀人的时候,也是有些恼怒。正如那句老话说的一样,期望越大,失望越大。他们之前对于江一墨是凶手的期望太高了,想着一下就能结案,想着江一墨在听到“对赌协议”四个字之后就会顺利招供,但江一墨却坚定地否认杀人,这让他们在心理上产生了巨大落差,从而导致了情绪上的波动。

“好人的定义也不是天天做善事吧……在如今这个社会,我不害人,不谋财害命,不强·奸抢劫,不就已经是好人了吗?就算我和出版社签约了对赌协议,那也是建立在我们公平公正的商业基础上的啊。我赚点钱养活自己,总没错吧?你们难道看到一名艺术家穷的饭都吃不上,你们就开心了?谁说艺术家就不能利用正规商业手段赚钱了?”江一墨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戾气,语气中也有种愤世嫉俗的感觉。

此时的江一墨一反之前那种淡然平和,仿似与世无争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完全就像个市井小人一样,为了蝇营狗苟的利益,露出了狡黠的小人嘴脸。实在想不到,江一墨的真面目竟然是这样的,怪不得他写不出好的小说,毕竟写作先做人,这样一个小人,是不可能写出流芳百世的好小说的。

“你是个屁的艺术家!”老邓忍不住又骂了一声,并用力拍了一下桌子,震的手掌都发麻了。

苏义深吸一口气,他要让对话重新回到案件本身上,而不是因为双方的情绪波动而让对话跑偏,毕竟,他们是破案的刑警,而不是谴责道德规范和做人原则的思想品德教师。

“江一墨,既然你说你不是凶手,那你告诉我们,谁是凶手?”苏义沉声问。

“我不知道啊,谁是凶手,我是真不知道啊, 警官同志。”江一墨此时的嘴脸看起来就像是个无赖一样,连说话的语气都变了。

老邓又要动怒,但只是咬着牙指了指江一墨,并未说话。

“你既然不知道凶手是谁,那为何知道何维和黄婷一定会死?为何会知道一定会有人按照小说剧情杀人?为何会押上你自己的房子,来和出版社签约对赌协议?”

“这个……这个……”苏义的一系列问题,问的江一墨忽然吞吞吐吐了起来,片刻后,他才道,“其实,这几个问题我也不知道答案,我原本就不知道何维和黄婷会死,我也不知道有人会按照剧情杀人……我要是知道,我肯定不能做啊,这不是摆明着要坐牢吗?”

“你说你什么都不知道?!”苏义觉得江一墨是在将他们当成傻子戏耍,不由也发怒了起来,“事到如今你还想蒙混过关?!你知不知道截止到现在,你的这些欺瞒和哄骗警察的行为,早已触犯了刑法,就算你没有杀人,我们也可以将你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的有期徒刑,而且你的情节极其恶劣,自始至终一点都不配合,给警方制造了很多查案难度,并且故意隐瞒嫌疑人信息,包庇嫌疑人行踪,按照有关规定,我们可以向法院申请追加你的刑期,只要我们愿意,你至少要在监狱里坐十年牢!”

似乎是最后的数字让江一墨害怕了,又或许是苏义的一席话让江一墨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只见江一墨浑身一颤,然后一只手按住胸口附近,另外一只手摸了摸额头。

“十年?”江一墨难以置信地道,“就这点事……会坐十年牢?你唬我的吧?”

“我唬你?!”苏义不屑地摇了摇头。从刚才江一墨的反应中,苏义意识到江一墨害怕了,毕竟没有人不怕坐牢,尤其是十年以上的刑期,出来之后,世界都变了一个样,人生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几乎再无重新开始的机会。苏义表情严肃地道,“我跟你实话实话,你至少十年牢!而且,从现在开始,你每欺骗警方一次,每包庇凶手一次,都会加刑!《刑法》可不是摆设,警察审讯更不是儿戏,你以为你随便撒个谎就不会受到处罚?你错了!在刑事案件面前,任何基于警方取证的刻意欺骗,都会被认定义为‘伪证’,而任何做‘伪证’的人,都会触犯法律!”

苏义的这一席话说的铿锵有力,连旁边的老邓都不由偏头望去,默默点头。

“可是我……我只是签了个对赌合同啊……合同里有保密协议,我也不能随随便便说出来啊……说出来也违法,不说也违法……你们让我这个守法公民怎么办啊?”江一墨双手捂着脸,喉间发出呜呜的声音,“你们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

“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执迷不悟,真是太愚蠢了。你或许并不知道,你的责任编辑童颖,漠城出版社的总经理,以及相关一众人,全都坦白了,他们的坦白换来了什么,换来了减刑,换来了将功赎罪的机会,甚至说不定可以免除牢狱之灾。保密协议是民法,包庇凶手却是刑法!你连最基本的都不懂,却想要顽抗到最后?简直可笑。”

苏义虽然才真正审讯了没几次,但他一点就通,且经过了审讯童颖的成功,让苏义自信心增强了许多,他知道在审讯中需要虚实结合,不能让嫌疑人猜出你手中的牌到底有多少,那样嫌疑人就会心慌,继而慌不择言,直到最后心理崩溃。

“可是……我……我说出来你们可能都不信……”江一墨双手依旧捂着脸。

苏义和老邓对视一眼,老邓眼神中带着一丝鄙夷,那意思仿似是在说看这小子又要演什么戏?

“你先说,信不信,你不用管。总之对你而言,说肯定比不说强。”苏义敲了敲桌面,继续道,“要不然,你就只能去蹲监狱了,就算书籍大卖,跟你也没有丝毫关系,而且,我们已经在控制舆论了,公安宣传处也正在联系相关部门,要对你这本书进行下架处理,所以,你想要拖延时间的目的,也完全没有意义了。”

江一墨抬起了头来,神情愕然,片刻的沉默后,他猛地朝前伸了伸脖子,双眼睁大,用一种慌张的语气道:“我说……我全都说!可是,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替我做主,一定要对我宽大处理啊,因为我是真的没有杀人!而我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我用我的人格保证,全都是真实的!否则,就让我天打五雷劈,就让我这辈子……不,连同下辈子,都写不出一本畅销小说!”

这个诅咒对于江一墨来说还是挺恶毒的了,但再毒的诅咒在证据面前都毫无意义,再狠的誓言也只不过是空口无凭,无法当成判案依据。

“行了,别说些没用的了。”苏义听到江一墨终于要开口说出来龙去脉了,也是禁不住有些好奇,“快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记住,一句话都不能撒谎!明白吗?”

“明白,明白……”江一墨弓着脖子,点头如捣蒜,脸上露出讨好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