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静静地流淌过寒冷的土地，零落的树叶散漫在浅显的河堤。奔走的斥候来往于安道尔堡的各个角落，迁徙的人群停驻在被焚烧、摧毁的城区内，在卫兵的盘查下一一通过关卡。按照沃尔夫的要求，所有前往城堡避难的人群必须由当地村长和乡绅确认是本村人，所谓流动的商贩被驱逐出去，如果在交战时被间谍破坏，损失将是不可估量的。
“安道尔伯爵，我们向您缴纳过赋税和贡品的啊！”城下的商贩们叫苦连天地哀求着，和他们熟络的卫兵也很难拉下脸面驱逐这些老友，“请看在我们服从您统治的份上，救救我们吧！”
如果真的是安道尔伯爵在此，也许这个涉世未深的少年确实会展现出宅宽仁厚的一面，给部分人放行。然而非常可惜，站在门楼上的并不是这位正牌领主，而是一个铁石心肠的青年诺德人。事实上，沃尔夫的年级也不过比安道尔伯爵大上五岁罢也。
“你们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帕拉汶的雇佣兵甚至会欢迎你们做随军商人。”沃尔夫从楼梯下走下，拨开士兵的长矛站在那些商贩面前，托曼与另外三个皇家侍卫紧紧追随在雅尔的身后，如同来自北方的冰川横亘在那些斯瓦迪亚人面前，“如果你们在城内，随随便便投来的石块都可以砸断你们的脖子。”
很显然，这些话并不能很好地说服胆小怕事的商人们。一个戴着头巾的中年商贩咄咄逼人地用手指戳着沃尔夫的罩衫，像是鸭子一样放声大叫：“到处都是土匪和乱军，你叫我们去哪里啊！你还不如干脆就在这里杀了我们……你要干什么？啊啊啊啊！”
托曼抓住那无礼的手指，当场扭转了一百八十度，关节和骨头发出完蛋的碎裂声，旋即重拳命中了他的腹部。人们惶恐地倒退开来，皇家侍卫们抽出恐怖的长剑与双手重斧，就连看守大门的骑士和卫兵都变了脸色。不过，在习惯了残忍与暴力的诺德士兵眼里，这是稀松平常的惩罚。
“我是拉格纳·洛德布罗克公爵正式册封的诺德王国男爵，你的行为完全可以让你在卡拉迪亚任何一个地方丢掉你的脑袋。”商贩痛得抱着手、捂住腹部满地打滚，沃尔夫像着那个倒霉蛋的脑袋，看向其他试图闯进关卡的商人，“安道尔伯爵嘱咐我施以仁慈，我饶过你这一次。不会再有好运了。”
城墙上弩手们手中闪烁着寒光的武器对准着城下慌张的人群，农民、工匠和店铺老板依旧可以按照村长们的确认进入城堡，不具有通过权限的游商们似乎放弃了，他们星星落落或呼朋引伴地离开。毕竟和诺德人相比，叛军和强盗有的时候还是显得和蔼可亲的——至少他们遇到结伴的武装人群，可以用第纳尔沟通。
欣德站在沃尔夫的身边，静静地看着他昨晚这一切，直到秩序再恢复正常才开口说道：“您的心硬得好像石头。”
“我还以为你会阻止我呢。”沃尔夫接过托曼递来的抹布，擦拭了几下自己的罩衣。倒不是因为被人戳到了衣服，而是早上吃饭鸡蛋碎渣还挂在上面，“拿些诸如领主应当爱民如子的理由，不许我驱逐这些可怜人。”
“不，您做的很正确。”欣德摇了摇头，冷静地回复道，“即便罗斯在您的位置上，也会做同样的事。”
这倒是难得评价，沃尔夫点了点头，对这位副官的印象稍微好了些。现在安道尔堡内只有一千四百人的防卫部队，更严重的是沃尔夫身边没有得力的将领。那些和他征战一两年的中高级军官，现在基本都在前往奥加茨的路上。
在身边的也多不堪重用，斧矛团四百人上下从团长到普通士兵，都是战斗力低下的奴隶和贫民。近卫团则是些新面孔，不过大体而言，都是脑子里摞着肌肉的货色，并不能指望他们提供军事战术上的建议和帮助。
从某些角度来看，沃尔夫感觉自己是牵着一群稻草人和木偶打架。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实在不行，也想一想怎么逃跑吧。小命要紧。
“欣德骑士，也是帕拉汶帝国军官学院的高材生吗？”沃尔夫忍不住好奇地问向身边的副官，他记得在罗斯身侧的时候，这位骑士总是滔滔不绝，现在这般沉默让人有些感到不适，“还是其他帝国军事学院的人才？”
在诺德人的拥簇下，欣德似乎也感到不自如，但还是最大限度地保持了礼貌和服从：“您说笑了，帝国只有这一个专业的军官学院。而且已经被许多贵族不看好，他们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与国王直接走得太紧。尤其在近些年的情况下，家父也是这么认为的，他只希望我为苏诺公爵奥罗雷斯·罗德尼服务。”
沃尔夫听过这个被儿子背刺的不幸公爵的故事。在印象里，这是个有手腕和能力的优秀领主，所有苏诺封臣都紧紧团结在他的旗帜下，他的长子是优秀的军事人才。如果不是这次死亡婚礼开了天大的玩笑，也许也轮不到罗斯在苏诺上蹿下跳。
“如果这场战争胜利，罗斯·科迪恐怕将会是最大的受益人。他展现了自己的责任感和能力，苏诺人会承认他的统治。”沃尔夫也不太清楚，自己那一天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也许是事情的发展让人觉得像骑士小说的情节一样荒诞离奇，“看起来对于个人而言，并不是什么都太坏？”
对此欣德的看法是连连摇头，沃尔夫话里有话，作为罗斯最忠诚的副手，他自然不会认同：“您说的罗斯像一个投机倒把的军阀，事实上他只是个想拯救家乡的笨蛋罢了。”
“嗯，但这两者可以不冲突。”沃尔夫笑嘻嘻地对欣德说道，“苏诺终归需要恢复秩序的，你说是吧？”
这倒是叫人不知道如何反驳。某些太过涉及私人与家族利益的话题，欣德很少会在弃誓者面前提到。这个和苏诺遥遥无关的诺德雅尔，他更是不会说太多。只能马马虎虎地点头称是。全副武装的步兵们匆匆在他们的面前和身边跑过，带领着被放进城堡的民夫们挖掘壕沟。
在沃尔夫的计划中，没有任何一个肢体健全的人是吃闲饭的。年轻的青壮劳动力自然不用说，除了挖掘工事外、加固城墙外，同样被发了简陋的长矛和破烂的盾牌做预备兵员。就连那些懂事的孩子，都被拉去和妇女一起准备食物，或是作为救治伤员的帮手。作为居家生活的小能手，沃尔夫一向节俭到连裁缝的线头都舍不得扔，留着凑在一起做补丁。
“敌人的人数可能会非常多。”欣德皱着眉和沃尔夫一起走上了城墙，古老的石质城堡在他们的脚下发出悦耳的轻响，“帕拉汶似乎在您击溃在尼美加的敌人后，又增派了很多援军。”
沃尔夫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对于斯瓦迪亚的军事实力，他一向保持着畏惧与恐慌的态度。如同树林般屹立在土地上的城堡，以及从小被培养为杀戮机器的骑士部队，还有广袤的土地与数不尽的农民。斯瓦迪亚依旧如同雄狮那般，盘踞在卡拉迪亚最肥沃的土地上。
好在和当年建国的斯瓦迪亚并不一样，如今的斯瓦迪亚已经很难说是一个统一的国家。各自为政的公爵几乎忘记了他们对国王的义务，国王也变得再也不像卡拉德帝国的皇帝那般说一不二，而像是世俗最大的领主。地方的领主们被赋予前所未有的权力，破碎的帝国曾经因为严格的分封走向辉煌，现在也因此变得虚弱不堪。
当然，这种高兴的事情，沃尔夫并不会当着欣德的面说，他虽然很坏却也很损，不会点播自己的敌人：“但只是些拿钱办事的佣兵，外加从苏诺各地强征来的地方农民罢了。无须太介意，他们的战斗力恐怕连潘西自己都不太相信。每天产生的逃兵可是绿林强盗补员的源泉。”
欣德点头连连称是，其实肚子里和沃尔夫一样憋着笑，真是五十步笑一百步。安道尔堡的守军，也是一群佣兵外加各地拉来的农民，还有从安道尔领拉来的壮丁。区别就在于，这些雇佣兵没有拿到多少钱，还把自己掠夺来的东西都分了出去，农民被关进城堡里，逃跑起来比潘西军难度大太多。
在沃尔夫的忙碌下，安道尔堡内的氛围虽然紧张，但是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一周之内，之前俘虏的斯瓦迪亚工匠与安道尔堡本地的铁匠木匠在克斯指挥下，用木材修复了一架、同时做出了一架某种小型的杠杆掷弹带式投石机。其实按道理而言，射程和威力都比较差强人意，然而沃尔夫对此已经表示高度赞扬。只要能把石块扬在敌军的攻城器械的头上，那就是值得表扬的好武器。
铁匠们日夜不停地打造着长矛矛尖和箭头，每天在完成一定的基数后，多打造的部分沃尔夫会用拿出第纳尔和麦芽酒、粮食作为额外奖励，诱惑这些工匠拼命干活。由于安道尔堡的仓库里只剩下了耗子屎，所以这笔钱是从沃尔夫的兜里掏出来的。
每当这个时候，沃尔夫总觉得一阵被欺骗的感觉涌上心头。然而现在脚步已经结结实实地落在了贼船上，除了偶尔刁难一下把自己牵引到这个地步的说书人和特略，其他也就两眼一闭，顺其自然。
终于，在罗斯离开安道尔堡的第十三天，最后一名斥候回到了沃尔夫的面前。道路基本彻底被潘西的狗腿们封死，一支超过四千人的部队奔赴安道尔。具体什么部队与数字无法统计，一名冒险探索的斥候不幸暴露，被当场射杀。
“但是，我们打探到了指挥官的消息。他曾经在远处村镇的旅馆停歇，有一名流浪汉认出了这位贵族的身份。”在沃尔夫重燃希望的目光中，似乎终于有了些值得一听的消息，“是潘诺尼亚的阿诺德伯爵，他接替了您击败的波洛克骑士的职位，发誓要为自己的领地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