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说到了那个苦字，苏老汉面上的神情就更加愁苦，老汉，就只是一个老汉，尽管现在已经较为富贵，也与当初蒲英城那个最普通的老汉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说还有所不如。
他没有什么本事，年轻的时候只是靠着苦力过活，三十多岁岁时才攒够了银钱娶妻生子，于是就需要养更多的人，更努力的靠着苦力过活。然而苦力这种事情，自然是越苦越有力，越有力就越苦，或者说是身体越苦。
于是到了近五十岁的年纪，各种身体上的毛病都已经出现，所以他就很无力，也就无法再卖力。而无法卖力，就注定无法生活，或者说生活越来越苦。所以就连他那位好不容易才娶到的妻子，也因为越来越无法忍受这种苦，所以离他而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世上的悲惨事情，总是惊人相似。好在，哪怕是最暴最冷的雨，也总有过去的那一天。好在，苏老汉还有一个女儿。
苏媚儿是他最疼爱的女儿，是他相依为命的好女儿，也是他的骄傲。因为苏媚儿在很小的时候就被选入了蒲英城的凌云学院，而且学院方面还不收取丝毫的费用。而随着苏媚儿逐渐长大之后，就总是能拿到许多的助学金。
那些助学金，从在开始的数十个金币，再到数百个金币，甚至到了后来有数万金币！苏老汉有时会想，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城学院，怎么可能发那么多的奖学金？是不是他那个可爱懂事的小媚儿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但他虽然这样想过，却又从来不敢相信，或者说，他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他只能将这一切都归功于，他的女儿实在太过优秀。
后来，苏媚儿考入王城四院中的乾武学院，这更是印证了苏老汉的想法，他想，他的女儿果然是异常的优秀。否则的话，整个蒲英城都没几个人能进入了王城四院，自己的女儿凭什么能考的进？
也正是因为这种优秀，日子开始越过越好，使得他可以在整个蒲英城抬得起头，使得他可以在原本那些不可一世的富贵亲戚面前抬的起头，甚至可以让他搬出了蒲英城的贫民窟，甚至有能力在王城这种寸金寸土的地方买上一个小院。
但是谁能想到，屹立不倒的王城竟然一朝兵变，使得所有人都陷入了恐慌之中。虽然说此次兵变之后，乾武学院并未受到丝毫的损失，他所在的那座小院，也没受到什么打扰。他也不知道，发起兵变的人，是不是有乾武学院的人，更不知道那些站在最上层的人总是喜欢打来打去，争来争去，究竟是想做些什么。
他只知道，既然是兵变，不怪是谁好谁坏，那么最底层人们的日子都会不太好过。最简单的例证就是，那个他刚刚认识了几个月的邻居李老汉家已经被人洗劫一空，人也死了，自然也就无人能陪他下棋了。于是，他就想回蒲英城，找到曾经那个会捏糖人，棋也下的不错的张老汉下棋。
当然，他想回去，也不仅仅是因为想要下棋。因为他已经老了，虽然五六十岁的年纪对于那些强大的武者来说，或许还很年轻。但对于他来说，的确已经很老了，他甚至已经清楚看到了自己最后的宿命伴随着黑夜，正在悄然到来。
而，落叶总是要归根，他这片几乎一辈子也没能飘出蒲英城的烂叶子，却在最后的几个月里见到了王城最后的繁华，而在见识过之后，他自然也该满足，也该归根了。
所以，昨天夜里他独自思忖了许久，于是很任性的对苏媚儿的提出了一个要求，他想回蒲英城。这个要求在这种特殊时刻，在封城令下达之后，的确显得有些任性。
可他那个一向听话的女儿，却再次毫无意外的满足了他的要求。就像数个月前一样，他得知了自己女儿考入了乾武学院之后，极其任性的说要去王城看一看时一样，苏媚儿依旧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然而在此时，当他看到城门前不远处蹲着的一个个目光呆滞恐惧的民众时，当他看到城门前倒下的数十具冰冷尸体与刚刚干涸的血液时，当他看到城卫军们冷漠的面容以及刀鞘处的血迹时，才骤然醒悟，原来所谓的出城，远比他想象的困难，也远比他想象的惊险，而昨天夜里他提出的要求，也真的太过任性。于是他就开始越来越不安。
“其实，继续待在城里，也蛮不错的。”苏老汉干笑着对苏媚儿说道，用笑容掩饰不安，用笑容伪装平静。
苏媚儿没有说话，只是轻拍了拍老者的肩膀，以表安慰。在这一刻她娇小的身影，年轻的容颜，看起来竟是更像一位长者。
她只是在想，她能活这么久，长这么大很不容易，所以已经老了的老汉就更不容易。尽管有时候活下来很艰难，想要活的更好，所用的手段也很不堪。她甚至会想，她自己就与自己曾痛恨过的那个为了金钱而改嫁的母亲一样不堪，甚至更加不堪。
但是，现在总算是活的容易了一些，而既然已经活的容易了一些，那她就尽可能的满足老汉的一些要求。或者说，这也是对她自己的某种安慰，某种满足。
“做什么的！”就在苏媚儿与苏老汉刚刚靠近城门五步之内时，数位城卫军立刻拔出了还挂着血液的刀，对着二人怒目而视。
“出城办事。”苏媚儿翻手间从身上取出了一块令牌说道。
令牌，自然是乾武学院的令牌，如今的大乾王城已是反王派的天下，而在反王派中，除了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人物，以及那位大人物带来的数位强者之外，自然是以乾武学院与四大御使的人为首。
而眼前这位动人的女子既然有乾武学院的令牌，又是出城办事，他们这些小小军卒，自然不敢妄加阻拦。
但是，毕竟反王派已经下了封城令，所以即便是乾武学院的人出门办事，也要看办的什么事。譬如一个时辰之前，乾武学院众人乃至是王城四御的直属手下，都要出城去攻打卧龙山。这种大事，他们自然不敢阻拦，甚至连过问也不敢。
可是，眼前这女子却带着一个年老体衰的老者出城办事？这未必就显得略微可疑了些。
“还望两位见谅。”军卒中一位明显是小头领的中年人笑着说道：“封城令以出，我等不敢怠慢，所以此事还需禀告贾大人。”
苏媚儿皱了皱，她倒是听说过这位贾大人，因为此人也是乾武学院的人，只是有些不同的是，他是乾武学院暗部的人。而所谓暗部，自然是在许多年前犯下了某些错事，甚至被全国通缉，近乎走投无路，却因为很有本事，所以被乾武学院暗中收留的人，也是往日里见不得光的人。
现如今大乾王城已经沦陷，那些以前见不到天日的人，自然也就见得了光，甚至成了人上之人。
苏媚儿隐约知道这些，却并不如何在意，毕竟那些事情，和她无关。她只是因为出示了乾武学院令牌，还不能直接出城，稍感不悦。
军卒持着令牌，快速登上了城墙旁的一座城楼，楼中有两个人，那是一个身着甲胄稍微年长的男人，与一位青年男子，正在聊天喝酒。
男人之间喝酒，无非只有两种原因。一种是朋友之间喝酒，爱酒之人间豪情万丈，在高谈论阔中喝酒。而另一种，则是因为利益而喝酒，如商人的利益，亦或者其他的利益。
而此时的青年人神态拘谨，甚至喝酒之间也不时的点头哈腰，那么很显然，此时他们并不是为了友谊而喝酒，而是为了利益。
“贾师兄，昨夜你带人一举接连攻破三大学院，当真是神武无双啊...”青年人连声赞叹道，虽然他也知道，昨夜的三大学院中并没有什么人，更没有什么强者，但仍是把这件事讲的绘声绘色，穷尽一切赞美之词，将这位有着阴阳六重境的武者，简直推到了一种宛如神灵的高度。
他，也是乾武学院的学生，而且是这一届的新生。于是他很清楚，这位以前藏身在乾武学院暗部，又有着不错修为的师兄，以后定然是了不起的人物，所以一定要趁着对方的地位还爬的不够高的时候，搞好与对方的关系。
贾大人哈哈的笑着，虽然他也知道这些都是假话，但仍旧有些掩不住心中的高兴。或者说，仅仅是不再如以前般藏头露尾，这件事就已经足够让他高兴。
青年见贾大人高兴，于是自己也很高兴，而男人的酒桌上的话题，也总是少不了谈论女人，于是他思忖了片刻说道：“唉，只是有一件事对贾师兄你来说，实在有些遗憾，或者说是损失。”
“哦？什么损失？”贾大人微微皱眉，心想这个一直在拍马屁的小子，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让人有些不高兴的话？然而尽管不高兴，但这句话却成功的挑起了他的一些兴趣。
就在二人谈笑风声之间，某个未知的小阴谋还在酝酿之间，忽有一道孔雀的的身影呼啸而过，或许是因为孔雀飞的过于高，速度也过于快，于是城墙的万千军士却并没能看到那道孔雀的身影，城楼内相谈甚欢的两个人也没能感知到孔雀上某个强大的存在。
可站在孔雀之上的少年，却看到了下方的一切，他看到了城门前的军士，看到了城门前的血污，看到了眼神空洞的民众，看到了被军士们拦在门外的老者，与老者身旁那位熟悉女子的一抹红裙。
然而他虽然看到了，却终究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面色冷漠，遥望了另一处的远方，从城门上风的高空极速掠过，而后向着某处俯冲而下。
或许是由于某种的缘分，在那只孔雀从高空掠过的同时，萧媚儿忽然抬起了头，平静的看了那一眼孔雀一眼，看到了孔雀上的某个身影。
然而，她虽然看到了，却终究没有看清。看到，却不能看清，这仿佛又是某种无缘，于是曾经亲密相处过，有着许多还算美好记忆的两个人，就这般相视不相识，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