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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驻屯

窦固将军率领的征讨大军一鼓作气,一路追杀匈奴西南单于,从其驻扎的红柳滩(战后起的地名)营地追到伊吾卢,又从伊吾卢追到蒲类海(今巴里坤湖),杀得天昏地暗,烟尘四起,匈奴骑兵只有招架逃跑之势,无有还手反击之力,三百里路上留下一千多具尸体,损失过半,剩下的残部向务涂谷遁去。

适遇大雪袭来,四野朦胧,百步不见人影,窦固下令穷寇莫追,就此扎营布防。大军的指挥中枢后撤至伊吾卢,部队分别向北、东、南几个方向挺出,进入以前汉军营地、宜禾校尉(屯田)基地驻扎。这些营所均为西汉政府建设,后来被匈奴所占,现在只是重新恢复重建,并不费过大的力气。重要是必须迅速向周围渗透,肃清匈奴势力,宣示大汉国威,安抚当地百姓,恢复行政系统,建立并巩固经伊吾卢、玉门关、酒泉直达武威的后勤补给线,以静制动,等待战机,并抓紧把汉朝政府以前在西域设立的屯田制度恢复起来,以为长久之计。

温校尉在追杀匈奴时受了箭伤,被送回凉州大营,前部的校尉由耿忠代理。班超就跟着耿忠,留驻下来。蒲类海是个高原海子,方圆千里(如今只剩百十平方千米),得天山阴坡降雪之精华,纳山泉雪水于一体,夏秋碧波荡漾,山峰雪松倒映,冬春一片晶莹,略与皑皑白雪不同,由于只纳不泄,经年累月的蒸发,渐渐成了咸海,枯水期海边常有结晶的盐块,都是被牧人捡去食用。

在海子的南沿不过一里来远的地方,有一个因海子得名的小镇蒲类城,前朝曾设蒲类前国,后来归了伊吾卢。三条小街,住着二百多户人家,这规模在当时的西域已经不算小了,镇上有一家客栈、一家粮栈,一个酒坊,一个铁匠舖和一个杂货舖,但业主都是农闲时经营,平时兼营,居民最根本的还是靠种地为生,且家家都养一二马匹和牛羊猪鸡之类,作为交通工具、生产工具和生活补给。

在小城周围方圆百多里的一座座山丘之间,还有十几个五户到十户人家的小村子,以及散居的几十户游牧人家。按说这片广袤的原野是宁静的,宁静得像蒲类海的水面一样,可是因为战争的关系,这里成了汉匈交战的前线。据哨探所报,匈奴西南呼衍王这次遭重创后率残部逃回务涂谷老巢,元气尚未恢复,一时不敢来杀回马枪,而汉军到达蒲类海已经孤军深入,南北两翼千里的纵深均为匈奴势力范围,也不敢再贸然前进,双方相隔四百余里,遥遥相望,战争进入相对平静的僵持阶段。

僵持的时候,双方都急于摸清楚对方的底细,就不断地派出哨探、细作,一场看不见刀枪的较劲正如火如荼。班超不但要部署人出去侦查,还要应对潜伏侦查的敌人。为了造成敌人的错觉,他以军营住不下为由,租了一些民房安排驻兵,有的一伍,有的一什,要求扫院打水这种家务全由士兵负责,这样既可借机同老乡拉好关系,又能随时观察生人异动。他还在附近的两个小村庄建立草料堆放点,乘夜黑将草料从大营运出,白天又与运粮草的车队汇合运进来,大肆虚张声势,正所谓兵不厌诈。

有天上午,班超刚从草料场检查回来,就见霍延带着两个士兵来找他,那两人一人手里拎着一条大鲤鱼,长约二尺,宽约两寸半,虽然快被冻硬了,腮帮似乎还在动。原来他们是去海子边取卤水,想探探冰层的厚度,就往里边走了走,结果刚砸个瓮口大的洞,就有两条鲤鱼钻出来了,他们拿回来报告,问敢不敢吃,因为当地居民世世代代是不吃鱼的,也说不出有什么讲究。

班超接过一条鱼翻来覆去地观察,除了鳞片较大,也没发现这鲤鱼与洛水里的鲤鱼有什么区别,用舌头一舔,有浓重的咸味儿。他认为能吃,既然海子里的卤水能够当盐巴调饭,海子的咸水鱼为什么就不能吃呢?尽管如此,为慎重起见,他还是让霍延安排几个人试吃一下,万一有什么不测,也不至于引起大面积的食物中毒。

到了吃饭时点,霍延垂着头来见他,看样子没人捧场。这也不能怪大家,又不是打仗,谁愿意做无谓的牺牲。第二天,他亲自带了几个士兵,拿着?头、铲子到海子面上砸冰,砸出笸篮大一个大洞,捞出冰块,早有鲤鱼跳将出来,落在洞旁的冰面上,扑腾几下不动了,更多的鱼则争着抢着往洞口涌,估计是在冰下待久了,想换口鲜气儿。他让士兵隔十丈远再砸一个洞,鲤鱼们还是那么争先恐后,似乎在争睹外面的你夺我争的奇怪世界。一连砸了五个洞,洞洞见鱼,而且越往海子里边,鱼好像越肥越大。他突然有些兴奋:这么丰富的鲤鱼资源如果能够利用,不仅可以改善士兵的伙食,也可以减轻军需供应的负担啊!军队的粮草,朝廷的不堪之重。蒲类海及其周边驻军近三千人,每人每天省粮三两,一个月下来就是一座小粮仓啊!

“我要亲自试,不信吃不成!”

班超重重地挥了一下拳头,让人拎了两条鱼,直接奔了伙房。一会会,一条清蒸大鲤鱼端上来了,闻起来又鲜又香。他拿起筷子,往鱼头后面两指的地方轻轻一戳,一块拇指大小的肉块就脱开了,夹起来往嘴边一送,那喷喷的香味撩得人满嘴口水。可是这块鱼肉他并没有吃到嘴里,就被飞扑而来的董健抢了筷子,直接掉地上了。

董健埋怨他“二”,拿长官的命不当事,说还有他在,咋能让长官冒险呢!董健几乎是拍着胸脯冲着班超吼叫的,脸膛通红,两个黑眼珠子瞪得铜铃儿一样。班超感激董健的真情,只是纳闷他是怎么知道的,眼下还不是开饭的时点。他劝董健不要掺和,作为西凉铁骑的骨干、大英雄,一个曲队的人马还要他带,还有很多骑士还要他训练,不能有个三长两短。董健一听,直接爆了粗。

“狗屁!难道我的命比你还贵了?”

董健抢过筷子夹鱼肉,由于使劲太大,鱼肉都被他夹成了碎渣渣,索性筷子一摔准备直接上手去抓,谁知盘子又被突然出现的一只大手抢走了。董健气得要骂,一看是霍延,已经跑到伙房门口,抓着鱼肉就吞,眨眼功夫,半条鱼没了。班超和董健都傻了眼,面面相觑,马上追到门口,一面观察,一面嗔怪,但见霍延腮帮鼓的老大,眼泪在眶里直闪,突然一个喷嚏,鱼肉和鱼刺喷了班超和董健半身,他被鱼刺卡了喉咙。

两人也顾不上身上的污秽,一起帮着霍延捶背,劝慰他不要着急,现在谁都不和他抢了,好赖死活都是他了,坐下来慢慢吃。于是三个人围坐一张桌子,伙夫递上热气腾腾的馍馍,让霍延就着鱼肉吃。班超和董健眼里都噙着泪水,默默地看着战友替自己试险,谁也没有出声。不一会一条大鱼吃完了,霍延打个饱嗝,董健着急地问咋样,有啥不欠和的。霍延说眼下没有,要是有了,我儿子就是你儿子了。董健让他放心,儿子一定替他养大,但还是他霍延的儿子。

约莫半个时辰,到了开饭时点,董健要回队就餐,班超就带霍延躺在自己的宿舍,一边吃饭,一边继续观察。一会儿霍延睡着了,呼噜震天,他让人找来医官,一起盯视了大半天,也没发现任何问题。天快黑的时候,董健来了,说眼皮老跳,总是不放心。忽然间霍延一咕噜从舖上爬起来,说他又饿了,问能不能再来条鱼。

班超这才长舒一口宽气,连连称兄弟,不知咋样才能表达自己的谢意。董健笑骂霍延吃上瘾了,吃吃吃,来点狗屎成不成!本来前日就该吃的,硬是狗肉不上席,推到今日,害司马大人受惊一场,还躺在长官的舖上当死狗。班超知道董健喜欢开玩笑,就劝他积点口德,一再强调霍延是他的恩人,是整个蒲类海驻军的恩人,他一定要上报耿忠将军,给他记功。

班超这一说,霍延的脸霎时涨红了,他拒绝记功,还说自己对不住司马。原来他没找到愿意试吃鲤鱼的人,是他没有下功夫找,没有把利害关系讲清楚,只是随便问了几个人,关键是他不想把这种无谓的牺牲强加给别人。他也想自己吃,又担心一旦中毒死了,儿子才三岁,以后靠谁来养,所以一直在痛苦犹豫,今日猛然听说班超要亲自试吃了,心头的结一下子打开了,总要有人蹚浑水的,谁的命不是命,长官都不惜了,咱还惜个屁啊!所以他就急火火地往伙房跑,没想到董健已经先他而到了。

这就是战场上的兄弟之情!班超想,如果他不是来投军,天天都徘徊在笔墨竹简里,听着京都的宦海沉浮,盯着街头的蝇头小利,哪里能领略如此高尚的兄弟之情,如此超越亲情血缘的仁义大爱!他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和试吃结果一并上报耿忠,老将军半天未置可否,突然盯上班超的脸,目不转睛地上下打量。

班超被目光刺得不知所措,还以为自己做错了,正在琢磨错在何处,忽然听到一声“显亲侯真正识人啊!”一颗悬着的心才掉落下来。耿忠要他组织人力,保证每人每天半条鱼,再让送给养的车捎上些给伊吾卢的窦固将军,他高兴地道了声“得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