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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首捷

天还没有大亮,战斗就结束了,一百二十多人的匈奴使团灰飞烟灭。士兵们越杀越勇,情绪高涨,相互击掌庆祝,争先寻找“漏网之鱼”,先前笼罩心头的阴霾,或多或少的胆怯,统统随着火葬匈奴的青烟,散到九霄云外去了,尤其是祭参,第一次参加战斗,每一刀砍杀下去,都好像带着千钧之力。班超的心头轻松了许多,早先所担心的恶战并没有出现,真是侥幸中的侥幸。他由衷的佩服孙武,他的“兵贵神速”、“兵不在多而在精、将不在勇而在谋”的军事思想,真是运筹帷幄之大智慧,指导着后辈从险境走向成功。

站在得胜之地,人不免有点陶醉。环顾周围,一片狼藉,地上满堆的尸体,烧得焦黑焦黑。班超心里再清楚不过,要不是动作快,到了明天或者后天,这也许就是他们三十几个人的结局。成功与死亡,原来近在咫尺,而谁死谁活,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谁先被算计,不怕做不到,就怕算不到,所谓的运筹帷幄就是算计加算计。

驿舘的管事、马夫和厨子等人,惊恐于眼鼻底下发生的火烧连营,一个个闻风丧胆,吓得躲在房子里,连尿尿都不敢出来。班超让白狐好生安慰一番,然后跟他们说明情况,指出匈奴的战马属于汉军的战利品,见这些人不住地点头哈腰,就派一部分人到马厩备马,一部分人点着火把打扫战场,他要等天明后,骑着匈奴大马招摇过市,把消灭匈奴骑兵的消息尽快传遍扜泥城,把广逼到死角,让其丢掉幻想,断了其不得罪匈奴的念头。

不一会儿,白狐牵来一匹紫红大马,头高腿长,却是黑鬣黑尾,说是紫骝马,很名贵的。班超顺了顺马鬃,扯了扯鞍辔,见了白狐就想笑。其实他不懂马,但懂得部下的心,想先试着骑一骑,好了就留下。这时,东方天边已经出现鱼肚白,很快就从墙头树梢间爬上来了,似乎完全没有理会扜泥城曾发生过什么。毕竟人在大自然面前的渺小,几乎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说什么人大人物离世就会有天象异常,完全是一派胡言。

在门口警戒的哨兵,突然喊了一声“有人来了”。班超立即下令所有人上马,列成战斗队形,刀出鞘、弩开机、箭上弦,以防不测,自己却把马交给白狐,与董健、霍延步行往门口相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须臾之间就停在驿舘门口——是鄯善的都尉带人赶来了。班超大喝一声大胆小吏,见了汉使为何不下马行礼?

都尉是听闻驿舘着火特地赶来的,一眼瞟见匈奴使团的七顶帐篷已经变成灰烬,尚未燃尽的支撑木、羊毛毡、还有弓背弩架等残物,依然冒着缕缕青烟,呛鼻的焦糊味,随风而飘,匈奴骑兵大都被烧得面目全非,昨天的酒宴正好成了他们最后的晚餐;再看汉使战斗队形,剑拔弩张,森严肃穆,已经嚇得面如土色,嘴巴张得十分夸张,浑身发颤,不敢动弹,又被班超喝了一声,腿肚子抖得更加厉害,半天才从马上下来,右手抚胸,身子前倾,向班超行了见面礼,他的几十个随从都在门外下马,畏手畏脚,没一个敢进门。

班超这才稍微改颜,还了礼,问都尉是否见过匈奴千骑长,请他帮着寻找。都尉意识到摊上大事了,心里叫苦不迭,口中唯唯诺诺,没奈何把那些血肉模糊的脑袋一个个拨拉着,回想这些人昨日喝酒时还飞扬跋扈的样子,额头冒出一层冷汗,半天才找着出千骑长血肉模糊头颅。班超用剑一挑,顺势抓在手里,见门外有了看热闹的平民,便平静地对都尉说:

“我与匈奴军队作战,惊动了鄯善的百姓,实在是抱歉得很,你一定要把我的歉意转达给老百姓;老百姓都是良善之人,他们一定会支持我们惩罚残暴的匈奴军队。那边马厩里有一百五十匹战马,是我缴获的战利品,我现在骑走一些,剩下的麻烦您请人照管一下,我东归之时将一并带走交差;还有地上这一些乱七八糟的尸体,请找人按匈奴风俗处理。这里发生的一切费用,都由我出。再麻烦您回去通知一下你们的大王,一个时辰后,汉使在所住的驿舘迎接他。现在让你的人把路让开,我要回去洗漱一下,干干净净迎接鄯善王!”

班超说毕,长剑入鞘,翻身上马,就带着他的三十六名骑士,大摇大摆地离开了这一片是非之地,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都尉的人马早已闪到路两边,形成夹道,一个个面色蜡黄,手足无措,胯下的马匹秃噜——秃噜——不停地打着喷嚏。鄯善的百姓,看见汉使手里拎着匈奴人的头颅,尽皆惊愕,面面相觑,少有敢出声的。班超乘机让白狐向百姓喊话,说汉使是来驱除匈奴的,已经替你们的国王消灭了侵略鄯善的匈奴骑兵,绝不会伤害百姓,大家以后都是大汉的子民,大汉还要保护大家安居乐业,过好日子呢!

成功之后回驿馆的路似乎很短,还没怎么显摆就到了。郭恂已等在门口,背着手来回踱步,一副焦急烦躁的样子。他与班超住的是高级房间,离大家较远,几日来又水土不服,躺着休息,班超夜黑儿只让人给他送了些吃的,告之不去国宾馆就餐,他也没多问。这会儿看到班超手里拎着人头,其他人脸上也沾着烟黑,顿时一脸狐疑,满心惊恐,结结巴巴探问究竟。班超下马,说昨夜有人来报,匈奴骑兵来和咱们争鄯善,有一百二十多人马,我带咱们的人连夜把他们给干了,弄得干干净净,一个不剩。

虽然班超故意说得漫不经心,郭恂还是惊得打了个趔趄,也不敢直视班超手里的人头,稍事安静,便又埋怨起来,嫌班超如此重大的军事行动,也不同他商量商量,就自己做主,也未免太不把他当回事,万一失手怎么办,他怎么向窦固将军交代?班超听话听音,郭恂担心的核心是万一行动失败,他这个从事恐怕也难逃匈奴之手。这个懦弱的文官,越来越不招人待见,喜欢装腔扎势,却又胆小无主见。即便如此,班超还是要顾全团队的面子,至少在鄯善人面前,不能表现出任何不协调。他一再强调,主要是考虑到郭从事身体不适,杀人放火的事情恐怕也干不成,但咱们是一起出来的,功劳自己不会独占,定与从事同享。

郭恂见班超说给自己分功,立马态度缓和许多,改口慰问,说他早晨起来不见一人,也实实是担心,没有别的意思,功劳不功劳的,也不会和司马相争,班司马真乃大智大勇之人,竟敢老虎嘴里拔牙,还能万无一失,这一路走来,百闻不如一见。班超呵呵两声,事情风平浪静。他顺便告诉郭恂,已经通知鄯善王饭后来见,咱俩就在餐厅接受他归附吧!郭恂欣然点头,陪班超回到客房,释放馆丞,赠给金钱,热语安慰,多赔委屈之礼。洗漱之后,尽快在驿舘早餐,然后在餐厅中央摆好桌椅,令董健率三十名骑士骑马列队,一律着礼服;霍延、田虑、祭参随身听命;白狐负责出进联络。

这边准备刚刚就绪,鄯善王广就急匆匆带着国相、都尉及一帮官员进来了。董健下令骑士行持刀礼,然后下马引导至餐厅。班超和郭恂端坐桌前,脸色铁青,目光炯炯。郭恂要起身让座,班超一把拉住,接下来也不看郭恂,顺手将匈奴千骑长的头颅扔到地上,半凝固的血水溅得广满腿都是。

“大王可是认识这个头颅?”

“……认认认识”

“可是昨天还在匈奴千骑长脖子上长着的?”

“是……。”

“收拾一下,给大王做个尿壶,可否?”

“啊?!不……”

“大王胆子这么小啊!连匈奴都这么怕,你就不怕大汉?”

鄯善王广本来很年轻,经事不多,哪里见过这个阵势,他不是不怕汉朝,而是弱国无外交,谁都得罪不起,这会儿一看见班超的眼神就躲闪,双腿不由得打颤。他已经听了都尉的汇报,又看见匈奴千骑长的头颅,知道现在就是不归附汉朝,匈奴那么多骑兵死在他的地盘上,西南呼衍王也绝不会饶了他,又想起西汉政府派付介子诛杀前王安归的旧事,吓得面黄如土,连忙跪下磕头,表示一切都依汉使。

班超借机宣扬汉朝的宽仁厚义,历数中原通西域开发“丝绸之路”的好处,回顾朝廷对鄯善等国王以往的恩宠,叫他从此割断与匈奴的联系,一心向汉,否则下一次地上滚的头颅就是他的,到那时就后悔莫及了。广连连顿首称是,并让国相呈上归附表章,主动提出送质子到洛阳。班超接过表章,看见广的签字和印章,与郭恂相视微笑,然后由郭恂起身,扶广起来,分宾主坐定,商议护送质子的具体行程。

这个鄯善王这次倒是很痛快,第三天就让十一岁的儿子坐上了驿车,并派了好几个仆人随同。鄯善的都尉带了几十个人沿途护送,一直送到敦煌郡界。由于班超一出发就令祭参带两人快马加鞭,飞报战果,窦固和耿忠两位侯爷早已知晓情况,特意赶到敦煌城迎接;温校尉更是组织了百人锣鼓大队,欢迎凯旋的弟兄;几千名将士全副武装,从路口一直排到军营。这一切都让班超很感动。他第一次由将军陪着从欢迎的队伍前面走过,享受掌声和笑脸,享受被人宠、被人抬、被人羡慕的荣耀,也第一次掉下了激动的泪水,当窦固问他路上累不累的时候,他第一次说了一句走心的假话:不累!

其实哪能不累呢!就算身不累,心也是累的,这么一支小分队,深入匈奴控制的腹地,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处处都得小心,特别是回来的路上,生怕鄯善质子摔了、碰了或者病了,比打仗还让人操心。窦固将军显然是体谅下属的,听完汇报,就令他先领赏,然后放心歇息,直到哪天歇得身子痒痒了,再来做事。鄯善质子另外安排人护送进京,让祭参跟着回去一趟。祭参走的时候,说把他的薪俸已经换成钱带上了,问还有啥捎的,他想了想说:回去告诉你婶子,我这里一切都好,啥啥危险都没有,让他和孩子不要担心。祭参笑道:那也要婶子信!

祭参和质子等人还在路上,窦固将军的快马喜报已经送达朝廷。明帝刘庄异常高兴,破例让太尉赵熹宣读窦固的奏章,在朝堂引起强烈的反应。三公九卿以及朝堂大臣齐齐跪下,异口同声向明帝道贺,说是阻断五十年的“丝绸之路”即将重新开通,大汉与西方各国的交流贸易前缘再续,的确是可喜可贺。

当日列席早朝的班固,注意到奏章中有一段是专门是为班超表功的,历数班超自参军入伍以来布阵坑敌、火烧敌营、宣示汉威以及教化居民食鱼等等表现,说他有胆有智,有谋有略,文可安邦,武能却敌,的确与常人不同。他也听到虞太尉附带评论了一句:显亲侯还是很会用人的。这话好像既是提醒皇上,又是告谕大臣。

其实窦固作为皇亲国戚,体恤明帝勤勉严律,拥戴明帝的治国大略,也深谙其暴躁、刻薄、偏激的性格,尤其在抑制外戚权力、防止外戚结党方面,更是矫枉过正,处处怀疑:马皇后德冠后宫,但其兄弟没有一个位列三公,其父马援是光武时代功勋卓著的大英雄,但明帝在南宫云台上供奉中兴二十八将宿时,却刻意将其剔除在外;东汉最显赫的六大外戚家族马(援)氏、窦(融)氏、梁(统)氏、耿(弇)氏、阴(兴)氏、邓(禹)氏,前四家都籍属扶风,明帝更害怕扶风人搅在一起,对他的统治形成威胁。

班超是窦固自行简拔的,又是扶风人,所以窦固就是多想推荐班超也不敢明提,他刻意表扬了班超,却说他派班超出使是和耿忠商议后,在西凉军营里“筷子中间拔竹竿”,权宜试探,赶巧成功了。他请求朝廷下一步应派出正式使节出使西域,使汉威重达天山以南各国,恢复“丝绸之路”,这个使节肩上责任重大,是代表朝廷的,所以一定要请陛下另擢能人。

明帝自然明白这些外戚的小心翼翼,心想我这姐夫也是矫情,明明是他选对了人,还要讨朕一个嘉奖不成!罢罢罢,权且记着。于是晓瑜众卿:班超这个愣头青既然这么能干,西域还派别人做啥,就是他了,给他个司马身份吧,着其多带金钱珠宝,便宜行事。

班固一回家就将朝堂的事情告诉老母,老母从箱底翻出一块布料,要班固的媳妇陪她去看水莞儿,媳妇说这下小叔都超过大哥了,咱们以后还要仰仗弟妹呢!老母说老二在外头再风光,媳妇在家也恓惶,顶门持家管孩子,一件件都是事,不管啥时候,还都要巴望你这个嫂子呢!班家的老太太真是个好婆婆,几句话就把大儿媳心中的酸味儿给稀释了,婆媳俩很快将班超升迁的喜讯,带到水莞儿居住的小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