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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云幻

班超协理疏勒,风生水起,但在天山北道的另一个疏勒城(今新疆吉木莎尔境内),却正在经历一场重大的血雨腥风。

当初送走了班超后,显亲侯窦固受命处置西域军政大务,他让耿秉亲率大军,越过蒲类海,直捣务涂谷,杀毙一千多匈奴骑兵,撵跑了盘踞在车师后庭的匈奴武装,后庭王安得看匈奴骑兵跑得比兔子还快,意识到老靠山倒了,赶紧脱掉厚实的毡帽,长跪在地上,等汉军的大队一过来,就抱住耿秉的马腿,痛苦流涕,俯首乞降,说这些年都是被匈奴挟制的,人家说啥就是啥,不敢不从,心底还是感念汉朝恩德的,因为他的王妃有汉人血统,一直在提念他,希望大将军能饶过他。

耿秉把安得带到窦固跟前,请示如何处置。窦固看这个安得面相还不是很恶,也不停地悔罪,想了想,令他劝降在前庭为王的儿子勾甾,立功赎罪。勾甾倒是听他爹的,也跟着投降了,表示愿意效忠汉朝。看在父子俩确有悔意的份上,窦固宽宥了他们,让他们各自继续为王。附近的焉耆、渠梨等国王,一听说只要投降就能继续做国王,没有什么损失,也都望风归附。

窦固见大局已定,就奏请朝廷,在乌垒城重新设置西域都护府,推荐陈睦为东汉第一任都护,并由都护直接领导戊、己校尉和先期设在伊吾卢的宜禾校尉。当时还任命他帐下的司马耿恭为戊校尉,领兵三千,屯驻车师后部的金蒲城;谒者关宠为己校尉,领兵五百,屯驻柳中城。柳中城距离都护府不远,就在车师前王的地盘。俩校尉互为犄角,任务是屯田积粟,防备匈奴。这一切安排停当之后,就自率西征大军退回关内,给明帝上了一封奏疏,说匈奴虽伤未灭,根基没有动摇,他想继续留在西凉,威慑匈奴。

皇帝身边那些文官们,向来以为武将故弄玄虚,嫉妒窦固在外自专,纷纷以节约国帑为名,奏请明帝罢兵。明帝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节俭,谁只要提节俭那就是他的知音,他连赏给自己儿子的封国,都是能三个县就不给四个县,就是自己的身后之事,也在生前安排得简简单单,不许铺排。他看到有人给他算的账,说窦固的军队再在西凉屯驻,要比回到关内多花三分之一的费用,立马就准了。于是一个诏令让窦固回京,提升他为掌管诸侯及少数民族事务的大鸿胪,虽说位列九卿,食邑千户,但实权有限,只是说起来好听。

北匈奴这些年在西边忌惮的就是窦固,一听说他回了洛阳,就没甚顾忌了。优留单于只让汉朝的君臣过了个兔年(公元75年)的春节,仲春就派遣左鹿蠡王率领两万骑兵,进攻车师后庭。后庭王安得本来就是个怂包软蛋,平时只知道吃喝玩乐,远远看见匈奴铁骑就尿裤子了,马上打发人向金蒲城的戊校尉耿恭求援。

耿恭是耿秉的堂弟,从小一直跟着堂兄在军营里磨练,也善于用兵,当时快四十岁了,他觉得情况不妙,非常糟糕,就是全军驰援也无济于事,又不好见死不救,就象征性派了三百人表明个态度。傻子都能想到,这三百人就是一人长三头六臂,也无法直面两万匈奴铁骑,他们一迈出金蒲城,就注定了有去无回的命运,白白在风雪交加的严寒里受了许多艰难,刚到务涂谷城下,就被匈奴人一围而歼,鲜血流进半人深的雪里,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匈奴人很快登城,攻破了务涂谷。安得还想找左鹿蠡王求和,但首先进城的匈奴兵将没人认识他,扯住胳膊给了一刀,幸亏他当时身子软了,胳膊断了后,脑袋没掉,以后又苟延残喘了十多年。杀红了眼的匈奴铁骑在务涂谷屠城一个月,在抢光东西、暴掠妇女后,一路奔袭到金蒲城,向汉军发出了投降的最后通牒。

耿恭是个宁死不屈的硬汉,他紧闭大门,亲率将士登城鏖战,并将一种爆皮的毒药涂在箭上,让几个士兵扮成巫师,边射边大喊:汉军弩箭有天神相助,射中了一定有你好看!这一兵不厌诈的招数,还真唬住了匈奴人,那些中了箭的人和马,果然是皮开肉绽,很快倒毙。

匈奴骑兵人心惶惶,怀疑他们师出无名,真的得罪了天神。偏偏第二天又起了狂风,电闪雷鸣,紧接着暴雨如注,汉军在上风,弩箭自然飞得更远,匈奴人更是疑神疑鬼,不得不罢兵北撤。耿恭清楚匈奴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他们回去拜完天神,还会选个有利的日子再来,金蒲城是守不住的,他与几位助手商量移师疏勒城(与班超所在疏勒同名)。疏勒城很小,只有三百多户人家,但其南面靠山,有险可凭,山沟里雪水聚成小溪流经城内,一年四季都不断流。耿恭将金蒲城的粮草都运进疏勒城,又用重赏从周边临时招募了两千多男丁,加紧训练,以图共同守城。

到了夏天,优留单于派人成功利诱车师前王勾甾,又怂恿龟兹和焉耆,胁迫他们共同叛汉,出兵一万多人攻打西域都护府。龟兹王尤利多担心损兵,就将这个皮球踢给焉耆和尉犁。按说乌垒城也是有城防设施的,可是陈睦毫无防备意识,并且把大量的士兵派出去建立新的屯田基地,两千多人被焉耆王舜所领联军一扫而光,连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是在是太惨了。

匈奴人杀了陈睦以后,气焰更盛,企图把汉朝在西域的力量全部消灭,他们一面围攻柳中城的己校尉关宠,一面再次攻打耿恭所在疏勒城。柳中的关宠闭门不出,赶紧派人进阳关向敦煌求救。疏勒的耿恭率军主动出战,杀死六七百敌人,逼得匈奴军队后退了几十里。但是汉军回城之后,匈奴复又围城扎营,并在几天后截断溪流,企图逼城内守军不战自溃。

正是盛夏季节,城内无水,几千人要吃要喝,可是天大的问题。耿恭命令士兵在城内掘井,挖了几个十来丈的窟窿,底下的土还是干的,只得收集人尿马尿、榨取马粪之汁救命。隔了两天,资源枯竭,人马都有渴死的,不少人已经发疯,有人嚷嚷着开城门抢水,即使让匈奴人杀了也比渴死强,也有人实在受不了从城墙上跳下去,还没等爬起来找水,就被匈奴人砍成几段。耿恭绞尽脑汁再想不出别的办法,却想起公元前104年贰师将军李广利征服大宛的时候,拔佩刀刺山,飞泉从山中喷出的故事,决心效法。他向天祈祷,请求天神庇佑自己的军队,理由是如今汉室恩德神圣,每年按时祭天,从没有过懈怠,天神怎么可能让汉军走投无路呢?他又向干井礼拜,求龙王爷眷顾自己的弟兄,赐给汉军甘泉。

一个领兵几千人的将军,亲自跳到到井下,猛力掘挖,而且横下心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停歇。也许是他的虔诚感动了天地,挖了几尺,越往下土越湿,“噗——”的一声,竟有泉水顺着刺刀喷上来。耿恭的兴奋劲儿简直难以言喻,他双手掬水,含泪而饮,觉得从里往外透着甘甜,简直让人陶醉了。后来泉水不停涌出,渐渐漫过他的小腿,才吼叫着让人拉上来,命将士用桶取水,先少饮解渴,在尽量短的时间把水运上城,和泥巴补城墙,还故意拎起水桶往士兵头上浇。匈奴骑士大为疑惑,面面相觑,这个民族对于神的敬仰和虔诚告诉他们,汉军一定是有神助的,要不然怎么会弄出水来?人不能与神斗,这是自然界的生存规律!左鹿蠡王心有不甘,还是摇摇头又撤兵了。

汉军也不敢追击,尽快疏通溪流,整备军马,从伊吾卢调运粮草,以防匈奴再犯,艰难地挨到秋天。谁知四十七岁的明帝刘庄一病告崩,九六城沉浸在一片哀嚎之中。关宠孤立在柳中城,几个月没有等到朝廷的援兵。优留单于认为十九岁的章帝刘炟登基,正忙于宫斗廷争,江山还未坐稳,一时难以顾及西域,正是他重霸西域的天赐良机,便亲自到乌里雅苏台(今内蒙古西乌旗境内)那座神山,去祭了一趟天神,神给他的意念是一定能赢,遂亲自率重兵,第三次围攻耿恭所在疏勒城。耿恭与将士人不解衣,日夜坚守,杀退匈奴多次进攻。为了节约箭镞,耿恭动员士兵大量使用鹅卵石,石头从城墙上投下去,只要砸中敌人,不死也就伤了,而且疏勒城底下有河床,石头的资源供应没有问题,使用起来对士兵的技战术要求也不高,投得越远越有杀伤力。

这种战术,恰好避开了匈奴骑兵的战术长项,使得他们的快马飞刀无法施展。匈奴人见硬攻不行,也改变了战术,干脆围而不攻,要把汉军困死。这一招不可谓不毒,几个月过去,眼看天气越来越凉,城内储粮早已用完,汉军不得已杀马而食,马杀完了,便用水煮铠甲弓弩,吃上面的兽筋皮革,弩铠吃尽了,又捡拾树叶充饥。想那小小的城里能有多少树叶,很快就把几千人活活饿死了,仅剩下几十个残兵。前面的死者还有人埋葬,后死的人就只能暴尸街头了。

人生一世,常常能获得意想不到的帮助,如同你在雷雨暴风之夜,忽然遇到一个撑伞的同路人。前时安得受伤后,他的妃子因为年轻貌美,被一个匈奴小王看中,收入帐中,夜夜陪侍。这个女人祖先是中原南阳人,每日虔诚礼佛,有好生之德,又听说了耿恭的忠勇,就瞅匈奴小王高兴时对其说,听说汉军就剩几十个了,你们可以杀了他们,但天神不忍饿死他们,你若能接济一下,神必助你。

匈奴人尚武,喜欢真刀真枪搏斗,对困人的把戏也觉得没劲,那小王就弄来一些粟米装成小袋子,晚上巡夜时让人扔进城去。耿恭和他最后的几十个弟兄,就靠这点不明不白的“天外来食”,每天熬点稀粥,维持生命。随着时间的推移,优留单于自己也把周围的羊群吃完了,亲自到乌孙去买了一大批牛羊,回来后分析耿恭已经疲困至极,没有什么战斗力了,但他敬佩耿恭是个英雄,便派使者去招降,开出的条件是耿恭只要投降,就封他做白屋王,并把自己的公主配与他为妻。

匈奴人还是不了解汉家的忠臣,耿恭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了,佯问优留单于的公主漂亮不漂亮,温柔不温柔,听说那公主是草原上的一朵花,美丽极了,便装作很高兴的样子。优留单于觉得耿恭很有意思,已经是个困兽了,还挑三拣四,看来天下英雄爱美人,哪里都一样。他一边剔着牙缝的肉丝,一边派一个使者,顺守军放下的软梯爬上去商定具体事宜。让优留单于没想到的是,耿恭一刀就将使者杀死,在城头架起一堆火,用火炙烤其尸体,与大家分而食之,还对下面的人说“味道不错”。

这下可把优留单于惹怒了,但这人也是一根筋,偏偏觉得耿恭的性格与他特别相近,惺惺惜惺惺,越加觉得耿恭人才难得,又增派援兵把疏勒城围成铁桶,以摧毁耿恭意志。耿恭十分清楚,只要匈奴三面强攻,顷刻就会人亡城破,就算他的人能从城南逃出,也没有跨越天山的力气,而优留单于迟迟未肯破城,是对他怀有幻想。于是他让人做了一点干饭,把一个亲兵吃饱,趁夜黑摸出城,往玉门关求救。其时关宠危急求援的三封急札,已经通过敦煌守将温校尉八百里加急递送,摊在皇宫的大殿里,朝廷里为要不要派援兵的问题,吵得唾沫成河,磨破了几十张喋喋不休的嘴皮,还是没有一个结果。

东汉帝国朝廷斗争的脉搏,被匈奴人摸得特别准,这倒不是匈奴人有什么神机妙算,而是几百年来与汉室打交道的经验使然。朝廷防叛重于防寇,皇帝防亲重于防官,江山宁落外夷手,不与家贼有,这就是中国历史上,一直对新朝皇帝王莽评价很负面的大注解。饱食终日的公卿大臣们,绞尽脑汁在新皇帝面前邀宠,一个个想谋个更好的位子,增加若干食邑,添几分体面和排场。

新登基的章皇帝刘炟,按着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规矩,把主要精力都放在稳固地位上,他一改明帝“外戚不得封侯干政”的政策,也把皇太后(先明帝马皇后)的一再劝阻当成一般的谦让,硬是要让他三个个舅舅(马援的儿子、侄子)人前显贵,把马廖擢为卫尉,马防授中郎将,马光领越骑校尉,一时权倾朝野,冠盖诸徒,大家争相趋附,据说马家的一次家宴就用了上千只羊,谁还管边疆的重重危机。马廖刚说了一句:先帝升天,新帝初立,不能劳师远征。满朝文武就同声附和,奉承献媚,还引经据典,说出一河滩的理论根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