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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白衬衫被揉起褶皱。

骆修的右手虚握成拳, 抵在左肋下轻揉了揉。

整洁干净的卫生间里瓷砖白得鎏光,只开了一盏侧灯,照着镜子里修长的身影, 碎发下眉头微皱。

骆修的胃病确实不轻。

一犯起来就是火烧火燎里间或刀割的疼。

今晚的杀青宴上, 递向他的酒杯都被护犊子似的小姑娘全数拦下来,他滴酒未沾。但这种不分餐的聚餐里, 骆修只碰第一筷子的食物, 再加上一直在盯着顾念谨防她醉倒, 他一整晚基本没吃东西。

胃部的疼痛感在宴厅里就已经开始发作, 电梯间里被拦时接近忍耐的极限。

到刚刚把人带回房间,耳边清闲下来,强忍的疼痛也得以肆虐。

骆修扶着冰凉的大理石洗手台,停了数十秒才终于等过那波疼痛剧烈的阶段。

他抬手摘了眼镜, 撂到一旁。

洗手间干区紧挨着衣帽间,骆修转身过去, 拉开其中一扇抽屉,从里面翻出只药箱来。

白色药瓶, 形状奇怪的白色药片。骆修倒出两粒吃下, 没用水送, 苦涩感在舌尖上多停了会儿。

就在这一两秒里, 他听见不远处窸窣的声音。

骆修回眸。

洗手间干区的门是双页木框的大推拉门, 厚实的磨砂玻璃,一个胡乱穿着外套光着脚丫的小姑娘趴在那页关着的门后, 双手扒着门边,就歪露出半颗脑袋。

眼瞳乌黑,巴巴地望着他,但表情还绷着:“你是不是, 在偷偷吃糖?”

“……”

骆修叹了声,无奈又含笑。

他实在没想到顾念喝醉以后会是这么个叫人头疼的性子,如果提前知道,那做顺水推舟的决定以前他或许会再考虑两秒。

骆修沉默间,小姑娘已经受“糖”的诱惑,从推拉门后的阴影区里慢慢挪过来了。

顾念从走近到停下,始终一眨不眨地盯着骆修手里还没放回去的白色药瓶:“我能不能也尝一颗?”

“不能。”

却遭到无情拒绝。

顾念:qaq

不知道是喝了酒还是别的什么缘故,那双鹿眼里都格外水汪汪的,她仰起头,似乎打算通过憋出眼泪来获得同情进而得到“糖”。

骆修隐下笑。药瓶在他干净的掌心滚过半圈,晃出药片撞击瓶身的轻响。他扶着衣帽间的推拉门,低了低身,笑问:“真的想要?”

女孩眼睛亮了:“嗯!”

“不给。”

“……?”

当着酒醉的顾念的面,不掩饰真面目的恶龙残忍地把药瓶放进小药箱,然后锁进了保险柜里。

顾念:“——!”

骆修合上衣帽间的推拉门,一转回来,就先对上不知道何时凑前的小姑娘泫然欲泣的眼睛。

骆修身影一停。

早在初见他就知道顾念藏着戏精属性,只是没想到酒后不用他勾,就已经自动暴露得这么彻底。

虽然知道是装的,但真在那巴巴的眼神下,骆修还是没能扛住太久。

他无奈地抬手,敲了敲金属保险柜:“不是糖,是药。而且很苦。”

“是…么?”顾念露出不太确信的模样。

“嗯。”

小姑娘低下头,想了一会儿,突然抬头,她表情严肃地问:“是你胃不好的药吗?”

“……”

骆修一怔。

他没想到就算醉成这个模样,顾念还一直记挂着他的胃病。

看来今晚真的让她担心不少。

骆修抬手,揉了揉小姑娘脑袋:“没关系,已经好了。”

顾念似乎想躲,但最后还是忍住了,木着脸站在原地被摸了摸头。等骆修垂下手,她才抬起眼一本正经:“你不能摸我的头。”

“为什么。”

“这样于礼不合。”

“……”

骆修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他屈指轻敲了下她额头,泄愤也温和无奈:“明明比我小2岁,脑袋里却整天转些没谱的事情……谁于礼不合,嗯?”

“t^t”

顾念捂住额头。

骆修收手时顺势握住了她的手腕,牵着小姑娘出了洗手间。

套房的玄关只亮着小小的两盏夜灯,颜色昏黄,骆修踩着脚下的影子,想把顾念带去里间让她休息。

但还没走出两步,他手里一空,就被小姑娘给挣脱了。

骆修回眸:“?”

顾念指着自己身后,和他们去处相反方向的套房门,蔫着的脸蛋藏不住兴奋的小眼神:“我们出去玩吧!”

骆修无奈:“你是夜猫子吗?”

顾念认真点头。

骆修:“但是这个时间了,外面已经没什么好玩的去处了。”

顾念:“那就散步!”

“……”

看得出顾念很执着,骆修也没有拧她的意思。他只看了一眼顾念身上单薄的衣裙,还有踩着地毯的光脚丫。

“稍等我一下。”

“嗯!”

片刻后,骆修拎着从房间两个神奇的角落里终于找到的黑色细带高跟鞋,臂弯里搭着件他的休闲西服外套,回到玄关里。

顾念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非常听话,显然是在等他回来。

骆修一直走到她面前,隔着十几公分时他停下,屈膝弯下右腿,将手里拎着的细带高跟鞋放在她脚旁。

骆修抬头,眼角半勾翘着,褐色眸子在灯下像温柔的湖泊:“你自己可以穿吗?”

“嗯!”顾念点头。

骆修:“你可以扶着我的肩。”

“好!”细白的手搭在他一侧肩上,顾念弯下腰去努力穿鞋。

柔软的长发垂在他眼前,带着淡淡的花香,骆修眼里黯了黯。

看着毫不设防的小姑娘,他哑笑了下,声音低低的:“虽然知道你不会记得,现在大概也听不懂……我很想为你做这种亲密的事,但是这种时候,还不可以。”

“……”

“我想对你更卑鄙一点,但我怕会失去你。”

“……”

顾念忙活了好一会儿,终于把两只鞋都提好了。她听见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好像藏着很深沉很复杂情绪的声音顺着发丝攀上,溜进她耳朵里。

但是很模糊。

顾念直回身,茫然地低了低眼,看着仍保持那个半蹲半跪姿势停在她腿前的男人:“骆修,怎么了?”

“没什么,”骆修起身,情绪褪去,褐色眸子温柔如常,“走吗?”

“好!”

说好的出去玩,最后变成了绕酒店一圈,然后回到大堂内。

今晚的酒店被剧组包了场,绝大多数人还在6楼的宴厅里觥筹交错,极少数的回了房间,也就使得楼下大堂里冷冷清清。

顾念和骆修回来的时候,大堂里除了两位值班的前台,一个人影都不见。

顾念蔫在原地:“不想回房间。”

骆修:“二楼有片露台,想去那边坐会儿吗?”

“——!”

顾念嗖的一下充满电抬起眼,她用力点了点头。

露台也同样无人。

四角各自亮着一盏路灯似的小灯杆,瓦数不高,在夜色里像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星子。

几张零散的圆桌和藤椅不规则分布在做了木板架空的露台上,无人问津。

顾念从长廊通露台的门一进来,就已经兴奋地朝圆桌藤椅跑过去了。毕竟是在2楼,骆修怕她危险,立刻跟上去。

所幸顾念酒醉后也算听话,就对着藤椅们挑挑拣拣,把其中两只拉到一起,然后小姑娘就仰起头,拍打着椅背朝骆修笑:“快坐快坐。”

“……”

跟只被捞上岸拍鱼鳍的小海豹似的。

骆修不禁垂眸,压住眼底莞尔的笑意。

他将臂弯间挂着的休闲西装外套拎起来,轻轻一甩,把小姑娘包进去了:“晚上风太冷,小心着凉。”

“我不冷!”

小姑娘梗着脖子嘴硬,说完就打了个哆嗦。

沉默两秒,她若无其事地扭开头。

骆修敛下含笑的眼。

两人坐下没几秒,顾念拖着藤椅往骆修那边靠了靠,然后趴到圆桌上,歪着头枕着胳膊:“骆修,你陪我聊天吧!”

骆修意外。

他以为他才是要等机会切入某个话题的,没想到顾念先开了口。

回过神,骆修嘴角淡勾了下,顺水推舟:“聊什么。”

顾念兴奋:“剧本!”

骆修:“……”

安静一两秒后,夜色里混进声低低哑哑的无奈的笑。

“我就不该对你抱希望。”

“嗯?”顾念听到了,茫然回头。

骆修问:“怎么突然又想聊剧本了?”

“没有突然,”顾念一本正经地绷着脸儿,“杀青宴前我们还没聊完角色的部分呢!”

如果不是小姑娘的眼神还迷迷糊糊的,语气也是平常清醒时她绝不会和他用的那种、有点软绵还带点儿小鼻音的,那骆修大概要以为她已经醒酒了。

“醉成这样,还记得工作……”骆修笑起来,“可惜了,竟然没人给你评劳模。”

“那不需要。”顾念摇头晃脑地表示拒绝,然后更晕乎了。她咕哝着说,“自由创作者,就是要靠自、自觉才会成功的!”

“……”

骆修眼神一闪。

他原本都不想逆着她的意思刻意试探了,可这是她主动送上来的。

顾念揉着发晕的脑袋时,就听见耳旁有个好听得蛊人的声音,好像随意地问了一句:“那你这样自觉敬业,成功过么?”

“!”

听见这个问题,小姑娘嗖地一下抬了头。

头也不晕了眼也不花了,顾念警惕又怀疑地盯着面前的人。

那人倚在藤椅里,从容温柔。

看清楚那再熟悉不过的五官,顾念眼神慢慢松下来,但嘴巴里出来的回答仍旧是否认:“没有……我没红过,我就是个小,小编剧。”

“——”

骆修笑意微沉。

能叫顾念在这样的酒醉状态下近乎应激反应、时隔两年依旧讳莫如深的……当年盲枝退圈,果然不会是因为一件小事。

能让她退学的,谣言么。

骆修按下心底微微涌动的情绪。

他只顺着她的话问:“那还想再红一次吗?”

酒醉的小脑瓜实在扛不住恶龙的词汇陷阱。

顾念啪叽一下跳了坑。

“想!”小姑娘严肃握拳。

骆修被她一堆奇奇怪怪的表情反应逗得,在微沉的心绪里也忍不住失笑。

顾念听见了,严肃警告他:“你不要笑,我是认真的!”

“有多认真。”

“嗯……我以前发誓过再也不要火了,只想过非常非常非常平淡的、任何人都看不到的生活。”

骆修笑意一停,抬眸望她。

顾念皱眉:“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骆修回神:“为什么?”

顾念:“……”

小姑娘突然不说话了。

她木着脸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里,一直过去好几秒,她突然扒住圆桌边缘,凶巴巴地虎起脸,瞪着圆桌。

好像那上面刻着她的仇人似的。

“宗诗忆,坏女人!”

“……?”

骆修还未理解过这句突然转折的话意,就见顾念扒着桌边,砰的一下把额头磕上去。

骆修一惊。

这画面他并不陌生,抱桌磕头的小毛病顾念也不是第一次犯了。

只是这回喝醉了,他怕她没个轻重,起身便想等顾念再抬头就把她额头护住——

结果小姑娘在哪儿“摔”倒就在哪儿趴下了。

两只手爪还是牢牢抱着桌边,小姑娘保持叩头的姿势,停了几秒。

“呜呜呜呜呜!”

她开始哭了。

生平第一次,骆修感受到这种又好气又好笑,还手足无措的复杂交织的感觉。

他扶着桌沿压低身:“顾念?”

“呜呜呜呜?”

小姑娘忙着哭,抽空回了他一个上升语调。

骆修:“你怎么了?”

顾念:“我难过呜呜呜。”

骆修:“为什么?”

顾念:“因为有人欺负骆修!”

骆修:“……”

再想起那句愤慨的“宗诗忆”,骆修须臾就明白了前后因果。

想通的那一秒,他肋骨间闷了下,像是疼,又远比简单的疼痛感更深,更触动,也更入骨。

骆修垂眸,似笑似叹:“所以,是为了骆修?”

“嗯!”小姑娘突然仰起头,顶着被她自己撞得发红的额头,她认真地望着前方的夜色,眼里泪还没尽,“他没有背景,那、那就我来做他的背景!欺负他没金主捧,那就我来捧!等、等我成了金牌编剧,谁都——谁都别想再删我宝贝鹅子的戏份!”

“……?”

骆修一顿。

顾念回过头,借着小灯杆看清楚了俯低身站在自己旁边的男人。

呆滞两秒,小姑娘一个前扑,在最恰当的高度抱住他的腰,埋脸痛哭:“呜呜呜呜宝贝鹅子你不要怕,妈妈总有一天会成为金牌编剧的,到时候妈妈会更加努力地保护你,谁都不许再欺负你,不许!妈妈一定能捧红你的!”

“……”

骆修僵着身,垂眸。

望着抱着他腰身,眼泪把他身上单薄衬衫都哭湿了、还一边哭一边喊他“鹅子”的女孩,他低了低眼。

沉默半晌,骆修认输地笑了声。

“好。”

他温柔地摸了摸女孩的头。

“不哭了……让你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