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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九十章

邢氏这话,却是甄贵妃所始料未及的了。

毕竟在这法度森严的内宫中生活的久了, 甄贵妃早已习惯了一言一语都要遵从惯例。这所谓的惯例, 就是在这宫中能够生存下去的准则。所以,不光是她, 大家无一不在按照惯例来说话办事, 即便有几个恃宠生娇、目中无人的后妃公主,也决计不敢去做那个例外。

哪怕是圣人, 一旦想做点儿什么出格的事情或者来一些新鲜事物,那些御史言官哪个能放的过他,不搬出“祖宗家法不可轻易改动”这一铁律来个以死上谏不会罢休。

所以, 按照正常人的思维,这邢氏此刻出口的话的确不应是她刚才所听到的那些了。

甄贵妃有些恼怒, 按说她示好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邢氏也未免太通人情了些,竟连好听的话儿都不会说,到底不是个伶俐的人儿。

罢了,想来这邢氏就算得了那能改变容颜的秘术, 这内里却是没有办法跟着共同进步的, 这芯子定然还是原来那个芯子。她出身又低, 只怕未必会懂得宫中贵人们的说话之道, 此刻还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故此,甄贵妃只得按下心中的恼怒,继续耐着性子说道:“夫人这话,可就让本宫不敢苟同了。俗话说的好, 打断骨头连着筋,虽说你们两府分家了没错,但是这血脉亲情难不成还能跟着一起断了吗?夫人既为贾家之妇,自然可以代表贾家。说起夫人的弟媳王夫人,本宫原也是要一道请进宫来的,未料她却卧病在床,竟是起不得身来了,本宫亦甚觉十分遗憾。”

跟蠢人说话就是费劲,她堂堂贵妃,还得与这一介白身费这一番口舌来解释,简直太抬举这邢氏了,只盼她能识些好歹。

听完这一番话,邢氏不由地轻笑了一下,虽然不知道这贵妃娘娘到底要从她这里得到些什么。可是瞧着样子,显然是志在必得的意思了。

也罢,既然这贵妃迟迟不肯进入正题,那就看谁更能沉的住气了。

所以,邢氏便也只是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贵妃娘娘说的极是。”

然后,便端起了手边的那杯上好的碧螺春,老神在在地细品了起来。

甄贵妃瞧着邢氏这般并没有打算再说点什么的样子,真是一口老血都想喷出来了。难不成她刚才说了那么多的一番话,竟就只得了这么一句说了跟没说一样的屁话?!

这人若不是真的蠢,那就是十分地聪敏了。

甄贵妃再三地瞧了瞧安闲自在的邢氏,突然猛地眯了一下眼睛。

好啊,竟是她看走了眼。

想她一辈子都在圣人的身边察言观色,才能成为这内宫中始终屹立不倒的常春树,如今竟是犯了先入为主的大错,此次倒是她太过轻敌了。

在宫中生活了这么久,聪明的人她着实见过不少,然而蠢货却也是层出不穷的。外头都传言这贾邢氏上不得台面,然而瞧她那通身的淡然气度与喜怒不显的神态,哪里会是什么糊涂蛋,这分明就是个十分有主意的刚强之人。

想到这一层,甄贵妃的心微微地沉了一沉。看来,此事却是要比自己原先想的难办些了。

如今细细想来,若这贾邢氏真真如外头所说的那样,在府中被贾太君及那二房的王氏联手压的头都抬不起来的话,那么想必要个方子定也是手到擒来的事情,怎地还能让那王氏巴巴儿地把消息递到了自己这里来呢,这次也是自己欠缺考虑了。

至于那外头的流言,她自己都在宫中生活这么久了,此类手段也不知忘那对手身上使了多少,怎地就这般轻信了这些。

看来果真是老了,比不得从前的眼明心明了。

来不及这诸多感叹,甄贵妃立刻便有了新的想法。

按照她原先的设想,这邢氏那般蠢笨,届时只要自己稍微地表露一下那意思,这邢氏还不敢乖乖地把东西奉送上来?

只是如今,看来这邢氏并非容易糊弄之人,少不得要许她些好处,以此来作为交换了。

于是,甄贵妃便开口道:“听说当初你们两房分家时,夫人家的大老爷把爵位与府第都让与了隔房的侄子名唤宝玉的,如今身上并无个一官半职,且出府另立,已然赋闲在家?”

邢氏听了这话,依旧不太明白这贵妃娘娘的醉翁之意到底在何处。

说实话,邢氏并不认为这甄贵妃是想要通过自己来拉拢大老爷的,毕竟他们家大老爷表面上真的就如同甄贵妃刚才所说的那样,要爵位无爵位,要官职无官职,其余长处更是一个没有。三皇子及甄贵妃,要笼络,也合该是笼络那荣国府里的贾政才是,根本就轮不到他们。

啧啧,果然是宫斗中的战斗机,这贵妃娘娘的心思可真是难猜的紧啊

邢氏一边思忖着这面前之人的意图,一边回道:“回娘娘的话,妾身的夫君如今的确乃是白身一个。”

嗯,依然是别的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甄贵妃再次提醒自己,此时不是计较这些细节的时候,便接着引诱邢氏说道:“这倒是可惜了的,本宫素来听闻这贾家大老爷乃是个十分聪敏磊落之人,如今圣人治下有方,海内一片清明,正是需要人才之际啊。”

呸,外头的人谁不知道贾赦是个酒中色鬼、净知道败坏祖宗家业的混球儿一个啊!

别误会,以上吐槽来自于大老爷亲爱滴夫人邢氏的内心。

邢氏十分地纳闷儿,难道这宫里的人说话都这样吗?不直接说自己的目的,反而把黑的都能说成是白的,甚至都不带脸红心跳的。

不过邢氏瞅着这贵妃娘娘好似想要给贾赦一个什么儿官做做的意思,本能地就要拒绝。

废话,他们自然是不想沾惹上这将来没什么好下场的三皇子一脉的,所以这贵妃娘娘的好意她只能忍痛拒绝喽。

于是,邢氏又只一句“贵妃娘娘谬赞。”

好,再次成功地把甄贵妃给激怒了。

唉,这也真的不能怪邢氏呀,实在是她不知道对方其实是有求于自己,所以又哪里能够看得出来贵妃这十分隐晦的提示呢?

然而,早已被惹怒的贵妃娘娘就不这么想了,只觉得这邢氏软硬不吃,真是好一个油盐不进的贾邢氏啊。

既然如此,她倒也不比饶圈子了,否则,不但方子讨不着,倒是要把自己给先气死了。干脆便直接开口道:“既然夫人如此惜字如金,本宫倒也不再与夫人客气了。几日之前,尊府王夫人曾与本宫说起过,先祖母曾有一妙方,用后可使女子容颜回春。夫人当日曾在荣国府老太君的面前亲口说过,先祖母把这方子留给了夫人,且夫人正是用了这方子,才使容颜增色。这方子,夫人已然用过,再放在夫人这里已没甚用处,倒不如送于本宫,两厢利好儿如何?”

甄贵妃话音一落下,邢氏她总算是明白了。原来,竟是那王氏惹的祸。

邢氏也是没有想到,这王氏竟敢因为这区区一张方子就攀扯上贵妃,虽然不过是当初拿来堵住她们嘴的借口,然而这王氏也是实在不拿贾家家传的东西当成一回事儿啊。

不过此事这王氏倒是做的比较聪明了,毕竟没有哪个女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啊,尤其还是以色侍人、靠脸吃饭的妃嫔。

唉,她也很想送给贵妃娘娘来个求放过啊。只可惜,本来就是子虚乌有的东西,现下又上哪里去找一个现成儿给这贵妃呢。

当下便只好告罪道:“娘娘明鉴,并非妾身小气,只是当日夫君曾与妾身言明,此方乃是祖母她老人家的嫁妆,临终前她老人家也曾叮嘱过,此物不能外传。先人已逝,夫君与妾身却是时刻谨记她老人家的遗言,不敢违背,还望贵妃娘娘见谅。”

别的不说,这古代女子的嫁妆还真真是一个谁都不能越过去的屏障。这嫁妆留给谁,就是留给了谁,任凭别人敢打什么主意,都得遭受世人的唾弃。

哼,就连贾母都歇了的心思,你一个跟贾家没甚瓜葛的外人,还是趁早绝了这个念头吧。否则,就算你是贵妃又如何,一旦强抢已逝长辈的嫁妆的名声传了出去,这高高在上的美好生活也算是到头儿了。

果然,甄贵妃怎么也想不到这邢氏竟然真敢拿嫁妆作筏子来拒绝她,这可真是一点余地都不愿意留了的意思。

几番交谈下来,甄贵妃早已气的面白无色,又见邢氏一再敷衍拒绝她,再是忍无可忍,一双眸子瞬间便发出摄人的光芒直直地对准了邢氏,然后一字一句的说道:“夫人可要想清楚是否记错了,夫人的夫君是否能再次飞黄腾达,可就在夫人的一念之间了。”

邢氏听得这话,总算是明白了先前甄贵妃提起贾赦官职的意思了。固然对于别人来说,能攀上三皇子一脉混个官做做乃是十分求之不得之事,然而他们却是要远远地避开才好。

只是明显这甄贵妃已然动怒,邢氏自然不会在此时就与其翻脸。便也只好不软不硬地回道:“虽则娘娘疼爱有加,但妾身虽然愚笨,却也不敢做那不孝之人,想来娘娘身为人子,定能感同身受。得罪之处,还望娘娘能够海涵。”

此话一出口,甄贵妃的脸色瞬间冷若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