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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云台山庄

山风吹起,一座古朴的山庄似在云雾中荡漾,让人隐隐有出尘脱俗之感。宽大的石梯两旁翠竹摇曳,拾级而上,抬头便可见“云台山庄”四个古朴苍劲的大字。

门房彬彬有礼,让他们稍等后便通报去了。

少顷,山门大开,一众人含笑迎出.

“郑公子、柳大侠驾临,老朽有失远迎,见谅见谅。”前面却是一个约莫六七十岁的慈祥老人,须发略白,面容却看起来较同龄老人好看很多,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采。

随后又见他斥责门房:“竟然将客人挡在门外,老夫平日待你们太宽了么!”

“沈前辈客气,”郑少凡微笑拱手,依然谦恭有礼地替门房说了几句话,“他也是谨慎,还望前辈莫要怪责。”

沈静山笑着叹气:“郑公子有所不知,自小儿去后……”说到這里他语气一黯,随即又展颜道:“小儿去后,小孙禀赋柔弱又心慈手软,待下人未免太宽,他们才如此失了规矩,让郑公子见笑。”

“前辈如今远离是非俗事,方外之人,何必拘于此等繁文缛节。”

“老夫虽无心掺入,是非却寻上门,”沈静山摇摇头,脸上又恢复一般安祥之色,向柳飞道,“這便是飞剑柳大侠?久仰。”

柳飞也一抱拳。

“這——”却是看着张洁。

郑少凡依旧不动声色笑道:“小妹姓张。”

老人目光闪了闪,随即莞尔:“原来是张姑娘。”

郑少凡向张洁温和道:“這位是“玉掌金针”沈老前辈。”

张洁却在发呆。她一见這老人面容,便不知如何升起一种熟悉之感。

自己并没有见过他啊?她暗自有些奇怪,又见他一脸和蔼毫无架子,更增亲切。郑少凡提醒她方才回过神。

该行礼?可她一时又不知该学古代女子行礼还是该学他们抱拳,情急之下只好不伦不类的跟着弯了个腰鞠躬,惹得郑柳二人暗暗好笑,老人那和善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有趣之色,旁边的门房立刻垂下头。

這云台山庄的主人正是二十多年前闻名江湖的“玉掌金针”沈静山。玉掌,是说他的掌法高明,施展开来又显得优雅高贵;金针,是说他的医术出神入化,当年江湖上号称第一神医。

“老朽退隐多年,這外号自己都已忘了,郑公子又提它作什么,”沈静山笑道,“请!”

张洁随着众人进了大门,在沈静山的指引下缓缓而行,而后又穿过一个院门,到了一个宽敞的大厅上.

待茶上过,沈静山问下人:“公子呢?”

“公子一早和扫云出去,只怕向山中弹琴作诗去了。”

沈静山闻言叹了口气,向三人解释:“小孙自幼不曾习武,偏好诗书琴棋之类,因他素来体弱老朽也未加管束,见笑了。”

“前辈何出此言,人各有所长并非一定要习武,在下看来,令孙实乃雅人。”

沈静山却摇摇头:“虽如此说,但生于武林世家大事临门却不能分忧排解,性命尚自顾不了,這些又有何用?”

郑少凡一笑不语,片刻又问:“他们定在何时?”

沈静山淡淡道:“隔月十五。老朽活了這一把年纪,万事倒也看轻了,只是——”他神色有些凄凉,“不忍我沈家一脉……”

郑少凡皱眉:“前辈何必……”

沈静山黯然半晌,又露出平静温和的笑容:“尊驾等一路风尘想必辛苦,不如先稍作歇息,少顷老朽再设宴为三位接风。”

张洁却已暗暗替這老人感到难过,下月十五到底有什么大事发生?她隐隐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郑少凡這一路上都没告诉她,只怕也是不想她担忧。

不过一想到那永远温和自信的眼睛,她又安心不少:他有多厉害自己是亲眼见过的,江府的事不就解决了吗?

想到江府,她心中忽然一颤——江府?寒玉箫…….

看来要在此地住上两个月了,张洁边走边打量,心下不由暗暗赞叹。這里景色幽雅,空气新鲜无比,难怪云台山到了现代都还是个休闲度假的胜地。

在房间歇息未及半个时辰,至午便有下人来请用饭,三人来到厅上。却见沈静山已换了一身日常的衣服,更显随和,见他们进来便让坐。

待看到他身后的人,张洁立刻瞪大眼睛!

原来那里竟然垂目站着一个年轻公子,俊秀优雅,熟悉而陌生的脸上带着明净的笑,不是沈忆风是谁!

“是你!”

沈忆风抬眼也是愣住,修长的眼睛更明亮如星:“张姑娘?”

“你也姓沈,我早该想到你是云台山庄的人啦!”张洁這才知道为什么看沈静山总觉得熟悉,原来他就是沈忆风的祖父。

郑少凡却也想到了半山亭与张洁闲聊之人,但他却未曾见过黑风的真面目,倒也并不觉得惊讶,只微微一笑。

倒是沈静山有些奇怪:“這便是小孙,张姑娘认识?”

“孙儿曾与张姑娘有一面之缘。”沈忆风立刻恭敬的回答。

随后与郑少凡与柳飞逐一认识,方入席。

饭毕,几人坐下用茶。

张洁没想到在這里再遇上沈忆风,心里很高兴。她只道武林世家公子必定习武,如江舞那般,却怎么也想不到居然是沈忆风。虽然当初也曾将郑少凡当作书生,那只因为他温文尔雅而她又不知身份,却哪里想到這个体质单薄、斯文秀气、笑容明净的书生会是一代武林世家的少庄主。

她不由又朝他一笑,沈忆风亦笑着点点头。

此时,只听沈静山开口道;“当日玉剑门,云家堡,百毒山庄俱遭毒手,如意堂和江府侥幸,如今云台并无寒玉箫,想必郑公子也知晓,”

果然寒玉箫!张洁差点叫出声来,心中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她低下头,痛苦的闭上眼——真的是他!他为什么那么执著要寻到寒玉箫,为什么连這么一个孤独可怜的老人也不放过?

他又要杀人……

郑少凡定定的看着她,目光似有些疑惑。当日被挟持后的事她都告诉了他,只隐瞒了些关于黑风之事。

他微微摇头:“那寒玉箫乃天下至阴至寒之物,黑风找它却也有他的道理与难处。”

沈静山一愣,随即露出赞叹之色:“郑公子见多识广,老朽自诩神医,以为除了自己天下几无人再知此事,不想郑公子早已知晓。”

“不敢,”郑少凡含笑道,“在下却也是中了黑血掌之后,疗伤时方才发现其中关系,是以大胆猜测,如今听前辈所言敢情是说对了。”

“你中了黑血掌?”沈静山更惊得站了起来,随即发现失态,又坐下,“据老朽所知,中了黑血掌天下无药可救,這……”

张洁也吓了一跳:“郑哥哥你——”

“我没事,”郑少凡见她如此,心中一暖,含笑示意她放心,這才向沈静山道,“在下已用真气化解了。”

“你……你的玄门真气练入了十重?”沈静山讶然。他虽久已不问江湖是非,然终究是江湖中人,于武学造诣一条始终难以放下,何况正宗玄门真气突破十重大关的确说得上是神话,又叫他怎能不惊喜。

半晌,他黯然道:“老朽见黑风对当年那些门派赶尽杀绝,便明白是为了此物,他必然怀疑寒玉箫在我等手上,唉,当年……是我对不起他们。”

言至此,他突然又自嘲道:“這些伤怀的陈年往事,不提也罢。”

郑少凡微笑不语。

“你没事就好。”张洁也舒了口气。

急切关怀之情明明白白写在脸上。沈静山是过来人,怎会看不出来?他捻须看着郑少凡,目中浮起笑意。

那不知受过多少人注目却依然自信温和不改色的脸,如今居然也有些泛红。

张洁终于发现這话太过亲切,立刻红着脸尴尬道:“寒玉箫不是他们的圣物吗?和黑血掌有什么关系?”

经她一提,众人的注意力才又转回来。

沈静山微微一笑:“不错,寒玉箫名为魔教圣物,说到底也不过是块千年寒玉,虽然算是天下难寻珍贵已极的至宝,却始终是身外的东西,于我等并无多大用处,只能当作玩物罢了。”

闻言,沈忆风那明净的笑容消失,露出惋惜悲哀之色:“既是身外玩物,他何必费這许多力气,害這许多人命。”

张洁佩服的看看他,又多了一分好感。

谁知沈静山却摇摇头:“当日老夫亦以为那不过是魔教教主的身份信物,然而当老朽为二弟疗伤时……”至此,他语气又渐沉痛:“老朽的结拜二弟便是命丧路遥的黑血掌下。”

郑少凡截口微笑道:“逝者已矣,远离红尘早登仙界,前辈何必伤心。”

沈静山闻言微微收起痛惜之色恢复安详,感激的点头道:“黑血掌传闻历来只有教主方可修习,想必亦有独门心法。老朽在为二弟疗伤时,竟发现他体内有数股难以察觉的阳烈之气在流动,发作时竟如对五脏六腑进行焚烧煎熬一般。老朽素称神医,然而用尽方法终无力回天,眼睁睁看二弟丧命。”

“伤心之余,老朽便想到那心法邪门至极,修习之人身上阳火必定更盛,平日无碍,但只要身受内伤真气必定难以控制,若无阴寒之物压制,真气反噬其身,亦是死路一条而已,而天下至阴至寒之物莫非千年寒玉,老朽方想到黑血教圣物寒玉箫了。”

难怪他一定要寻到寒玉箫,原来是有苦衷的。张洁垂下眼帘,心中竟微微松了口气。忽然间她又想起那唇角流下的鲜血,没有寒玉箫岂不是……她吓了一跳,急忙问:“那除了寒玉箫就没有救了吗?”

沈静山略略一愣,不解她为何這么问:“自然是有的。”

张洁又松了口气,想這一会儿就吓了自己两跳。那——没有寒玉箫他也不会危险,又何必杀這许多人来找呢?想到這里,她心中不知该是喜是悲。

沈静山却又回到正题:“想必郑公子也知道,那玉箫自路遥死后已然遗失,他们便怀疑在当年围攻路遥的六大门派手上。”

郑少凡却敛眉不再言语,似在思索什么.

且不说郑少凡与柳飞等在厅上闲聊,张洁见他们聊的都是江湖琐事,便有些没趣,悄悄走出来。

雨不知什么时候又飘飘洒洒的下起来了。张洁坐在游廊栏杆上,看着雨一丝丝飞下。N年以后云台山介绍是干旱少雨,想不到這古代气候还挺好,想到這些她觉得挺有趣。

“张姑娘?”

转头一看,那个俊秀斯文的身影正不远不近,站在旁边。

“是你,”她开心的歪着头,“怎么不在厅上说话?”

“那所谈之事在下都不甚懂,”他又是一脸和气的笑,“不如出来走走,张姑娘可还习惯此处?”

“這里很好啊,”张洁道,“叫我小洁好了。”

“這……”沈忆风俊脸一红,赧然道,“只怕不妥……”

“有什么不妥啊?”张洁愣住,似乎又明白过来,眯起了眼睛,“别跟他们那么封建啦。”

沈忆风想了想,笑了:“是了,在下迂腐,江湖儿女何必拘于這些繁文缛节。”

张洁看看他,笑得弯下腰去:“可是你看起来更像个书生,不像江湖儿女。”

“是吗,”他垂下眼帘,“你也认为我不应该废弃武功?”

“没有啊,”张洁是现代人,不明白他为什么這么问。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道:“我生于武林世家,却偏偏对武学无丝毫天分,亦无半点兴致,实是有辱家门。”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为什么非要强迫自己呢?”张洁不解,“何况读书又不是坏事,你们這里不是有科举考试吗,怎么说辱没家门?”

“你真的這么认为?”沈忆风惊讶的看着她,眼光亮起来。

“当然啦,如果這世上人人都一个样儿,有什么意思呢。”张洁笑了,“又没有谁规定一定要练武,我们那里就没几个人练武。”她想现代确实没几个人会飞来跃去了。

沈忆风看了看她,忽然愉快的笑了,笑容优雅如蓝天、明净如湖水。

看着他的笑容张洁亦很开心,她想起了自己的疑惑。

“郑哥哥说云台是六大门派之一,可是這里好象……”

“人很少是吧?”沈忆风猜到了她的疑问,笑道,“当年祖父宣布退出江湖时,便将他们遣散了。”

“难怪……”张洁她想到再过两个月就要发生的事,不由替他担心,也替郑少凡担心,“唔,人這么少,你不着急吗?”

“着急?”他疑惑。

“再过两个月,你们交不出寒玉箫……”

沈忆风微微笑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担心有何用?但求心中无愧便好。”

张洁一怔,心中暗暗佩服,他不会武功却依然能做到淡然处之,已经超过很多人了。

想到這里,她不由莞尔:“你若在我们那边,一定是个高才生。”

“高才生?”他又疑惑了。

张洁這才想到自己对古人用了现代词,她暗暗笑自己在古代這么久,说起话却还是现代气息扑鼻。

“呃,那个,就是有很高的才华的人。”

他明白过来,谦虚道:“在下不过略读几本书,岂敢自专。不知府上何处?”

“恩?”张洁又没反应过来。

“就是,尊府,你的家。”他见她不懂,便改口解释道。

“我家……”张洁黯然道,“我家在很远的地方。”

“是吗?听你说什么小学,还有高才生,都是你们那边的话吗?”

他终于不再一口一个“在下”了,张洁听起来反而更显亲切,开心道:“這样就好啦,再姑娘在下的,我说句话都要想半天了。”说完眼睛又笑成了一弯月牙。

沈忆风也笑了,這女子虽然大胆天然,却绝不让人感到轻佻。

“恩,我家那边啊,有很多希奇事呢。”张洁才想起自己没回答他的问题,“我们那边有小学,中学,大学……”

她饶有兴味的讲起现代的学校教育来,渐渐又讲到简单的阿拉伯数字演算。沈忆风不由听得入神,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偶尔还插上几个问题。其实阿拉伯数字其实很早就传入我国了,只是没有被大众接受而传开,是以沈忆风感到新鲜。

张洁暗想幸好没讲现代社会的飞机飞船电灯电话,不然他听到一定以为自己在编故事了。

她忽然又想起沈静山说他学這些无用的话,心中不由替沈忆风感到惋惜和难过:出生在武林世家,理解他的人很少吧?這样纯净好学的人若是在现代朝自己喜欢的方面发展,一定会比在這里过得开心。

沈忆风却很兴奋,边走边叹息:“以往总认为自己读书也不少,今日遇上你,才觉着自己实在孤陋寡闻了。”

看着那俊美的脸上满是明净的笑,张洁心中微微一痛,眼前竟又浮现那个孤寂清冷的黑色影子…….

“教主。”幽幽的声音。

孤寂的身影负手而立,一动不动,不知站了多久。悬崖的那一边,云雾阵阵掠过。

青衣默然,美得不带丝毫烟火色的脸上,又浮现出淡淡的悲哀,看起来如同一朵忧郁的百合立于山间。

“昊堂主进展如何?”

“教主放心,山庄周围已布下暗哨,十五那日决不会漏掉一个。”如此残酷的话却用温柔的语气婉娩道来。

“摧心散可好?”

“摧心散药料难寻,却也得了一半,估计不会出差错。”

沉默半日。

“你不必出谷的。”

“属下自愿的,”略有些苍白的脸微微一笑,“几年未出谷,属下也想出来走走。”

黑色人影默然半晌。

“下去吧。”

“是。”

窈窕身影翩翩而去,他缓缓转过身,金黄的面具上,两道复杂的目光射向她走的方向。

半晌,远远见一个微胖的身影跃来,不多时已在眼前。

“属下参见教主,”洪亮而恭敬的声音,赫然是总堂主昊锦

“昊堂主不必多礼。”黑风依然转过身去。

“早见到有人跟着老夫,果然是這丫头,”昊锦直起身有些不解,“还有一个多月,教主为何這般早就来了?青衣那丫头竟也愿意出来。”

“本座不能来?”淡淡的声音。

“属下,”昊锦一惊,立刻垂首,“属下并非此意,只是担心……”

他忽然又抬起头来:“属下窃以为教主责任重大,行动上更要小心才是,亲临而不先知会属下实在不妥,青衣竟未劝过教主么?”

“昊堂主以为有人能伤到本座?”

“属下失言,”昊锦闻言微微冒出了冷汗,“這……属下并非此意,這……”他一急之下竟口吃起来。

黑风却忽然放松语气:“本座知道昊堂主忠心耿耿,如今只是情急失言,此事本座自有道理,下去吧。”

“多谢教主!”昊锦感激的舒了口气:“属下告退。”

黑色的人影转身继续望着山间的云雾,长发与披风皆在山风中飞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