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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鹿血膏

方玉柔因为在雪夜生产, 伤了身子,疗养了大半年,她虽出面少, 黑河方家却对建酒厂一事帮忙诸多。

从商无人不爱财,但方家也有一大半的情谊搀和在里面。

方老爷本就和青河白家是姻亲,再加上白容久救了方老爷唯一的女儿和小外孙, 他这次更是全力支持。方老爷早年留洋见过世面,对购买机器十分赞同,他本人更是拿出十万银元投入酒厂,大力扶持女婿白明哲购买酒精酿造设备,发展酒厂。

青河白家拿了十余万银元,白九爷投资六十万银元。

酒厂请了德国专家来规划建造, 厂区占地极广, 整体类似欧式古堡,竖起几十米高赤炼瓦造大烟囱, 四面依地势筑起高墙, 围墙四角造有七阶瞭望台,用于防范土匪劫掠。

外头传言白家在那高高的“炮楼”里,真的藏了几门大炮。

九爷听到的时候只笑笑,没说话。

谢璟跟着九爷亲自去看过,里头没有大炮,或者说除了大炮,其余的都很齐全。

北地白家百年豪商,自然有自己的路子,别的不说,自保有余。

几月后,厂房建成, 大量机器源源不断运来,高大的五层蒸馏室、数座气罐与机械室并立,右边是糖化室和火油罐室,居中为酒厂最核心的实验室。除了这些,院墙内有序分布了警卫室、宿舍、仓库、蒸馏车间,后面院子是马厩和磨坊、油坊和食堂,另有一个修理车间,可住百余人,完全不用担心供给不足。

因为机器购买的数量多,能酿酒的也不限于高粱小麦,还包含了薯类和一些其他原料,甚至还能生产不少的啤酒。

酿造出来的除却烧酒一类,还有工业用、医用等多种酒精。

九爷想得长远,从一开始就没想只做酒水生意。

谢璟跟着九爷去黑河酒厂忙了一段时日,再回来青河县的时候,已到了夏初时节。

去时树叶刚抽条冒嫩芽,回来的时候,路边的槐花都结了花苞,槐米还未长开,一嘟噜挂在高高的树梢,迎风就能闻到浓郁香气。

东院已经有人捧着礼物等待拜访,九爷打从在黑河建厂开始,一波波前来的人就没断过。

有些是想入伙,而有一些是打探消息,想猜测九爷在这里下多少筹码,又该如何应对。

一水浅池里忽然来了条巨鳄,力气小的瑟瑟发抖不敢动,力气大些的总要扑腾点水花。

九爷让人把他们请到花厅,自己去卧室换了衣服。

谢璟跟着过去,帮他把外套脱了,又从柜中拿了一身新衣出来:“爷,今儿穿这身?”

“都成。”

九爷的衣服大多浅色,刚近身伺候的人往往一眼看过去挑花了眼,只觉长得全都差不多。但认真瞧了,就能看出其中细微差别,谢璟认得准,九爷也爱用他,慢慢的这些琐事都落在了谢璟身上。

东院的人都是从省府跟来伺候的,跟在九爷身边久了,人精一般,搁在外头都能独当一面。

但就这些人以往瞧见九爷动怒,也吓得不敢吭声,现在略微好些,他们发现小谢好使,九爷动怒的时候就去请小谢,往往把人找来送进去一盏茶的时间,爷的脾气就消得差不多了。

也有人好奇,躲在远处偷偷瞧过,想知道小谢到底有什么法门绝招。

但看了半日,只瞧见小谢站在那和往日一样端茶倒水,偶尔说上一句,俩人也不用怎么交流,爷的脾气就慢慢平息下来。

九爷疼小谢,东院的人都瞧在眼里,他们对九爷忠心不二,自然对小谢也好上几分。

谢璟伺候九爷换了衣裳,又问:“我陪您去?”

九爷想起那些人就头疼:“不用了,翻来覆去问上几遍都是酒厂那一件事,我自己去就成了,你难得回来一趟,去瞧瞧姥姥,爷给你半日假,晚上记得回来。”

谢璟应了一声,等九爷走了,才折返回家中。

寇姥姥把东厢房收拾得温馨整齐,几个月住下来,家里添置的东西倒是比之前几年都多。

除了当初张虎威送的几样家具,薄被也添了两床,湛蓝的被面,里子是土布,浆洗的雪白微硬,看着干净又舒服。

谢璟和寇姥姥一屋住着,隔壁单间依旧让给李元,他不常回来,东西都是寇姥姥在管,瞧见新被伸手摸了一下,被面软而暖,是刚晒过的。

“虽是入夏,但夜里依旧风凉,真要热起来怎么也要七八月。”寇姥姥拿了一小篮子槐花进来,笑着道:“家里留两床薄些的,你回来就能用。你在那边可有铺的盖的?”

谢璟点头:“都有。”九爷畏寒,身边从不缺这些。

而且他不怕冷,裹个厚些大衣都能睡得香。

篮子里的槐花新鲜,谢璟忍不住掐了两朵嚼着吃。

寇姥姥拍他手一下,不让他多吃:“这些还没洗呢,你去外头院里的小桌上,那边有刚早上刚摘下来洗过的,去吃那些去。”

谢璟答应一声,去了小院。

院子里收拾的整齐利落,他转了一圈,没什么能干的活,就坐在小桌旁边抓了一把槐花吃。

五月槐花刚开,嫩生生的,花瓣白得像象牙,没开的槐米是绿色的,嚼起来有点脆,谢璟尝着比花要甜一点,很快一把下肚,又抓了一把槐米吃。

寇姥姥去做饭,今天做了几道清淡小菜,主食是槐花饼和槐花麦饭。

对面院子住着的黄明游是西北人,最爱吃这一口麦饭,尤其是刚入夏的时候美美地吃一顿槐花麦饭,那简直比给他送什么礼都合心意。

寇姥姥知道黄先生教谢璟读书之后,用了心思做饭,如今黄先生在东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到了住处对寇姥姥反而陪着笑脸,经常买些鸡鸭鱼肉送过来——一半是给他们祖孙吃,一半是为了让寇姥姥做给他吃,起初还点了俩菜,后来发现老太太做饭手艺实在高,就乐得在自己院里等着了,雷打不动三顿饭都是让李元送来。

谢璟吃东西不挑,但对生槐花格外喜欢,寇姥姥做饭的功夫已经吃了小半盆。

姥姥出来的时候拦着没让他再吃:“小心吃多了积食,一会儿还得吃饭哪。”

谢璟瞧了时间,问道:“姥姥,李元呢?”

“帮我送绣品去了,这回有点远,带了俩饼说中午吃不用等他。”寇姥姥手脚利索,很快就做好了饭,用三层木盒装了满满当当一份儿饭菜交给谢璟道:“这是给黄先生的,平时都是李元送,他今儿不在,你送一回罢。”

谢璟起身接过来,顺口问道:“李元这段时间在家里还好?”

“比之前好多啦,昨儿我问了下,兴许比你还小上一岁,逃荒过来的都不容易,打小就被卖了。”谢璟还要说话,寇姥姥上前给他整理了一下衣领,笑呵呵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甭替我操心,姥姥这都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别的不说,看人的眼光还是有一点的。他根上不坏,管教上两年就好了,到时候啊,我们璟儿也大了,咱们也攒下点钱,正好给你开个小铺子,李元就给你当伙计,好歹这么多年看着他长大,知根知底,姥姥也能放心啦……”

谢璟不让她说完,提上东西道:“我去给黄先生送饭。”

寇姥姥站在那看他,当初留下李元,她其实也有私心。

她今年六十八,再过两年就能算高寿了。

黄土埋到脚脖子的人,唯一的盼头就是希望她的璟儿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她年岁大了,陪不了这孩子太久,总得找个人帮他一把才能安心。

谢璟去给黄明游送了饭,瞧见食盒里有一大碗槐花麦饭,黄先生特别高兴,临走的时候还送了谢璟一本书,叮嘱他好好念书。

谢璟路上打开翻了下,上头勾画了许多,像是把要考的内容都圈画出来。

他把书收进怀里,放好。

他这段时间都跟着九爷在黑河酒厂那里忙,回来之后还没进书房一次,黄明游这本书里圈画的想必就是明日要考校的。

谢璟只有半天假,陪了寇姥姥半日,姥姥做针线,他就在一旁看黄先生给的书。

临到傍晚的时候,谢璟回了东院。

今日小厨房里炖了新鲜鹿肉,九爷留了黄先生一起用饭,但黄明游五十来岁的年纪牙齿已经不太好,嫌鹿肉太柴,咬不动,喜滋滋回去吃自己的槐花麦饭去了。

九爷吃饭不用其他人伺候,留了谢璟坐下陪他一同吃。

谢璟埋头吃肉,津津有味。

九爷原本没什么胃口,看他吃得香,也多用了小半碗饭。

鹿肉没有猪肉羊肉那般细腻,因为瘦肉较多,吃起来有些柴,肉炖熟了之后颜色也略深,倒是和野兔肉有几分像。小谢不在乎这个,他觉得是肉就行,他挨过饿,吃什么都香,都不浪费。

饭后有人端了一只白玉小碗过来,里头盛着半盏半透明的膏状物,略微有些淡黄色泽,晶莹剔透的,散发着浓香。

谢璟好奇,看了一眼。

九爷慢慢吃了几勺,故意逗他:“这个你吃不了,辣的。”

虽然这么说,但最后一勺还是喂到了谢璟嘴里,谢璟不疑有他,张口就吃了,那东西入口即化,顺着喉咙就咽下去,紧跟着一股滚烫酒气从胃里一直冲到脑门,谢璟脸一下就涨红了,连咳了好几声,“好、好辣!”

旁边端了白玉碗过来的人也乐了:“这是鹿血膏,今年新采的鹿茸血,拿上好的陈年老酒泡出膏脂,一大坛才只得上面拇指肚厚的一层……”他话还未说完,就看着谢璟目瞪口呆,抿嘴抖着肩膀笑起来。

谢璟鼻子痒痒,抬手擦了一下,就擦出了两管血,连忙用手捂着了,“爷……”

九爷笑着摆摆手:“快去洗洗罢,想给你吃口好东西,谁知道你这么禁不住补。”

谢璟洗干净了脸,有些臊得慌,脸上一阵阵发烫。晚上守夜的时候他忍不住掀开毯子把脚探出去两回,才恍然发现,他或许不是脸皮薄发热,而是喝了酒泡的鹿血膏,弄得浑身燥热。

床铺上的九爷安静睡着,隔着纱幔,能看到他放在床边。

好像伸伸手,就能碰到。

谢璟着魔似的,忍不住抬起手轻轻碰了一下,隔着纱,却还能感受到爷手指尖微凉的触感,那和他平日里借着端茶或者拿文件的时候偷偷碰过的感觉一样。

谢璟把手和他重叠,指尖相触,下一瞬却被握住了。

“爷……”

“半夜不睡觉,偷偷想做什么坏事?”

谢璟脸上发烫,摇头道:“没想做什么。”

九爷半坐起身来,手没松开他的,拽着他靠近一旦,面颊之间只隔了一层纱,哑声道:“你想好了,真不想做什么?”

谢璟口干舌燥,掌心里烫的能起火,“我,我想喝水。”

九爷含了一口凉茶度给他,谢璟喝了,只觉得像是当初在雪窝子里喂给爷的那一口雪水,冰凉直透心底,他身上的热有些解了,却不舍得松开九爷的手。磨磨蹭蹭的,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只一味着急,急得狠了,就拿脑袋挨着九爷的肩上磨蹭。

九爷低笑道:“小璟儿长大了,不碍事,这些你家里人没法教,爷来教你。”

一只手搭在腰间,缓缓落下。

谢璟睁大眼睛。

……

谢璟实实在在的感受了一回。

只觉山花徇烂,他被抛入带着冷香的绵软云端,又坠落下来。

醒来的时候,双手紧紧抓着毯子一角,眼睛还是湿润的。

谢璟缓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方才是一场梦。

夜里安静,离着他一步之遥的床铺上九爷还在安睡,谢璟看了一眼,就耳尖发烫,不敢再看。

他小声起身,抱着毯子出去,寻了个没人的时候自己把毯子弄脏的那一块悄悄洗干净了,都没敢在东院晾晒,裹着睡了两日,硬是靠自己身上热气暖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