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文小说 > 现代小说 > 长孙皇后(全) > 第三部 陌上花开_第四章 东都全文阅读

第三部 陌上花开_第四章 东都

“杜荷!你怎么会在这儿?”明瑶惊讶地失声喊道。

杜荷也丝毫不掩面上的喜色,走到了她们桌前,呵呵一笑:“高夫人,高姑娘,没想到大明寺一别,竟然这么快又遇见了,真的是杜荷之幸啊。”

若水饶有兴致地看着明瑶故作无意的神色,心中暗自思忖,这杜荷原本应当是唐太宗第二个嫡女城阳公主的驸马,可因为历史在贞观二年的时候拐了个弯,以至于这位杜家的二公子的人生似乎也发生了不小的改变,不然此刻的他应该已经是承乾的近臣了吧。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或许正是因为没有成为皇家的驸马,他可能就此躲过了贞观十七年在那场太子谋反中被诛杀的命运呢。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心中一动,当然这也是自己决不允许发生的事,即使一切都是那么困难重重,她也要尝试改变这几个孩子的厄运,在自己看来,或许,这也是最重要的……

此时的杜荷并不清楚坐在他对面的这对母女真正的身份,当然,他自然有想过,依她们的举止言谈,自然不会是寻常人家出生,不过那种平和的气度也决不会让人将她们与皇家贵戚之人联系在一起。

“高夫人,恕在下冒昧,不知两位为何不直接回长安呢?”杜荷有些不能理解,尤其是那位夫人,离家数载,难道不急着与其夫婿相聚吗?

若水微微一笑:“杜公子唤我伯母就行了,不必那么多礼。我们在洛阳也有亲人,故先到此地,好叫他们放心。”

杜荷面色微异,这伯母二字他还真的有些叫不出口,虽然她们以母女相称,可由面容来看,说成是姊妹恐怕会更让人信服吧,他微微有些不自在地说:“伯母,不知你们会在洛阳停留多久?”说完,便稍稍朝明瑶那边看了一眼。

若水见明瑶不做声,知道她心中在犹豫什么,于是便出声道:“我家小女自幼与其表兄订有婚约,此次回长安就是要完婚的,因此不会在洛阳待太久吧。”

果然,杜荷的脸蓦地一变,怔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勉强一笑:“在下真是唐突了,竟不知原来高姑娘已有……”可那最后几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明瑶的心里重重地一震,垂着的眼眉似乎正欲抬起,可终究还是低敛着,直到耳边传来杜荷的告辞声,这才缓缓抬头,呆呆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有些事情,一旦想明白了,还是要自己去争取,去改变的。”若水云淡风清的话中却微微带着一丝残酷,“娘可以帮你一时,却无法帮你一世。”

明瑶看着母亲沉静一如往昔的面容,心绪慢慢地清晰了起来:“娘,对我来说,或许还不是喜欢,但他确是第一个让女儿心动的人。”

若水不由得微笑了起来,有着和她相似的五官,可明瑶更像过去的观音婢,一颗自由而坚定的心,一个足够可以令自己骄傲的公主。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隋炀帝确实是毁在了自己爱好奢华的私欲上,显仁宫自不待言,而就在显仁宫的西面,那北起邙山,南临伊阙,方圆两百余里的洛阳西苑更是一个皇朝财富的积聚与破灭的象征。武德年间,西苑被更名为芳华苑,虽然依旧是皇家园林,却已经远远失去了其当初犹如仙境般的气势与豪华。

李世民自幼精于骑射,在战场上每战必乘骏马,亲入敌阵。自登基之后,此番的经历自然是没有了,于是他的兴致自然转到了围猎的刺激上面。

在显仁宫里窝了一肚子的气,又被魏征劝诫了一番的皇帝在雨停之后,终于有了发泄肆意的机会,芳华苑中的亭台楼阁、奇珍异草他并不在意,倒是那偌大的狩猎之所引起了李世民莫大的兴趣。

皇帝狩猎,自然有臣子、侍卫陪同,李世民还专门挑了百余名善于骑猎者作为陪猎者,称之为“百骑”。

望着一群人驰马奔驰而去的身影,长孙无忌侧过脸,有些奇怪地看见魏征一脸异议的神色:“魏大人,还是不赞同陛下的围猎之举吗?”

魏征正色回道:“陛下性喜围猎,作为臣子的不得不为此感到担忧啊。”

“哦?”长孙无忌笑说,“魏大人,这芳华苑位于洛阳皇城的郊外,既地域宽广又无扰民之嫌,我们又有何可担心的呢?”

魏征眉间紧皱:“陛下尽管骑射精湛,可毕竟山林之间,地广人稀,万一出了什么意外,那该如何是好?陛下近来委实也太过不爱惜自己了。”

长孙无忌的眼中不禁流露出诧异之色来,没想到,魏征对陛下的体察倒甚是细微啊,也许正是他这样的诤谏之臣,将来会在史书上拥有超过自己或是房玄龄的贤名吧,想到这里,他的话语中也带着些许的真诚:“魏大人,天子毕竟也是凡人,又怎能每时每刻地做到完美无瑕呢?有时候,一些无伤大雅的纵意或许也是必需的调剂吧。”

魏征同样很是意外地注视了长孙无忌一会儿,片刻之后,他摇头道:“作为臣子,最先要效忠的定是大唐的皇权,其次是国君而非一个普通的人。长孙大人,你同我毕竟还是不一样的。从最初的时候,我就明白自己要尽忠的不是李家的二公子,不是后来的秦王,而是如今这位君临天下的陛下,仅此而已。”

长孙无忌忽然高声地笑了起来,伸出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魏大人,无忌自持向来心高,你是除了陛下之后,第二个令我心生敬服之人。”

微微一怔,魏征的嘴角也扬起了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长孙大人过誉了。”

天高云轻,李世民尽情地驰骋在山林之间,身后的侍卫们都被远远地抛开,只有吏部尚书唐俭勉强可以跟上皇帝的爱驹,但也已经是气喘吁吁了。突然,只见陛下倏地收住缰绳,唐俭松了口气,小赶了两步,刚想出声,谁知顿时被前边的情形惊骇地呆在原地。

一群凶猛骇人的野猪突然从前方郁郁葱葱的林木间奔跑出来,笔直地向皇帝的坐骑冲来。李世民的身子绷得紧直,神色冷肃,拉开强弓,四支长箭迅如流星消逝,直取野兽晃动的身躯,看得唐俭目瞪口呆。

转瞬间,又有一只未曾中箭的野猪直撞李世民马前,唐俭惊见陛下的手中已无箭矢,慌忙翻身下马,要与那猛兽搏斗。可还未近身,却见君上丝毫没有怯意,反而双眼灼灼有神,拔起腰间的利剑,一剑挥下,那方才还凶猛无比的野猪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脖颈间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令人不寒而栗。

李世民收回血淋淋的剑,向身后跟来的侍卫高声唤道:“把这些畜生都带回去,交给御膳房的人好好打理。”随后转过身看见唐俭依旧苍白的脸,不禁略带取笑道,“唐卿,当年你还是天策府长史的时候,难道没见过朕驰杀于战场上的模样吗?今日不过是几个畜生罢了,又有何惧?”

唐俭闻言,立刻跪在地上,正色道:“陛下,昔日汉高祖以马上得天下,却不以马上治之。陛下既以神武定四方,如今难道还须借狩猎再逞雄心?”

李世民冷冷地盯着唐俭,顿觉方才酣畅淋漓的兴致全无,双腿一夹马腹,调转方向,丢下一群臣子,飞驰而去。

许久之后,一人一骑在一条蜿蜒前行的河边停了下来,李世民从马上跃下,站在明净的河水前,除了自己的倒影,什么也没有。他忽然很想仰天长笑,天地之间,所有的人都是自己的臣民,所有的土地都被自己征服,可到头来,他到底能拥有什么呢?从血腥和胜利中一步步地走来,周围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离他远去,就连若水……也……李世民紧紧地闭起双眼,那一幕又一次地重现在面前。那一夜,妻子就那么静静地没有气息地躺在榻上,自己的心仿佛没有了感觉,不疼也不痛,浑身上下都冰得像是失去了温度,不敢伸出手去摸一摸或是碰一碰。他一动不动地就这样看着若水,好想就这样永远

地看下去,希望明天永远也不要来临。可就在窗外射入第一缕阳光的时候,若水的身子开始慢慢地模糊起来,等自己伸出手的时候,已经是剩下了一片虚无,最后,犹如见光即散的雾气,什么也没有留下。可是没有人会相信那一刻所发生的一切,而他同样也不在乎了,他只知道从那时起,自己就已经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今生今世,也不会再有另一个二十三年的纠葛相伴,也不会再有长相厮守之人了。

回到下榻的行宫时,所有此次随行的大臣们都跪在外殿的门口,黑压压的一片,李世民的目光几乎没有停留,只淡淡地留下一声:“唐俭今日之言可见其心忠直,赏一千缎,明日起驾去洛阳宫,不再行围猎之事。”

群臣们面向皇帝的背影,跪下直呼陛下贤明,众人之语越过殿宇楼阁,响声不绝于耳。

同样的繁华,同样的热闹,可洛阳的商市与长安的东西二市相比,更多了一些旖旎的风韵,漫步在陌生的人群中,明瑶新奇地左右张望着,若不是娘亲也觉得在繁闹的街市里还要遮掩着脸实在太过惹人注目,恐怕她们现在还得戴着那恼人的帽子,想到这里,她的心情便更加愉悦起来:“娘,你看那边。”她牵着若水的手,惊异地嚷道。

顺着明瑶指的方向,若水蹙起眉头,在前方茶楼的门口,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孩子正被几个人踩踏着,嘴里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可周围的路人仿佛已经习以为常一样,远远地绕开避过。拉住正欲冲上前去的女儿,她后退了几步,向路边摆着一个小铺子的妇人询问道:“请问店家,那孩子如此受人毒打,却为何没人来管呢?”

那个妇人小心翼翼地张望了一下,才低声道:“你们不是洛阳人吧,我劝你们一句,这事,你们管不了,也没法管。”

明瑶激动地出声:“这太平盛世的,怎么叫做管不了,他们还讲不讲王法了?”

“王法?”妇人似乎有些不屑地一笑,“这天高皇帝远的,连洛州的都督都不会管这事,何况是我们普通百姓?”

若水轻笑道:“我们只是觉得那孩子好生可怜,若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又何必要把人家往死里打?”

妇人摇了摇头:“是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可那孩子兄弟俩手里握着的东西,就是叫人家做官的不放心哪。”

“两兄弟?”明瑶奇问道,“那另一个呢?”

“这孩子的哥哥早就已经被打得起不了身了,不知道现在还活着没有,今日就轮到小的这个了,这么下去,早晚也是被活活打死的命。”妇人叹了一口气,“原先那些做官的还不急,反正左右也逃不出一个洛阳城,可最近皇帝已经到了洛阳,万一被他们把事情给捅了上去,还不要牵扯出一大片的人啊。”

“这到底是什么要紧的事啊?”若水的声音不大,而眼神中却闪过一丝震怒。

对方的声音更轻了些:“去年,洛阳城遭了水灾,有些掌管义仓的官员不但不放粮救灾,反而高价卖出,为此饿死了不少人,那兄弟俩的父母为了这件事去和那放粮的理论,最后被活活给打死了。后来,那个哥哥不知从哪里找来了这贪官不义的证据,一状告到了官府那儿,结果,不但没有了回应,而且从那以后,一直就有人逼着他们把所有的文书都交出来,最初的时候也就是不让他们出洛阳,若不是此时皇帝西行,这兄弟俩也不会这么惨啊。”

“大婶,你知道的可真清楚。”若水微微一笑,耳边传来那些个打手的威逼声。

“他们两兄弟向别人借了钱开了家不大的茶楼营生,我就住他们边上,见他们没父没母的,平日里也总会照顾他们一下,可现在,连看都不敢去看一眼啊。”

“娘,那怎么办,我看那人都快被打得没气了。”明瑶焦急道。

若水拉着女儿又回到了刚才停下的地方:“什么叫做祸不单行,娘总算是明白了,你爹怎么这时候来洛阳了?”

“啊!”明瑶失声道,“方才光顾着别人的事,对啊,爹也到了洛阳,那我们岂不是……”

若水心中一阵杂乱,管,是如何去管?不管……这……一转身,一抬眼:“瑶儿,那不是杜荷吗?”

明瑶惊讶地张着嘴,回过神来后立刻嚷道:“杜荷,快过来。”

杜荷一看见前面的两个人影,嘴角不由得微微苦笑,但一听见那令自己终日难忘的声音时,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刚一走近,便被明瑶拉着道:“快,杜荷,快救救那个孩子。”

杜荷目光一转,神色微寒地走上前,若水有些担忧地问女儿:“你看他一副清秀的样子,会不会……”

之间话音还未完,那几个方才还嚣张至极的打手叫嚷着一齐向后退去,一见面前的男子一脸冷怒的气势,最终还是叫嚣着向后跑了。

“娘,这就叫做深藏不露。”明瑶意味深长地笑道。

若水嘴角一抿,走到那个依然倒在地上的孩子身边,蹲下身,粗粗看了一下,笑容顿失:“杜公子,麻烦你能否请一位大夫来,这孩子的样子似乎不大好。”

杜荷神情严肃,点了点头,转身就要离开,只见明瑶抢先说道:“娘,我去找吧,你们先把这孩子带进茶楼里,让他先好好躺着。”

过了一会儿,由方才那家铺子里的大婶领着,他们将已经昏迷不醒的少年放在了内室的床榻上,而就在同一间屋子里,还躺着他的兄长,但也一样气息微弱,恐怕……

若水将布条蘸了清水,轻轻地擦拭着那孩子被打得血流满面的脸庞,杜荷站在一边,紧紧握着双拳,一向如沐春风般的声音也变得愤然无比:“高夫人,方才我实在不该将他们放走,他们竟然把一个孩子还有他的兄长打成这样!”

“这个中的缘由,大婶,你还是和这位公子仔细再说一遍,也许此刻,能帮到这两兄弟的就只有他了。”若水话中的深意令杜荷微讶,不过,很快他的眼神同样地凝重起来,这桩事确实可大可小,也确实能牵出一片害民之吏,尤其是这个时候。

大夫很快就赶来了,长久的等待之后,在第二天的黎明,兄弟俩都醒了过来,可其中,兄长面临的却是即将到来的死亡,那个瘦得已经脱形的青年努力睁大着自己充满恨意的眼睛,只死死地握着若水的手道:“夫人,求求您照顾我的弟弟,他还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真的很听话,不会给您添麻烦。”

若水的眼睛微红,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一天,自己也这样拉着哥哥的手。“好,我答应你。”她的声音平稳而没有犹豫。

那青年艰难地喘了口气,目光落在了同样躺着的弟弟身上,闭着眼,叹息道:“小弟,放弃吧,把那些东西都烧在爹娘的坟前,他们在天之灵,一定不会怪我们的。”说完,仿佛终于解脱了一样,眼角处缓缓流下一道泪痕。

而另一个被救过来的少年,自始至终一声未吭,红肿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兄长,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手心,一动不动地侧脸躺在榻上。

若水不忍地扳开他的手,轻柔地说道:“既然你哥哥已经把你托付给了我,从今天起,你就叫我水姨吧。”

少年绝望无神的眼睛里,忽然有了一丝亮光。“水姨。”他声音干哑道,“我叫称心。”

若水握着他的手几乎是突然地放开:“你……你叫什么?”

“称心。”少年又重复了一遍,“我爹娘期望我能够事事称心如意,可如今来看,是他们起错了名字。”

“你今年几岁了?”若水平复着心中的惊涛骇浪。

称心黯然道:“十二,如果不是因为我还小,哥哥早就能不必因为我而逃不出洛阳了。”

“娘,他怎么样了?”与杜荷一起将大夫送出

去的明瑶一回来便关切地问道。

“似乎好一些了,不过我们得马上将他带走才行,若是再有一次,可就没那么幸运了。”若水尽量不去把他的名字放进历史既定的长河中。

称心指着地下的一块石板道:“水姨,这下面就藏着那些官吏们偷卖义粮的文书,照大哥说的,我实在不能再拖累你们了,所以还是烧掉吧。”

杜荷在若水的示意下将厚厚的一叠泛黄的纸取出,随后对称心说道:“小兄弟,你放心,你爹娘和大哥的冤屈,我们自会替你处理,现在你只需好好休养即可,到了审案子的时候,指不定还需要你的供证呢。”

称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怎么可能,我连洛阳都出不去啊。”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明瑶插话道,“我们自然有办法。”

杜荷与明瑶相视一笑,若水轻轻一叹,出身高贵的女儿又何尝遇见过这样草菅人命的事情,可如果今天没有杜荷,她们又该怎么不凭借身份来帮到这对无辜的兄弟呢?或许,也就只能自我安慰一句,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吧。

将称心安顿在了杜荷在洛阳的宅子里,若水总算稍稍松了口气,至少,这里暂时还是安全的。

“高夫人,不瞒您说,先父与朝中一些重臣都颇有私交,我打算明日一早,就将这些证据交到如今正随驾在洛阳宫停留的司空大人手中,请他再上秉陛下,必能给那些无辜的百姓一个交代。”杜荷对若水清晰明了地说道。

“皇帝陛下和司空长孙大人现在都在洛阳宫吗?”若水眼睑低低地垂下,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有些发颤。

杜荷的眼中掠过一丝异芒,相识至今,这位夫人身上那种时时刻刻都安之若素的神态,第一次被打破了:“是的,昨天陛下的御驾就已经从芳华苑来到了洛阳宫。”

若水微微颌首:“那称心的事就麻烦杜公子了。”若水撇去心中的不安,含笑道,“怎么还那么生疏,不是说了叫伯母就行了。”

杜荷同样也不再回避,清浅地一笑:“伯母,看来我对高姑娘的心意掩藏得并不是那么好呢。”

“我曾经见过你的父亲。”若水的语气带着一丝慨然和悠远,“房玄龄说他是王佐之才,真的是毫不为过,你不那么像他,至少在我看来,你不如你父亲那么果断,所以,我无法放心地把女儿交给你。”

那一刻,杜荷初次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不再是一个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女子,而是一个长辈,淡淡的疏离中带着居高临下的告诫,她究竟是谁?“伯母,您……”

若水摆了摆手:“不要对我的身份好奇,因为也许当你知道的那刻会成为你毕生的伤痛,若不是瑶儿也确实对你动了心,若不是你父亲与我们家也渊源极深,这番话我本是不该讲的。现在抽身,还来得及,凭你的家世、相貌、学识,不愁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女子携手共度,可如果你一旦选择了瑶儿,展现在你面前的也许会是一条不归之路。”

“伯母。”杜荷直直地跪了下来,“即使是不归之路,我也认了。”

又是一个为情所困之人,或许,此刻在另一边,明瑶也正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想到这里,她缓下语气:“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也没什么话好说的了,只有一点,在你明日去洛阳宫上述这桩事情的时候,千万不要提及我们母女,对任何人也不行,懂了吗?”

杜荷看着若水平静中暗藏着无数玄机的眼眸,徐徐地点头答应。

几天之后,称心的伤势已经大有好转了,大夫说,因为他伤的大多是筋骨之处,未及肺腑,所以只要好好地调养一阵,就能和从前一样活蹦乱跳的了。

原先脸上那红肿青紫的淤痕渐渐地散去,若水就已经不由得轻叹,从前不知道什么叫做绝世之容,而今总算在一个男孩的身上看见了,秀丽却不显柔媚的容颜,脱俗却并无冷漠的气韵,而现在的称心亦不过才是一个孩子,经年之后的他将会生得如何的清雅绝丽啊。

“水姨,我的脸上有什么不对吗?”称心有些忐忑地问道。

若水温和地笑道:“水姨在想,等你的身子养好了,我们就起程该去长安了。”

“长安?”称心的眼神一缩,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

若水随意问道:“怎么,称心不喜欢京城吗?”

称心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回道:“从前,爹娘走了之后,有人曾劝哥哥把我带到长安去。他们说凭我的长相,攀上一些达官贵人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爹娘的大仇也更加不在话下了。哥哥狠狠地骂了他们一顿,说即使他死,也不会出卖自己的兄弟。”

“傻孩子。”若水平和的微笑里带着暖暖的善意,“长安哪里有那么多喜好男色的贵戚,再说了,有水姨在,又怎么会让你被人家欺负了去?”

称心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若水心里微叹,这孩子就连哭起来也宛如梨花带雨,若真的被谁给看上了,又哪里还得出路啊,就像是历史中的称心,最后还不是死无葬生之地?即使在这贞观盛世之中,依然是高位者的天下,可当你真正站在了那个位子上,就一定可以自由洒脱了吗……答案也并非是肯定的……

洛阳宫正殿,乾元殿。

李世民坐在上首,看着由长孙无忌呈上折子与厚厚的卷宗,每翻一页,他的脸色更阴沉一分,不仅仅是因为地方官员的猖獗狂妄,更是对自己识人不清导致政令不通,官官相护的自责与愧然,从领兵打仗,到登基治国,他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自己的用人之策,如今这洛阳义仓一案正犹如当头一棒,敲得自己不得不承认他无法掌控这世间的所有。

待皇帝看完,长孙无忌便站了出来把事情的经过重述了一遍,听得在场的朝臣们皆面露愤然之色。

“杜荷?”李世民轻叩着案几,“是如晦家的二儿子啊。”

“正是因为杜荷偶然经过,这才救了那家的弟弟一命。”长孙无忌恭声回道。

李世民的脸上掠过一丝悲哀之色:“果然是虎父无犬子,朕记得当初袭了如晦爵位的是他家的大公子杜构吧,这杜荷也非平庸之辈啊,无忌,回长安之后,记得提醒朕给他封个官职。”

无忌笑说道:“陛下有所不知,这杜荷平日里闲散惯了,对入朝为官倒没有多大的兴致,不过依臣之见,既然他还未曾有妻室,不如由陛下赐婚,岂不是皆大欢喜?”

“哦?还有这事?”李世民有些诧异出声道,“既然如此,待朕回去看看还有没有适龄的公主,就招他为驸马吧,等到洛阳这边的事情一了,朕要好好看看究竟是怎样的才俊,竟能让无忌另眼相看。”

皇帝的御旨一下,整个洛阳上下的大小官员都人心惶惶,唯恐牵连到了自己头上。长孙无忌亲自彻夜查案审人,因为他最是精通律令,李世民也甚是放心地将断案的权力也交由了自己的妻舅,至多在下诏的时候大概再看一遍,而他自己则与其他大臣一起商讨外官考核与监管的制度问题,以防他日再出现如同洛阳的事端。

经此一事,洛阳的官员大半被撤换免职了,一些早有恶习的更是直接按刑罚处置了,全城的百姓无不拍手称快。转眼间,李世民在洛阳已经待了两个月有余了,远远超过了他当初的预想,而对那双儿女的思念也令其终于决定尽快返回长安。

临回京城的前一日,李世民唤来了长孙无忌,语气间听不出丝毫的情绪:“无忌,带朕去你们长孙家的老宅走一趟吧。”

长孙无忌怔了一怔,看着李世民已经换好的便服,随即点头道:“陛下,臣的宅院就在皇城之中,是否要坐车过去?”

李世民挥了挥手:“不必了,我们走着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