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文小说 > 次元小说 > 张学良和蒋介石 > 第五章全文阅读

六月的北戴河,依然是凉风习习。站在松软的沙滩上,望着排浪滔天的大海,吸上一口带海腥味的空气,真的就要醉了!

时过中午,联峰山下的海滨浴场空荡无人,只有数名身强力壮、穿着入时的游泳裤的青年人站在沙滩上,一面眺望大海中那两个弄潮儿,一面在随意地品评那两位弄潮儿的游泳水平。他们就是张学良最为亲密的侍卫副官中的“五大少”,即曹汝霖的儿子曹璞、吴俊升的儿子吴泰勋、何东的儿子何世礼、朱启钤的儿子朱海北以及张海鹏的儿子等。副官谭海却暂避一边,独自望着大海中那两位游兴正浓的弄潮儿,暗自嘀咕:“总司令不会败在她的手下吧?……”

谭海暗自嘀咕的总司令即张学良。

张学良属于外向型的性格。由于他自少年时代就经常进出基督教青年会,学会了西方人的生活习惯,被当时的军政界视为是一位文采风流的青年将军。平时出门,他的汽车两旁既没有身背大砍刀、在刀环上挂有几尺长红黄二色绸条的武装兵士随车保卫,也没有荷枪实弹的兵士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满载卫兵的大卡车跟在后面的断绝交通。他经常是和副官“五大少”穿着同样的服装,分乘两辆小汽车外出。他平常与人交谈,既不像他老子那样“妈拉个巴子”不离口,也不像北洋军阀“娘”、“老子”的不住嘴,始终给人一种谈笑风生的政治家的风度。虽说他年少得志,手握重兵,但他最厌烦的是一天到晚总是在军事政治上费脑筋,因此在玩的时候,主张玩个痛快,讲些开心的事,如果能打打网球、高尔夫球,或者是跳跳舞,那真是再高兴不过了。当然,他还有一个特殊的爱好,那就是每年夏天来北戴河避暑,每天中午投入到大海的怀抱里和海燕为伴。

去年六月四日张作霖被炸以后,张学良全身心地投入到稳定东北政权之中。一年以来,他尝尽了官场之中的苦辣酸甜,也阅尽了人间的沧桑之变,他几乎把自己的爱好,人生的乐趣全部忘却了。这对于他来说,无疑是最沉重的精神打击了!随着“杨常事件”的平息,东北三省的大权牢固地握在了他的手中,因而他那被抑郁的天性又渐渐地复活了。今天,他就是来痛痛快快地放松一下的。而他身边的这位游泳女伴,就是不仅曾轰动了平津,而且还成为后人——一直到今天都在传扬的风流才女——赵一荻。

赵一荻又名绮霞,于一九一二年出生在香港,乳名香生,一荻是她少女时代英文名字Edith的译音。她家有六兄弟、四姊妹,她是手足十人当中最小的一个,所以家里人都亲昵地叫她香香、小妹。有时也称之为赵四小姐。她的父亲赵庆华,在北洋时代连任津浦、沪宁、沪杭甬、广九等铁路局长,还曾出任过北洋政府梁士诒内阁的交通部次长。赵一荻尚在童年时代随父迁到天津卫,就读天津有名的浙江小学和中西女中。由于家庭和社会的影响,赵一荻养成了天真无邪和富于感情的性格,对于自己憧憬中的幸福和追求是矢志不移的。她有一位大姐夫叫冯武越,曾在张学良的手下做过事。张作霖入主北京以后,冯武越在天津筹办《北洋画报》,并得到了张学良的资助。为了画报销路好,每期封面上必选登一帧名闺玉照,由于赵一荻才貌出众,她的芳影多次出现在《北洋画报》的封面上,这便引起了张学良的倾心。但真正相见,还是在天津有名的交际场所蔡公馆。

蔡公馆的主人是张学良三弟张学曾的岳父。他曾留学德国,颇有西洋派头,经常在府内举办舞会,放映电影,邀请天津大家子女参加玩乐。其时,赵一荻年纪只有十几岁,出于好奇,常随姐姐去舞场观看。一天晚上,她又无心地来到了蔡公馆,坐在一旁的茶座上听着施特劳斯的圆舞曲,看着多情的公子小姐成双成对地在舞池中翩翩起舞,撩拨得她那少女的情窦过早地绽开了。正当她陷入异常幸福的遐想中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了“小妹”的叫声。她慌忙收拢神驰的情思,循声一看,原来是大姐夫冯武越站在了她的面前。但是,当她的视线再投向冯武越身旁那位神采奕奕、风度不凡的陌生青年时,少女那天生的羞色猝然浮上了她的面颊,搅得她几乎就要失去了心理的平衡,她感到自己的心魂被他捉去了……

这位对异性极富诱惑力的青年就是张学良。虽说他是蔡公馆家庭舞会的常客,但唯有今天晚上是有意而来。熟悉张学良的人都知道他选择舞伴的标准:一是他熟悉的少女,再是稍微年长的所谓的贵夫人,对素不相识的女人——尤其是那些单方面倾心于他的女子是不屑一顾的。不久以前,他在北京留住期间,常去北京饭店跳舞,但依然是和一般的小姐、太太并不轻易接近,经常找一位姓唐的将军的太太做舞伴。有一天,这位唐夫人倚老卖老地问:“你为什么不找别人,专爱找我跳舞?”张学良十分幽默地答说:“和你跳舞,我家里的人都会放心。”一句话,惹得这位唐太太恼羞成怒,也成为不胫而走的社会趣闻。今天晚上,赵一荻那红晕的羞色脸庞,就像勾人心魂的异性磁石,竟然把这位风流年少的将军吸得失去了理智,他双目痴痴地打量着赵一荻,一直到赵一荻慌乱地低下了头。但是,他那多情的眸子依然没有眨一下,他忘记了舞池中起舞的男女舞伴,也忘记了身旁还站着一位昔日的部属冯武越,当然他也忘记了自己……他只是赞叹不已地自语:“比画报封面上的芳影美多了……”

冯武越是一位崇尚欧美文化的风流青年。他一方面欣赏十八世纪莱茵河畔的骑士风度,一方面又希望给自己造就一株人生旅途中可供乘凉、休憩的大树,所以当张学良请他牵线,结识自己的小姨子赵一荻的时候,遂心领神会地从命了。当他刚刚走到赵一荻的面前,尚未启口介绍,一见张学良和赵一荻那多情的眼神相撞的一刹那,他欣喜若狂地真想击节而语:“真乃是天生一对罗密欧与朱丽叶!……”为了使张学良和赵一荻尽快从这失魂落魄的情景中解脱出来,当然也是为了完成自己的所谓牵线的使命,他十分自然地笑着说:“四妹!请见过张将军汉卿。”

赵一荻听说站在自己面前的青年是鼎鼎大名的张学良将军,她那巨澜翻滚的心潮,无疑又似投下了一块万钧巨石,在她那尚未幽闭的情湖中击起了千层狂浪,这猝然而起的巨大的情感浪花直撞天灵,险些把她击晕。她费尽了人生的理智之力,把藏在胸前的头缓缓地抬起来。但是,当她那冒着金花的眼睛一看到那张微笑的脸庞时,身不由己地站了起来;当她看见伸向自己面前的大手时,她不知自己的右手是怎样与之相握的,她只是觉得自己的右手被一只感情的巨钳抓住了,她无力抽回,也不想抽回,直到她的身躯开始微颤的时候,她那哆嗦的嘴唇方才送出这样一句微弱的话语:“少帅!认识你……很高兴……”

“四妹!”站在一旁的冯武越急忙订正,“不准称少帅,要叫张将军。”

“啊?……”赵一荻为自己的失口搞得不知所措,本已慌乱的心又增添了几分难堪。

正如前文所说,张学良非常欣赏英国的绅士派头,十分讨厌那种哥们弟兄的行帮之气。因而他与家人、同僚之间,彼此的称谓是很注意礼仪的。他最讨厌人家叫他“少帅”,觉得这种称呼和“衙内”一样,会令人将他看作是倚仗父亲权势的人。但是,在当时军阀争雄的社会中,尤其是关内的各界人士都在闲谈私论中称张学良为少帅,所以赵一荻也无心地叫了一声“少帅”。正当赵一荻因为称谓失口而惶恐不安的时候,张学良却亲昵地笑着说:“小妹,不要听武越的话,你随意称呼我好了。”

冯武越一听这责备自己的话语,真是喜从心起;他再一看张学良和赵一荻的表情,顿感自己是多余的人了。为了使这猝发的友情加温,他忙笑着说:“四妹,陪着张将军跳一轮吧?”

张学良喜上眉梢,落落大方地做了一个西方骑士邀舞的动作,准备和这位一见倾心的赵四小姐相伴起舞。但出乎他所料的是,这位名门闺秀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不会跳舞……”遂有些微醉的样子踉跄走去了。

“四妹!四妹……”冯武越惊得怔了一下,旋即三步并作两步追了过去,拦住赵一荻的去路,异常生气地说,“你也太不懂礼貌了!姐夫我下不了台没关系,可张将军他……”

“也没关系!”张学良业已赶到近前,既潇洒又亲切地说,“不要勉强小妹,让她去吧。”

赵一荻惊愕地把目光投向了张学良,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潮又打心底涌起。

这时的赵一荻尚不满十五岁。

自此以后,蔡公馆的家庭舞会上经常出现张学良和赵一荻的倩影。开始,他们二人坐在舞池边缘的沙发上,张学良犹如一位知识渊博、侃侃而谈的师长,向赵一荻讲述着爱听的奇闻轶事;不久,赵一荻宛若一位格外认真的学生那样提出各种问题,希望张学良这位良师益友予以解答;一周过后,赵一荻便情愿地投到张学良的怀抱中,在众目睽睽之下结伴进入了舞池之中。冯武越看着随乐起舞的张学良和赵一荻,十分得意地自语:

“看来,我的《北洋画报》的封面上,将要出现才子配佳人的影照了。”

但是,突变的时代风云,终于打破了赵一荻人生中最为幸福的甜梦:北伐军节节胜利的战报调走了张学良,从此,她再也听不到蔡公馆那时而悠扬、时而火热的圆舞曲声,独自一人关在闺阁之中回忆那美妙的瞬间;皇姑屯事件爆发以后,她天天为张学良的安危提心吊胆,有时深夜默默地跪在床上,望着东方升起的一轮皓月为张学良祈求;当她从报纸上获悉张宗昌誓师出关讨伐张学良的消息以后,急得不知哭湿了多少块枕巾;当她知道了张学良快刀斩乱麻地处决了杨宇霆和常荫槐以后,又暗自敬服地说:“干得好!有胆识……”冬去春来,转眼到了一九二九年的六月,赵一荻的父母提出全家去北戴河避暑,起初她不愿随家人前往。行前的一天,她从报纸上看到了张学良为静观全国局势的发展,已经来到北戴河消夏,遂毅然决定去北戴河会见久违的心上人。然而当她真的踏上赴北戴河的旅途以后,又忐忑不安地发出了这样的自问:“离别这么长的时间了,他还会记得我吗?难道他单单是为了静观全国的局势发展,才这样早地来北戴河消夏吗?……”

张学良一时一刻都不曾忘记赵一荻。就是在他决定处决杨宇霆和常荫槐的时候,也渴望赵一荻能在身旁,给他决心,给他力量。虽说这次北戴河之行,他希冀见到久别的小妹赵一荻,但是促成此行的原因,还是出于政坛多变的风云。

旨在加强中央集权的削藩编遣会议在南京召开不久,由于蒋介石、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这握有重兵的四巨头各怀异志,很快变成了僵局,并诱发了我国近代史上规模最大、混战最烈的军阀之战的前兆。冯玉祥参加编遣会议的目的,本想与蒋介石能有进一步的结合,以便在国民政府中占有一个重要的位置;同时希望在蒋介石的支持下,能保住自己的强大实力,借以形成内外呼应之势。孰料在编遣会议上遭到失败,使他看清了和蒋介石不可能再合作下去,于一九二九年二月五日夜秘密过江,等上了驶往河南的火车以后,才给蒋介石发了一封信,告之前往豫北辉县百灵泉村养病。从此蒋介石和冯玉祥的分裂公开化了。

阎锡山是位工于心计的军阀,等他赶到南京参加编遣会议,蒋介石和冯玉祥、李宗仁在削藩整军的意见上有了很大的距离,因此,他便成了举足轻重的人物。在蒋介石的心目中,希望阎锡山帮助他开成这个会议;在冯玉祥、李宗仁的心目中,都希望阎锡山同心协力反对蒋介石借编遣会议以削弱各集团军的办法。阎锡山权衡利弊,遂施展两面派手法向双方讨好。他对蒋介石表示极力拥护编遣会议,劝蒋介石不要操之过急,还答应劝冯玉祥、李宗仁放弃私见,以大局为重;同时,他又对冯玉祥和李宗仁说:大家一块反对编遣会议不是个好办法,若是操之过急,弄成僵局,对大家都没有好处,还是徐图良策为是。其结果是帮了蒋介石,而获罪于冯玉祥。当他获悉冯玉祥私自出走的消息之后,便也悄悄地离开了南京,为了警惕冯玉祥的暗算,不敢坐火车经冯玉祥的地盘返晋,而是密派亲信在沪包租了一只轮船,化装后由宁乘火车赴沪,经海道去天津登岸返回太原。所谓的编遣会议以失败而告终。

李宗仁的桂系集团本来和蒋介石不和,加之昔日和白崇禧逼蒋下野的恩怨,双方的弦绷得都很紧。李宗仁、白崇禧看到蒋介石和冯玉祥、阎锡山的关系业已破裂,用李宗仁的话说:担心蒋介石“一变‘近交远攻’的策略为‘远交近攻’,对第二集团军暂时用怀柔敷衍的政策,掉转枪头来先对付第四集团军”,遂借口蒋介石一九二九年三月秘密以大批弹械,取道江西,接济湖南省主席鲁涤平,遂对鲁采取军事行动,并任命何键为湖南省主席,由此爆发了第一次蒋桂之战。

冯玉祥在百灵泉村静观蒋桂战争的发展,以求渔人之利。因此,对李宗仁的代表毫不犹豫地表示共同倒蒋;对蒋介石的代表邵力子则表示愿辞职出国留学,以备异日效力党国,谢绝了南京之见。三月下旬,蒋桂之战正酣,冯玉祥退居华山观战。邵力子等人衔蒋介石之命登华山,请冯玉祥出兵援助,并提出以行政院长及湖北、湖南两省为条件。冯表示:论公论私,都不能使蒋独任其艰,决定出兵十三万相助,随即派韩复榘为总指挥,着手进行军事部署。但是,冯的军事行动,究竟是援蒋还是助桂,对外并未表示明确的态度,而实际上冯的计划是:把蒋、桂之争看作一个大好机会,先作壁上观,待一败一伤,再收卞庄刺虎之利。不料李明瑞的倒戈,使得桂系很快遭到失败。冯的计划不但落了空,而且弄巧成拙,给自己造成了极为不利的后果:由于韩复榘部迟迟不进,不但失掉了夺取武汉的时机,而且在蒋、桂两方看来,都认为冯无助己的诚意,冯反而落得两面不讨好。特别是蒋借着韩复榘带兵南下的机会将韩召至汉口,对他进行了收买,为尔后韩、石倒冯投蒋埋下了伏笔。

一九二九年五月间,韩复榘联合石友三叛冯投蒋。冯痛心韩、石叛变,对蒋已到了势不两立的地步,于是有亲赴山西拉阎反蒋的行动(当时对外表示与阎联袂出洋,实系故放烟幕)。本来冯、阎之间早就有过不少的矛盾。如:一九二五年冯的国民军与奉直联军作战失利时,阎曾派兵在天镇、大同等处截击,使国民军遭受很大损失;还有前面所述河北、平、津地盘问题;编遣会议提案问题;等等。冯一向对阎没有好感,但是为了达到打倒蒋介石这一目的,不得不冒险去山西拉阎,不料目的没有达到,反被阎软禁起来。

与此同时,东省特区行政长官张景惠的部属——负责办理对俄外交的教育厅长张国忱的白俄顾问——帝俄时代的将军托马舍夫斯基企图利用中国在西伯利亚搞复辟,他到处游说东北军将军:“苏联有大饥荒,人民奄奄待毙,对于共产党政权极度不满,欧美各国对于苏联也有仇恨,倘若有人此刻发难,共产党必倒台。中国若能趁这个机会对中东路主权一举收回,不但苏联此刻无力进行反抗,就是世界列强也必双手高举,赞成中国的行动。”张国忱听信了这位白俄顾问的建议,和行政长官张景惠做出决定:把中东铁路苏联局长伊万诺夫遣送出境,口实是他不答应中苏在各种公文上会签的要求。结果,苏联不但没有提出强硬的抗议,反而采取了友好的态度,希望从善了结这一事件。这就给张学良造成了一个错觉:苏联惧怕东北军,驱走苏联的赤色势力,一举收回中东路是指日可待的事。

张学良为了静观蒋、冯、阎、李之间的战事发展,当然也想会会久违的心上人赵一荻小姐,遂决定移师北戴河。正当他孤独地回味蔡公馆那无数个美妙之夜,思忖着如何把远在天津卫的赵一荻唤到自己身边的时候,副官谭海却为他带来了惊人的喜讯:赵一荻小姐静候门外求见。

就是在这次久久企盼的相逢中,赵一荻小姐忘却了少女的羞怯,热泪盈眶地扑到了张学良的怀抱中,就像是一株久旱逢雨的绛珠仙草,尽情地吸吮着爱情的甘露;而张学良则如痴如狂地亲吻着那滚烫的朱唇,不停地喃喃而语:“小妹,我爱你……”自此以后,赵一荻巧妙地骗过同来避暑的父母兄弟,经常一人出入张学良的下榻之处。每逢二人私下幽会的时候,似乎人世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那大海深沉的呼吸声恰如一首甜美的乐曲,陪伴着他们度过相亲相爱的时光……

今天吃过午饭以后,赵一荻顽皮地提出和张学良下海同浴。张学良欣然答应了,并提出无论是胜是败,今晚都要和亲信副官“五大少”于海滨浴场举行野餐晚会。

正当驻步沙滩上的亲信副官们望海品评张学良和赵一荻谁胜谁负的时候,机要秘书神色有些慌张地走到近前,报告收到了紧急密电,请示可否唤回游兴正酣的张学良当即处置?这“五大少”副官们一听来了火气,七嘴八舌地驳斥:“你不知道总司令的脾气吗?他玩在兴头上的时候,最讨厌的是政治事件!”

“再说,你打铁也不看看火色,”其中一位伸手向大海中一指,“你看看这光景还不明白吗?”

“就是嘛!跟着总司令这么多年了,怎么连个眼力见也没有?”

“你呀,今晚要是想吃总司令的野餐,现在就不要扫他的兴!”……

谭海听着这刺耳的话语,不敢从旁相劝,只好对心急如焚的机要秘书使个眼色,请其速速离去。他作为贴身的副官,出于尽职尽责的本能,再也无心观看大海中那开心的比赛了!他焦急不安地在沙滩上踱着步子,不停地自问:“又发生了什么大事呢?对总司令是吉还是凶呢?……”

谭海一边沉思自问,一边沿着松软的沙滩随意地向前徜徉而去,待到他被身后的欢快的笑声唤醒以后,他迅然地转过身来,看见“五大少”正围着游兴未尽的张学良和赵一荻开心取乐呢!他沿着原路放步跑来,走到张学良的身前,情绪不高地自责:“总司令!我失职了……”

张学良很是喜欢这位门第不高的副官,他不仅有一颗效忠主人的心胆,而且还有着敏锐的政治远见。尤其是他力主处决杨宇霆和常荫槐的见解,给张学良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素常日子里,谭海虽然不像“五大少”那样和张学良随意欢笑,但他从不和这样的欢笑相离。今天,他为什么竟然独自离去了呢?情绪又为何是这样的不高呢?张学良稍许思忖,误以为谭海说的失职是擅离职守,故严肃地质问“五大少”:“是你们冷落了谭副官了吗?”

“没有!没有……”未等“五大少”开口解释,谭海匆忙摆着手说,“是我自己陷入了胡思乱想之中,不知不觉地离开了大家。”

“噢,是什么大事啊,搞得你连玩的情绪都没了?”张学良好奇地问。

“这……”谭海不知该如何回答,唯恐说出真情,败了张学良和“五大少”的兴。

“说嘛!”张学良可能是玩得太尽兴了,淡然一笑,“今天破例,就是真的有军情、政情报告,我也不会生气。”

“报告总司令!方才机要秘书前来报告,说是收到了一份紧急密电,需要您亲自处置。”谭海依然有些唯诺地说。

张学良蓦地陷入了沉思。刹那之间,“五大少”那责备的目光一齐投向了谭海,空气骤然变得紧张起来。这时,唯有赵一荻真正明白张学良的心思,十分豁达地说:

“你去处理公事吧,明天我再来看你。”

张学良如释重负地笑了,转身拍了谭海的肩膀一下,亲切地说:“小妹更过衣后,你送她回赵公避暑的别墅。”

张学良回到自己的下榻处后,亲自拆阅了外交秘书王家桢发来的密电。对此,王家桢曾回忆说:

张国忱、邹尚友等亲率白俄人员和中国军警搜查了苏联驻哈尔滨总领事馆,搜到了两大箱文件,根据这些材料……将苏联的铁路管理局长耶穆沙诺夫、艾斯孟特等押解出境。据说耶穆沙诺夫局长在押解途中,尚建议一切可以商量,愿让出四个处长名额给中国人,希望和平解决。而张国忱等则坚决采取了强硬态度,拒不接受。

这项消息传到沈阳,大帅府的秘书厅里议论纷纷,有的说:“东联孙权,北拒曹操,乃策之上也;而今东抗孙权,北拒曹操,是乃走麦城之路也!”又有人说:“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点;今也,不顾条约上的诺言,又没有什么正当的理由,竟将邻邦的使臣押解出境,这怎么能叫四夷宾服呢?”总之,当时在沈阳的一般公务人员对这件事,大部分表示不赞成。日本驻沈阳总领事林久治郎同我谈起此事,兴高采烈,极力表示日本朝野对中国此举一贯支持,并盛赞哈尔滨中国当局英明果断,一定早已摸清苏联现在内部情况的底细了。我听了林久治郎的议论,觉得这事更应该警惕,更值得注意的是,恰恰和那位白俄将军的预料相反,世界舆论绝大多数对我们无故夺取中东路的事件,予以抨击。自然,这其中也有在中国享有特殊权益的帝国主义分子恐怕中国开此先例,影响他们自己本身的利益,所以极力抨击中国片面毁约的不当。在国际上的一般报纸杂志上,我还没有发现有为我们此举拍手喝彩的言论。过了不久,我接到我的驻东京办事人拍来的电报说:苏联已和中国全面断绝外交。我读电报的时候想:这事情闹严重了!既然苏联和中国断绝外交,南京当然先接到通知,那么,南京也不能不首先通知肇事地方东北呀。当时张学良在北戴河避暑,我就拿着电报到大帅府秘书厅向王树翰秘书长说:“事情弄严重了,苏联和咱们断绝国交了!”王秘书长很吃惊地说:“你怎么知道?从哪来的消息?”我将东京来的电报给他看了,他才非常惊慌地打电报给张学良……

是夜,张学良又收到了驻哈尔滨的东省特区长官张景惠、中东铁路督办吕荣寰、教育厅长张国忱等纷纷拍来的电呈:“要求进兵吉黑,强制接收中东路,将苏联的铁路局长及苏联籍的全部工作人员一律解职送出国境,白俄人员则留用不动,并且说苏联一定不能抵抗云云。”面对即将爆发的轰动世界的中东路事件,身为东北最高行政长官的张学良持何种态度呢?他决心对苏联用兵,强行收回中东铁路。同时决定悄然返回沈阳,部署和苏联红军作战的有关事宜。

但是,赵一荻那美丽的倩影又出现在张学良的脑海屏幕上。就这样离去吗?这不仅违拗了他在此爱情上的良苦用心,而且也对不起痴心的小妹赵一荻,一年多以来相互思恋的日子再也不能重复了!不这样离去吗?可又如何做到像现在这样形影相随呢?赵一荻毕竟才是一位十七岁的少女,她有决心冲破赵公馆这座封建的牢笼,和自己自由地比翼双飞吗?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地位和声誉,一个堂堂的东北最高行政长官诱拐一名十七岁的名门少女,社会上将会如何议论自己呢?父执和同辈的部属又将如何看待自己呢?元配夫人于凤至大姐又将作何感想?……他陷入了难以自拔的深渊中了!

爱神的力量是强大的,它很快使张学良斩去了一切顾忌和他念,余下的就只有这样一条路了:我必须和赵一荻小姐结合。他唤来了谭海,焦躁地命令:

“你立即赶赴赵一荻小姐的住处,把她请到我这里来。”

“总司令,今天这样晚了,明天……”

“不行!”张学良蓦地站起,暴怒地,“我命令你,立即把赵一荻小姐给我请来。”

“是……赵公问起缘由,我怎样回答呢?”

“这我不管,随你怎么说都行!”

谭海不知施展了何等的骗术,真的把赵一荻请来了。这位天真无邪的少女只有一个意念:爱。当她获悉张学良就要离开北戴河以后,扑到张学良的怀抱中失声地哭了。她突然终止了啜泣,尚未揩去满面的泪迹,便从张学良的怀抱中猝然挣脱、站起,她忘记了少女的羞耻,沉毅地说:“我再也不离开你了!只要你不嫌弃,做一位陪伴你的使女也心甘情愿。”

张学良的心震颤了,他再次把赵一荻拥抱在怀中,历经炽烈的相爱,又痛楚地说:“小妹,你不怕父母的反对吗?”

赵一荻仰起泪洗过的脸庞,摇了摇头。

“你不怕毁掉自己的声誉吗?”

赵一荻沉毅地摇了摇头。

张学良激动地淌下了热泪。两个相爱的身躯连在了一起,两颗相爱的心也跳动在了一起……他们终于从热恋的情海中游到了岸边,欲要策划出走的办法,谭海又送来了一份机密电。张学良阅后放在了一边,但他的神思又似飞向了远方。赵一荻不安地问:“是和苏联交战的消息吗?”

“不!是蒋主席从北平发来的急电,邀我即刻赴平,说是有要事相商。”

“他为何突然跑到了北平?你见过他吗?”

张学良凝思不语,微微地摇了摇头。

“听爸爸和朋友们说,这位蒋主席心狠手辣,你可要当心他啊!此次北平之行……”

“我不能不去!”张学良笑了笑,“放心,目前他还不会对我下毒手。”

“你太自信了吧?”

“不,从全局讲,他还需要我。”

“这次相邀,他具体需要你一些什么呢?”

“尚不清楚!”张学良沉吟片时,“先不去管他,我看还是商量咱们的事重要。”

赵一荻笑了,笑得是那样的幸福、甜蜜。

……

蒋介石突然移驾北平是有其政治背景的。

一九二九年三月突然爆发的蒋桂战争,蒋介石获利是最多的。战前,他在北方利用桂系与唐生智的矛盾,起用唐生智,驱逐白崇禧,险些置白于死地,并把河北的一些地盘抢到了手。接着,又诱骗李济深来南京,猝然发难,扣李于汤山,借以分化粤系,拆散粤桂联盟,孤立桂系。然后迅然发兵两湖,借李明瑞倒戈之机,一举击溃桂系的军事集团。兵不血刃而定武汉。

与此同时,老谋深算的蒋介石识破了冯玉祥坐收渔利的意图,利用其部下不愿回西北过艰苦生活的心理,收买了西北军的重要将领韩复榘和石友三,使其在冯玉祥下令驻防山东、河南的西北军西撤的时候,突然叛冯投蒋。这样,他又没费一兵一卒,占领了鲁豫两省的大片土地。并强令冯玉祥下野,出洋考察。

但是,令他疑惑不解的是,冯玉祥明知阎锡山是自己的宿敌,为何还要冒险去山西,结果落得个被软禁五台山县的建安村。如果说阎锡山此举是真心拥护中央,他为何不把冯玉祥解到南京,听候中央的发落?他所谓的愿作调停人,并劝冯玉祥出国游历,以息争端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呢?更使蒋介石起疑的是,阎锡山突然发来电文,请蒋介石准其偕同冯玉祥一道出洋考察,并声明在出国前须检查身体,随即赴北平住进了德国医院。他拿着这份电文久久沉思不语,实在弄不清这位工于计谋的阎老西的葫芦里到底装的是什么药?遂又把心腹谋士张群、戴季陶、吴稚晖等人召到官邸密议,统一了如下的见解:

冯玉祥赴晋拉阎是权宜之计,在韩复榘、石友三叛冯投蒋、西北军受到严重创伤的今天,只有拉阎锡山下水——一块倒蒋,自己才有出路;阎锡山软禁冯玉祥之举,是要挟中央的有力砝码,如果中央趁势消灭晋军,他则和冯玉祥结成反蒋的统一战线;如果蒋介石的中央肯于给晋军更多的好处,他就不动声色,保持目前都倚重于他的有力局面;阎锡山声称偕同冯玉祥出洋考察是烟幕弹,目的在于去北平探听各国使节对战事的态度,可能的情况下,还会密访在北戴河静观战事态势的张学良,离间东北军和中央目前所保持的和谐格局。

对此,蒋介石再也坐不住了,遂做出了北上北平的决定。

行前的一天晚上,蒋介石早早地倒在了床上,独自思索北上的应变之计。然而客厅中那温暖、甜蜜的《圣母颂》的钢琴声绵绵不息,搅得他的心思难以集中。一年多的所谓夫妻生活,蒋介石觉察到了宋美龄不甘于充当自己英文秘书的角色。事实上,她正在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和美国人交往,利用一切舆论工具有意提高身价;近来战事频繁,财政支付巨大,宋美龄利用其兄宋子文这位财神爷紧紧拉住了江浙财团,为蒋介石赢得战争的胜利立下了汗马功劳。因此,蒋介石越发地要刮目相看这位政治妻子宋美龄了!

宋美龄于政治一道有着超人的聪明之处,她不仅能正确地分析局势的发展,而且还能准确地掌握蒋介石的心术和权谋,经常于谈笑之中帮蒋介石排解政治上的难题,逐渐地变成了蒋介石在政治上不可缺少的贤内助了!就要北上了,蒋介石很希望听听宋美龄的意见。可她今天好像是有意作祟似的,竟然还有心思坐在钢琴前边,从容不迫地弹奏着她喜爱的乐曲《圣母颂》!

琴声终于消逝了,卧室的门缓缓地打开,宋美龄笑靥可掬地走了进来。倒在床上的蒋介石蓦地坐起,有些急不可耐地说:“夫人!我等候多时了。”

宋美龄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点燃了一支喜爱抽的英国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复又吐向空中,她望着渐渐地扩散开来的烟雾,慢悠悠地说:“你还没睡?有什么心思吧?”

蒋介石向后一倒,背倚着那松软的睡枕,说:“你说说看,我现在有什么心思吧?”

“一、担心此次北平之行,诡计� ��端的阎锡山不肯就范,对吧?”

蒋介石先是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这潜台词是:“这是世人皆知的事,还用说吗?”但是,当他再一品味这话的语气,遂又有意地说:

“夫人,你说我的北平之行胜算多于失败呢,还是失败多于胜算?”

“对离间阎锡山和冯玉祥,我从不怀疑你的胜利。但是如何在其基础上削弱阎锡山的势力,准确地说,在削弱这位视财如命的阎老西的经济命脉方面,你连想都不曾想过,那只有失败一途了。”

蒋介石非常清楚宋美龄所说的事情,即阎锡山兼任平津卫戍总司令以后,平津两市的税款从未上交中央,一直留用于晋军的发展。这样做的结果,肥了阎锡山,却减少了中央很大的一笔收入,长此以往,结果是不堪设想的。可是苦于时局的艰危,蒋介石也只好吃个哑巴亏了。今天,宋美龄突然提起此事,他敏感地觉察到他的两位财神爷——孔祥熙和宋子文一定想出了解决的办法。为了通过让宋美龄显示才干之途,达到他既定的政治目的,他有意地长叹了一口气,说:“我何曾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弊啊!一是鞭长莫及,再是北伐时节阎老西曾垫付过三千万元作军费。我把事情做得太绝了,就等于把阎老西往反我的路上逼,得不偿失啊!”

“哈哈……”宋美龄突然发出了少有的得意笑声,“难道你就想不出两全之策吗?”

“难啊!”蒋介石知道火候到了,再次无可奈何地长叹了一声,“夫人,请把你的两全之策说出来吧?”

“建议统一税制,划分为国家税和地方税两种,借此把平津的税收大权收归中央。”

“如果阎老西提出平津卫戍部队所需的饷项之事呢?”

“由中央财政部拨发。”

“宋子文的手里有那么多的钱吗?”

“拨发一两个月总是可以支撑的,至于以后的事嘛,”宋美龄狡黠地一笑,“达令!下边的话还用我说明吗?”

“不用了,不用了……”蒋介石的脸上现出了欣慰的笑容。

“另外,”宋美龄突然又变得严肃起来,“对张学良的策略想周全了吗?”

蒋介石为了掏尽宋美龄的所谓高见,有意地装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随着叹气之声又摇了摇头。

“算了吧!还给我留一手啊?你的谋士早把你们密议的内容告诉我了。”宋美龄扫了一眼惊诧不快的蒋介石,“我不怀疑你们有拉住张学良的本领,但是如何解决你常对我说的问题:几十万东北军的存在,始终是我心头的一大隐患。我看你们还没有提到议事日程上来!”

蒋介石何尝不想消灭实力雄厚的东北军啊!削藩编遣会议失败了,李宗仁和冯玉祥又相继兴兵发难,阎锡山乘机捣鬼,保存、扩大晋军的势力,朱毛红军又利用内战的时机发展了地盘,扩充了实力……一句话,没有时间,也没有力量消灭东北军。他沉思了片刻,伸出两只手,哀叹地说:

“我现在只有这两只手,需要我按十个跳蚤,如果是同时下手,就一定会失败。怎么办呢?只能分轻重缓急,逐次消灭之。从目前的局势看,我不仅不能把张学良推到对立面,而且还要借用他的东北军,对付北方的实力派冯玉祥和阎锡山。”

“难道你不会假借他国之手,既能消灭东北军的实力,又能把张学良推到你的身边,进而还能借用他的力量威慑冯玉祥和阎锡山,达到这样一石三鸟的奇效吗?”

蒋介石愕然了,他望着微笑不语的宋美龄,蹙着眉头想了好一阵子,心中有数了,严肃地问:

“夫人,我能假借哪国之手,收到你所说的一石三鸟的奇效呢?”

“苏联!”

“苏联?”

“对!”宋美龄蓦地掷掉手中的烟蒂,缓缓地站起身来,边踽踽踱步边说,“据美国朋友提供的情报说,张学良的部属决计借收回中东铁路,向苏联红军宣战。这样一来……”

“无论是胜是负,东北军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这我清楚。”蒋介石说罢再一次地把眉宇蹙就,渐渐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达令,你怎么啦?”

蒋介石未做回答,依然深沉地凝思。

“你难道不相信吗?据美国朋友分析,只要东北军和苏联红军一开战,陷入苏联和日本包围之中的张学良就只有一条路可选择,那就是依靠我们。”

蒋介石微微地点了点头,他那疑虑重重的面部表情似乎是在说:“这我懂!”

“达令!这样不出本、净赚利的一石三鸟的买卖,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苏联不一定会上我们的圈套!”蒋介石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疑虑,“不久以前,张学良的部属驱逐了他们在中东路的人,查抄了他们的领事馆,可他们呢?仍然高喊友谊,毫无诉诸军事解决的迹象!”

“哎呀呀,你怎么会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宋美龄走到蒋介石的身旁,“这就需要你从旁加温,促使这锅米饭早一天揭锅了!”

“夫人,我从何处加薪助燃呢?”

“一、宣布和苏联断交,迫使苏联兵戎相见。二嘛,就是用你的地位和擅长的本事,促使张学良和苏联宣战了。”

“你……真是我最好的参谋长了!”蒋介石挺直脊背,快意地大笑起来……

此时,让我们再来看看躲在北平静观时局的阎锡山。

阎锡山,字百川,山西晋北五台山县建安村人氏,一九○四年东渡日本,入帝国士官学校习武。据他的同学程潜将军所说:“渠在日本留学时成绩平常,土气十足,在朋辈之间,并不见得有任何过人之处。谁知其回国之后,瞬即头角峥嵘,驰名全国,为日本留学生回国后,在政坛上表现最为辉煌的人物。民国初年历任山西都督、山西督军等职,励精图治,革命军北伐至长江流域,渠即向国民政府输诚,成为中国政坛上的不倒翁。”这仅仅是表象,阎锡山自有发家创业的成功之道。

还是在日本留学期间,他便仔细地考察了日本兴国建军之道。为了日后个人事业上的发展,他有意结交了先于毕业该校、并在日本军界初露头角的年轻军人,如东条英机、板垣征四郎、冈村宁次、土肥原贤二等人。其中和善于权谋——多年之后成为日本侵华最大的谋略家的土肥原贤二关系尤密。回国之后,他善于利用革命的潮流,扩大、巩固自己的地盘。加之他的为人,“喜愠不形于色,与冯玉祥的粗放,恰成一对比”,一望而知为工于心计的人物。

阎锡山随着权势的增长,地盘的扩大,他的政治野心也越来越膨胀。尤其东北军兵败出关,他取得河北、察哈尔、平、津之后,似乎天下——起码是北国只有他阎锡山才是安邦定国的英才。他认为“蒋介石这人气量狭小,排除异己,遇事操之过急,终不能成大事”。“蒋介石虽占据江南,但他的内部很不稳固。如汪精卫、胡汉民等恨蒋的人很多,李宗仁、白崇禧更是恨他”。“袁世凯是最厉害不过的,我都应付过去了,蒋介石不如袁世凯多了。”至于冯玉祥等同辈的将领,他更是不放在眼里,“只是一介武夫而已!”因此,当冯玉祥来晋商谈联合反蒋的时候,他敢于将冯玉祥软禁在自己的故乡。削藩式的编遣会议失败之后,阎锡山审时度势,认为自己可以借用扣压冯玉祥的资本,向蒋介石索取更多的地盘,借以造就一个南蒋北阎的政治局面,故施小技,由晋抵平,给蒋介石做个样子看!

但是,阎锡山绝然没想到蒋介石会突然北来,他尚未和谋士们研究好对策,蒋介石就先入为主地约见了他,这不仅打乱了他的如意算盘,而且使他处于被动防守的地步。身为工于权术的老手,他明白变被动为主动的唯一手段是后发制人。所以,他在和蒋介石仓促会谈的过程中,采取了王顾左右而言他的策略,避而不问蒋介石北来之事。

蒋介石此行是有意而为,他的一切做法都是有的放矢——按既定的方针大计办事,他绝不随声附和,让阎锡山牵着鼻子走。待到阎锡山也感到应当结束这无谓的闲谈之时,他突然单刀直入地问:

“百川兄,您为什么要和焕章兄相偕出国呢?”

“这……”阎锡山被问得有些张口结舌了。旋即又笑着说,“我不赞成焕章和中央离异的行为,但又怕世人说我另有所图,为了向天下表白我阎某人的耿耿此心,只有主动下野,陪着冯老兄出国考察一条路。”

阎锡山的这番花言巧语,没有超出蒋介石所料,他淡然地笑了笑,又不动声色地发动了进攻:“你的部属周玳曾经对我说过:晋军的将领自百川兄起,都非常恨焕章兄,这话是真的吧?”

“不!不……”阎锡山急忙打马虎眼,“这是周玳个人之见,我并无此看法。”

“恐怕事实并非如此吧?”蒋介石不慌不忙地说,“方顺桥之战的教训,百川兄不会忘记吧?”

阎锡山怎么会忘记方顺桥之战的教训呢!一九二八年五月,第二次北伐节节胜利,阎锡山和冯玉祥在石家庄议定:冯玉祥的西北军担任平汉路以东地区的攻击,阎锡山的晋军负责平汉路以西地区的战斗,双方互为犄角,并肩北进。阎锡山的晋军打到保定附近的方顺桥车站,与奉军激战犹酣,因猛烈攻击,伤亡惨重。阀锡山迭次致电冯玉祥的部属韩复榘,要求他向前推进,牵制敌人,以缓解阎锡山所部的危急。但令他惊诧不已的是,韩复榘所部却向石家庄撤去。幸亏桂系名将白崇禧率部赶到,晋军始转危为安。在阎锡山看来,冯玉祥此举的目的是清楚的,那就是先假奉军之手搞垮阎锡山,继而趁奉、阎两败俱伤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取京津,直下华北。因此,阎锡山经常对部属大骂冯玉祥:“用心是十分恶毒的,永远不要忘了方顺桥的教训。”然而,当他今天听到蒋介石谈到此事的时候,知道是有意借此离间冯、阎的关系,所以他很大度地说: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我阎某人总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国家艰危,山河破碎,我只能以德报怨,为中央分忧啊!”

好一篇堂而皇之的言词!蒋介石稍许沉吟,又漠然而笑地说:“百川兄真堪谓大义凛然,可焕章兄却是一位专记前仇、伺机必报的君子啊!”

阎锡山自然明白蒋介石这句话的真意:少说这些漂亮话吧,你阎锡山对冯玉祥做得也够可以的了!瞬间,阎锡山想起了冯玉祥的国民军与直奉联军作战失利,被迫撤出京津,出南口,沿着京张路向口外撤退的路上,阎锡山乘人之危,趁火打劫,派兵在天镇、大同一带截击,使国民军遭受很大的损失,促使冯玉祥耿耿于怀,一直想回报此仇!可是,现在冯玉祥被软禁在晋地,他就是有三头六臂的能耐,也难以逃回他的西北军中。所以阎锡山依然不为所动,并且话中带刺地说:“此一时,彼一时,如果大家都记住过去的恩怨,恐怕连我也难和蒋主席为伍了。”

好厉害的结论,犹如一把利刃,刺进了蒋介石的心窝之中!因为他不仅谙熟此道,而且还是靠着此道发迹的,就说此次北平之行吧,也依旧是遵其道而行其事的。时下,既然阎锡山把这层面纱揭开了,他蒋某人也就用不着再费口舌绕弯子了:

“百川兄,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焕章兄能买你这份好意吗?”

“那他又能怎么样呢?”阎锡山冷然作笑,似乎在说:“请不要忘了,他是我的阶下囚!”

“焕章兄当然怎么样不了,更何况嘛……”蒋介石有意停顿了一下,“他还想以囚徒之身,拉百川兄下水呢!”

“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不!这完全可能。都是明白人,就无需把话说透了吧。”蒋介石瞥了一眼有些难堪的阎锡山,“我可以坦荡地告诉百川兄,软禁焕章兄是不起作用的。他手下的大将倒向任何一方,百川兄的处境就不堪乐观了。”

这是阎锡山最忌讳的大事。他为了探听虚实,故意装傻充愣地说:“从蒋主席起,谁没吃过姓冯的亏?我看时下,不会再有上他当的人了。”

“百川兄就是一个嘛!要么怎么会主动提出和他相偕出洋考察呢?”蒋介石望着有些尴尬的阎锡山,又引而不发地说,“我提醒百川兄注意,他的得意战将鹿钟麟正在四处游说,八方串联,寻求反你的同盟。”

虽说阎锡山在暗暗地拨弄自己的小算盘,可表面上依然无所谓的样子。对此,蒋介石是了如指掌的,因为他也习惯于这样演戏。他为了彻底动摇阎锡山已经松动的心,又含而不露地笑着说:“方才百川兄说的此一时彼一时的话,堪称至理名言,我希望你以此为尺度,策量一下时局的变化是不无好处的。”

蒋介石等于向阎锡山宣布:不要利用我和冯玉祥的矛盾取利。我们能分也能合,一旦结成反阎的同盟,你阎锡山将悔之晚矣!对此,阎锡山是无防又无备的,但他一想到蒋冯结盟的后果就不寒而栗。他为了变被动为主动,装作很不在乎的样子说:“我阎某人的心是向着中央的,只要蒋主席不抛下我们看笑话,即使他和桂系、粤系结盟,我也敢应战!”

蒋介石是主张见好就收的。他说了一些支持阎锡山的好话以后,又笑着说:

“百川兄,就不要意气行事了吧?我看还是留下来坐镇华北,为中央分忧的好。”

阎锡山也顺坡下驴,表示服从蒋主席的决定,取消和冯玉祥相偕出国考察的计划,近日返回太原,安心主持华北的政事。

蒋介石取得第一回合的胜利以后,又郑重地提出收回平津一带的税收大权之事,这对视财如命的阎锡山而言,比剜他两块肉还心疼,他决不同意。蒋介石故作大度的样子说:

“这件事交由子文来办,但原则有一个:他不给你的平津卫戍部队拨发饷项,你就拒绝交出平津两市的税收。”

阎锡山一听这买卖干得过,他纵然不能捞税收的油水,也可以吃空名额的饷银,况且还可以省去收税中难免要生的闲气,故作出唯中央是从的样子,爽快地答说:“我听蒋主席的,就这样说定了。”

蒋介石完成了北平之行的第一项使命之后,于当日给张学良发去了密电:见电克日来平,有要事相商。下午,蒋介石突然来了游兴,冒着伏天的酷暑要登北海的琼岛。一声令下,各方出动,待到蒋介石驱车赶到北海南门团城脚下的时候,周围空无一人。侍卫高举华盖,紧紧依傍着快步向前的领袖,生怕有一丝阳光射在他的脸上。蒋介石不愧是三军统帅,走起路来也是标准的军人风度。当他健步登上琼岛俯瞰市容的时候,随侍们都不禁自问:“他的视线为何老是盯着故宫呢?……”

故宫,是帝王之家的所在,也是一国最高权力的象征。数百年以来,它一直是左右中国历史的地方。今天,蒋介石站在琼岛之上,俯视着这谱写皇权历史的宫阙,有着与常人所不同的感想。他想起了威名赫赫的成吉思汗,也似乎看到了明代后主崇祯的下场;他记起一代女皇慈禧太后,也不会忘记末代皇帝溥仪迁出皇宫的哀伤……他需要从天生骄子那里汲取统治的力量,又要明晰历代后主亡国时的迷茫,因为他要按照自己的设想改造中国,成为当代神州大地上无冕的皇上。他自豪地说:

“仅仅三年,我从一个普通的武人成了三军司令、**总裁、国民政府主席,有谁能与之相比?……”

蒋介石望着故宫有些飘飘然了。他满意自己的一部部杰作:利用苏联起家,然后赶走苏联顾问;利用共产党做马前卒,然后清党杀共;高举着孙中山的旗帜,干着反对孙中山主张的事业;打败了吴佩孚,战败了张作霖,挤走了党魁汪精卫,逐一分化瓦解了桂系和西北军的势力,如今又把工于权谋的阎锡山紧紧地绑在了自己的战车上……他暗自狂妄地说:“当今中国的历史,任我随意撰写!……”

蒋介石无意之中收回了痴然凝视的目光,侧首向西方一望,只见一轮红日渐渐地向西山背后沉去。他突然感到这轮落山的红日化作了火焰,满天的彩霞又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火光,铺天盖地地向着他烧来;转瞬之间,大街小巷,如蚁的人群变成了西北军和晋军,满地呼喊着、追杀着……他终于又从幻觉中醒来,当他联想到阎锡山一旦发觉在税收方面受骗上当后的结果,冯玉祥的形象又猝然闪现而出,并紧紧地拥抱了阎锡山……他惊得下意识地命令:

“快请张学良!……”

身旁的随侍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慑子领袖的雄威,谁也没敢吭一声。这时,同行北来的元老吴稚晖忙笑着说:“蒋主席!张学良今晚就到了。”

蒋介石的神志完全清醒了,为了掩饰方才的失言,遂又命令:“张学良将军到平之后,立即引到我的下榻处相见。”

张学良虽然是军阀之子,在工于权谋方面远远逊色于蒋介石。但他受教于父辈的是马上英雄,仗义行侠的江湖好汉的形象,指天誓曰的良心和义气,对他有着很深的影响。这些来自传统的精神枷锁一直束缚着他,使他一步一步地沿着错误的道路走下去。就说这次和蒋介石的晤面吧,虽有私欲之因,但究其根本,他的确是上了一个大当。

首先,蒋介石大谈中国的祸根是赤祸。接着又指出中国赤祸的祸源是苏联。由此为话题,又大加称道了张作霖首抄苏联驻华大使馆,逮捕、绞杀李大钊等革命者的行为。最后,他颇有些动情地说:“昔日,我和先大帅在讨赤灭共方面合作得不错。我很欣赏先大帅的这句名言:所冀中华国祚不因我而斩,共产**不自我而兴。今天请你来平,就是想请教先大帅在讨赤灭共方面的灼见的。”

张学良是同意讨赤灭共的。但对蒋介石请他来平讨论此事实出所料。准确地说,他是抱有很大怀疑的。因而近似敷衍地说:“在讨赤灭共方面,你比先父要坚决、彻底多了。至于说到赤祸之源苏联,蒋主席曾亲临访问,自然有着更深的感受,我还是多听听你的意见为是。”

蒋介石听后不悦,认为重提他访苏之事,是有意在揭他的短。当他想到会晤张学良的目的,又把这不悦之色藏之心底,巧妙地话题一转,表情严峻地说:“东北的形势是险恶的!日本人管辖的南满铁路,好似一把由南满刺向北满的利剑;苏联人掌管的中东铁路,又好似一把由西满刺向东满的宝剑,而这两把宝剑恰好构成了一个十字架,把东北死死地钉在了这十字架上了!”

张学良折服于蒋介石这一精辟之见,但东北如何才能像耶稣复活那样,从这残酷的十字架上解放出来呢?这是东北人民——自然也包括张学良长年思考而又没获得结果的难题。

“怎样打碎这个十字架呢?”蒋介石呷了一口香茗,“我认为你的部属的设想是可行的,而且时机也是选得准的。所以,中央支持收回中东铁路主权的正义行为。”蒋介石扫了一眼张学良的表情,“国民政府同意和苏联断交,并委托我和你当面讲清断交的原因。”

南京政府单方面和苏联断交,在东北军将领中引起了强烈的不满,豁达的张学良也认为中央太不尊重自己了。但他当面听罢蒋介石陈述的理由,又释嫌如初地说:“主权大事操于中央,我一切听命于中央的决定。”

“中央做出这一决定还有另外的原因,”蒋介石有意停顿了一下,借着品茶之机看了看张学良愕然的表情,“这些年来,东北兵连祸接,匪盗横行,财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如何复兴东北呢?我总不能让你去做无米的巧妇吧!我提出收回中东铁路后的一切收入归你支配的方案,国府一致通过了。”

张学良很是感激蒋介石这仗义疏财之举,加之他错误地判断了形势,赞成对苏联用兵,因此他主动地请示:“主席!你对和苏联交战有何示谕?”

“由你处置就行了!”蒋介石有意地再施放一钓饵,“汉卿,你肩上的担子很重啊!比方说,苏联想肢解我们的外蒙古,你我总不能坐视不管吧?外蒙古被苏联**了,下一个目标就是东北和内蒙古了。”

张学良明白这些话语的潜台词:借用东北军阻止外蒙古被苏联肢解,前提是东北军的势力可以扩大到外蒙古。他何曾不想如此而为啊!但自他父亲起就未能如愿,故未作任何表示。

“另外,华北一直未安,你也应该为我分忧。”蒋介石长叹了一声,“你和阎锡山、冯玉祥打过不少交道,比我更了解他们。此次北来,方知平津的社会贤达对他们不满,对你留有怀念之情。咳!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呢?这事只有留待以后去解决了。”

蒋介石的弦外之音是:跟着我蒋某人干,不但外蒙古和内蒙古交给你张学良,而且华北也可由你取代阎锡山。张学良清楚这是一张引而不发的牌,故未放在心上。他认为收回中东铁路,增加东北的财政收入是实际的,所以很干脆地说:“对苏用兵之事,主席如无特殊示谕,我想从速赶回沈阳,做到先下手为强。”

“好!好……”蒋介石紧紧握住了张学良的双手,“我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