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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允文点兵

南阳盆地也是大周的一路,也就是京西南路。

与京东路、江南东路等路不同的是,京西南路没有安抚使、转运使、常平使等路一级的大员,主要还是因为南阳通道的战略地位太过重要。

大周中枢对地方割据十分敏感,想方设法地加强对六百里外南阳府的控制。将南阳府独立出来,直接受朝堂的控制还不算,还老是插手其它州县的事务。

大周安稳并进入鼎盛时代后,皇帝陛下和几位宰执也觉得京西南路的治理太过混乱,于是直接把安抚使等大员召回,让南阳知府、唐州知州、襄阳知州等人直接对政事堂负责。

京西南路独一无二的地位,就此得来。来这里主政的官员,要么是能力超强,要么就是受到了排挤,总之是各有特点。

清明节当天,虞允文抵达南阳府。

方腊军大肆毁田,激起饥民无数的惊天消息传来。虞允文丝毫没敢休息,当天下午便宣布,三月初三在南阳城外的校场点兵。

三月初三,南阳城南郊,卧龙岗以北,白河以西。

校场北面的高台上,中书舍人、枢密副使虞允文,南阳知府,勋阳知府蔺养成,十堰知州,唐州知州,襄阳知州,随州知州端坐其上。

负责击鼓的小校收到命令,双手使力,以大槌击巨鼓。

鼓点变换,大旗摇动,点兵开始。

襄阳的水军船队第一个登场。

白河之上顺流而下几只靶船,随后出现了装备一对或两对轮桨的车船、外形酷似海鱼的海鳅船若干,还有几艘平底船跟在后面。

战船上的军士使用火箭、投矛、大弩等武器攻击靶船,靠近后再用拍杆儿破坏船身,很快把几艘改装过的渔船拆成碎片。

“很好,若是江南的几支水军能够配合如斯,哪里会让方腊军猖獗到今日。”虞允文满意地点头,对掌管厢军正印的襄阳知州说道。

“襄阳地处国朝要冲,下官为保水道通畅,不敢稍歇。”襄阳知州客气道,心里却有点儿小得意。虽然不知道虞大人调集水军要做什么,但自己明显是过关了。

然后是十堰厢军。

十堰州城往南,全部是地势复杂的山岭,与夔州路相接。臣服大周的番部组成的番兵,以及全部由山民组成的弓箭手,一直是十堰厢军的两大王牌。

弓箭手上前,在营指挥的响箭射出之后,全体搭弓来了次齐射。百米开外的一片稻草人被射得千疮百孔,看得虞允文眼睛微眯,嘴角含笑。

以尖刀绳套、短矛铁钩、长柄斧刺作为武器的番兵上前。

番兵袒胸露背,不少人还在身上刻有图案,一出场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他们尖叫着,奔跑着,只一会儿便登上了独龙岗,将“贼军”的旗帜放倒。

在绳套和铁钩的帮助下,所有的山地都不是问题。

“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番兵果真厉害。还有这弓箭手,手上的力道都在一石以上吧?”虞允文抚须微笑,看向十堰知州。

十堰知州被黄立仁狠狠地坑了一把,到现在还没有擦干净屁股,他微微欠身道:“十堰州城以南,山高林密,番部和山民悍不畏死。商旅不行,道路不靖,若是没几手看家的本事,下官一早便待不住了。”

虞允文哈哈一笑,接过小校递来的硬弓试了两下,“不必过谦……嗯,这弓不错,看着不像官作局的。”

十堰知州心里咯噔一下,生怕虞允文看出什么来:为了凑出几百硬弓手,他可是专门写信到明月集,让王三想办法为他搜罗了一大批硬弓。官作局的弓箭质量堪忧,他根本没考虑。

虞允文没有太在意手上硬弓的出处。大周禁弩不禁弓,民间出产一些好弓再正常不过。

南阳厢军已经被刘成栋带走了大半可用之兵,故而不再抽调大量士兵。但不愧是朝堂直管的重要地方,南阳厢军抽调一千人组成的投石军,给虞允文留下了深刻印象。

唐州的马军,和随州的投矛营也各有特点,虞允文也夸赞了几句。

勋阳厢军最后一个出场。

校场一角,紧张不已的勋阳厢军都指挥使张天垒,眼神闪烁地问熊成文:“咳咳,熊家侄儿,靠谱吗?人家一个个的看上去这么厉害,你俩提议的法子……真能让本将被虞大人看重?”

“刷刷刷”的铁矛雨贯穿了随州投矛营面前的木板,虞允文激动之下,直接起身观看。

邓宇顺和熊成文一起,被李梦空等明月庄高层派过来,只为帮助张天垒获得独领一路的资格。

邓宇顺收回目光,语气笃定道:“都指挥使大人还请放心,只要虞大人确实是能臣,我俩的法子便没有问题。”

张天垒叹口气,心想:如今再有惊天的法子也来不及了。谁让自己没有朝堂大员赏识,也没有乡绅的大力支持,最后只能求助李响这样的豪强呢。

熊成文和邓宇顺看着张天垒认命般的表情,心里暗暗好笑,还有些气恼。

看台上的虞允文正在用茶。他刚刚看过随州投矛营的演练,非常激动,找来随州知州好一阵夸赞。

勋阳府的厢军,向来只是对付东部秦岭中可能跑出来的“盗匪巨寇”,虞允文不抱什么期望。

虞允文临行前查过很多卷宗,知晓勋阳府是开国时,为了防范蜀地政权设立的,后来也没撤销。

形式还是要走一下的,虞允文和京西南路的大人们再次就坐。

没有动静?虞允文很疑惑。

疑惑很快被惊讶、不解、欣赏、赞叹等情绪取代,虞允文不知不觉间站直了身体。

只见校场门口突然走进几列老头儿,几列神情严肃、穿着破烂的老头儿。

军衣上全是补丁,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矛头多有破损,却打磨得格外锋利。

大周的厢军没有退休一说,尤其是被充军的人,一辈子也就这么过了。在各地厢军中,年老端不动枪的军士占比很高。

台上一片愕然,不少人看向勋阳知府蔺养成:点兵当然要把最好的军士放上来,你勋阳知府这是要搞哪出?

蔺养成心里七上八下的,此刻很后悔。之前张天垒跟他说,李响手下有能人在帮忙,他也就放心地做个甩手掌柜,继续在南阳府城参加文会了。

“张天垒要坑我?要联合李响那个豪强坑我?”蔺养成猜测着张天垒的用意,“没理由啊,他一个武人,能有这么大胆量?再说他也没什么好处啊,李响也没动机,到底是为何……”

虞允文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很快地,所有的老年士兵入场了,一共三百人。他们排成整齐的三队,步伐沉稳有力,缓缓地从台前走过,全程不发一言。

不追求步速,专注于队形的做法,终于引起了台上随州知州等人的兴趣。

一声大喝之后,所有的老头子兵右转。

还没完,五百人的壮年兵接着入场。刀牌手占一列,长矛手占两列,弓弩手占一列。

和老头子兵一样,壮年兵的穿着大多破旧,却缝补浆洗得很干净。武器也有破损,却明显被精心改动过。

又是一声大喝,所有的壮年兵右转,站在老头子兵的后面。

虞允文本以为结束了,用八百人来演练已经不少了,前面的各州厢军最多派出六百人。

然而并没有结束,足足两百人的娃娃兵从校场西门走进。

娃娃兵的年龄都在十五岁以下,他们的穿着也好不到哪儿去,大多穿着改动过的大人衣衫。武器方面,娃娃兵双手握紧短矛,或者手提单刀,臂上都戴着崭新厚实的小圆木盾。

娃娃兵站到了壮年兵的后面。

虞允文又以为要结束了,他抬手正要讲两句,便看到了此生难以忘怀的一幕。

鼓点骤起,最前面的三排老兵齐声高喝,手持五花八门的兵器上前,朝刚刚放好的木桩、木板和稻草人猛砍,状似疯癫。

四排壮年兵喊着号子,一步步上前。

刀牌手敲击着盾牌,长矛手斜举起长矛,弓弩手或是上弦,或是开弓,用得是除去箭头包好布条的箭矢。

刚刚被大喊大叫的老兵摧残一遍的木桩木板等物,在单刀、长矛的破坏下,于壮年人队列的平稳行进中,几乎成为碎片。

娃娃兵不甘落后,用短矛和刀斧把“漏网之鱼”打成齑粉,紧紧跟着壮年兵队列前进。

一千人,从老人到小孩都有,在校场南边重新列阵。

虞允文深呼吸几下,平稳一下情绪,待头皮发麻的感觉消退,这才慢慢说道:“本官曾长期担任监军,知晓我大周厢军的实况。国朝弊处颇多,改动起来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诸位已经做得很好,本官不会因有所隐瞒而怪罪诸位。”

“有老头子兵,有少年人,这才是大周的实况。本官今日有幸,发现一位敢将实情摆出来的将军。”

说话间,张天垒已经到了台下。

“张将军,听闻你也是前些年被招安的?”虞允文上下打量了一下张天垒,待张天垒点头称是,接着说道:“把一些老头子和少年兵带上来,当真不怕本官上奏官家?”

这个问题的答案,熊成文已经给张天垒准备好了。

张天垒见熊成文的计划居然成功了一半,于是狠下心,决定赌一把。

只见张天垒犹豫了几息,很快一咬牙道:“勋阳地少民贫,偏生秦岭中盗匪众多。国朝仁慈,将遭灾的小民编为厢军,不使其冻饿而死。厢军中不乏老人和未到志学之年的少年,标下不敢隐瞒。”

虞允文目光灼灼地盯着张天垒,“张将军是在投机取巧?哗众取宠?”

“标下不敢!”虞允文出汴京前,官家批下的名头大得吓人,故而张天垒直接以标下自称,“底下的军士们,是真心要去江南,为国朝拼命的。”

虞允文只是点点头。张天垒冷汗直冒,心中大骂熊成文和邓宇顺的法子太过冒险。

十几个被随机挑选出来的勋阳军士,少年人、壮年人和老头子都有,来到台下。刚才在队列里还不觉得,此刻只隔着不到十米,看着据称是官家派来的大官,这些军士的腿肚子都在发软。

虞允文先是问一位手脸粗糙、眉头刻字的老头

子兵,“年纪这么大,为何不颐养天年,却要去江南拼命?”

“启禀大人,老头子要为家里考虑啊。”老头子兵一边哆哆嗦嗦,一边说道:“都指挥使大人说过,此次到江南只要立下战功,钱粮和效用名额都有,没有人可以夺去。只要能拿到赏钱,老头子愿意舍了这把老骨头,给儿子挣下娶媳妇儿的钱。”

军中效用,即大周百姓口中的“良家子”军士,不需要在头脸上刺字,更容易得到升迁,成为将校。

张天垒皱眉怒喝道:“大胆。国朝自有规矩,哪个会吞了你的战功?”

虞允文很了解禁军和厢军的某些陋习。一听这个老头子的话,他就明白了:张天垒肯定是在底层军士面前做出过承诺,这才让底层的军士踊跃参战。

从细节上可以看出,张天垒在底层军士心里是很讲信誉的。

虞允文思虑了半炷香的时间,对那位老头子兵说道:“本使以圣人子弟的名声担保,此次没有人可以私吞战功,赏罚不明。”

点兵台周围的军将神色不一,老头子兵谢过不提。

接下来是那个少年人,这位刚满十三岁的瘦弱少年大声道:“启禀大人,俺愿意到江南拼命。”

“家里人多,没有地,妹子总是喊饿。家里属我最大,当然是我去拼命。都指挥使大人说过,俺死了或是残了,家里人就可以到他的作坊里做事。”

虞允文不理解了,看向张天垒。

张天垒陪着小心道:“标下在汉江边上开办着几个作坊,允诺伤亡军士的家人可以到作坊做事,好让厮杀汉们奋勇杀敌。标下绝不敢邀买人心……”

虞允文让张天垒停下,心想:这倒是个好办法,难怪刚才的那些人都是一副死也不惧的模样。这位少年人丝毫不提国朝的抚恤,看来青石先生提过的军制崩坏,真正是触目惊心!

最后是那位壮年人。

老者生无可恋,幼者初生牛犊不怕虎,虞允文很期待壮年人为之拼命的理由。

低着头的壮年人心中苦笑,“都指挥使大人向来讲信誉,既然说过保证我等厮杀汉的军功赏赐和身后抚恤,我等便心中有数。身为厮杀汉,唯拼命耳。”

大周便是这样,小兵没有,也不该有高大上的想法。拿人头换赏钱,以战功得升迁,是绝大多数武人的唯一目标。

大周只有小民、士大夫和官家,没有民族和国民的概念,这是李响还没真切体会到的。

虞允文收获良多,他转而问张天垒:“张将军,你又为何做到这个程度?”

张天垒实话实说道:“我本是绿林草匪,国朝招安于我。为人一世,当知恩图报,我当为国朝拼命。”

“方腊逆贼猖獗,正是武人用命之时,标下也想博个封妻荫子。”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标下的过往不好听,想要青史留名,当然要拿逆匪方腊的人头来换。”

虞允文忍不住喝彩,“好一个知恩图报,好一个封妻荫子,好一个青史留名。张将军的这番话,真该让一些脑满肠肥的军将好好听听……”

张天垒给虞允文的第一印象,是一位口碑不错、懂得驱使兵士、向往封妻荫子的传统将军。

虞允文让张天垒挑选可战之兵,于三月十日前赶到襄阳城下,他将以张天垒部为核心组成自己的中军。

十堰州凑出的番兵和硬弓营,唐州的马队,南阳府的投石军,随州的投矛营,也被调入虞允文的中军听用。

张天垒没有得到独领一路的机会,却直接在虞允文帐前效力,不得不说熊成文二人用力过猛。

两日后的正午,明月庄。

判堂所在的大院跟往常一样,人声鼎沸。大院内外没有一丝空地,全被端着碗跑过来看热闹的庄民占去了。

“咱们公中有规矩,夫妇两个办理和离,家产一人一半。你俩要是不服,可以向公中陈情。”桌子后面的一位老童生晃晃手上的公中条例,向院子中间站着的一对夫妇说道。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庄民趁机起哄,闹离婚的年轻夫妇羞愤离去。

张万里手上拿着几封信件,对起身让出道路的庄民点头致意,慢慢挪到李梦空身边。

“禁止呱噪,下一个是方家大郎打人的事情……”在这样的背景声中,卸下大部分职事的李梦空正和周围的几人谈得热闹。

“都是这么个判法也不好,好些人家的家产都是一人挣的。”家里承包了近一半竹纸甲的唐国豪说道。

“改起来很费劲的,总会有人不服,总有人钻空子。还要证明谁挣得多,还得考虑过不下去是谁的错,公中办事的人得累死。俺觉得还是等庄主回来,搞出一个能解决大部分类似问题的做事方法出来,才是正事。”整日泡在绝密作坊的四眼仔,低调地扶了扶奢华无比的水晶眼镜。

见刚刚返回庄内的秦钟和杨建川,竟然和甄老实一样若有所思,李梦空不禁在心中感叹:庄主教出的学生,思虑果真非一般人可比,竟然能从具体事例想到“定制”。

就在此时,李梦空看到了满头大汗的张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