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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云岭(4)

我忘记了爱伦坡在他的小说中是怎么描述还没有倒塌的厄舍府,我记得的是那种恐怖阴森的氛围,我栖身的这个地方,对一般人来讲,差不多也就是这样子。在群山与平地的交接处,在高大、茂密的深林边缘,在重重的黑暗之中,一栋被遗弃的衰败的大楼。

要是你在白天看到这里,说不定你会在心里想,大概人类消亡的许多年之后就是这样的情景。但如果是在夜里,你就不能不把它和兰若寺一样的建筑联想在一起。

灰白色、爬满藤蔓的墙壁,周边零碎的杂物:水泥块、生锈的钉子、碎瓷片和木板碎片,以及重重包围只有一条小径可通的荆棘丛,无一不说明了这栋大楼已经交还给森林、雨水、太阳和热带蕨类植物很多年了。

那条小路是应当是附近到这里玩耍的小孩弄出来的。

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老年人夹着一把黑色的雨伞,牵着一头牛,孤独地回头看我。

我没有理会他,低着头径直穿过小径,走进那栋建筑物,建筑物里面比外面好的是,它的水泥地板阻挡了大部分植物的脚步。墙壁上尽管是蜘蛛网、青蛙绿的苔藓和各种蕨类植物,墙角的几处地板被顽强的野草攻破,横斜生长,占去了很大空间。而二楼则相对好一些,只有尘埃和杂物,地面上的植物也就是几簇地板缝隙间长出来的蓬草。

在二楼的墙角上我发现了一堆火灰,几块围成一圈的石块和散落地面上的烤番薯皮,我做过这样的事情,在我三四年级的时候——这个使我感到亲切。

像这样的地方,当然不止只有人喜欢,还有一些我们熟知的朋友,比如说老鼠和蛇。前者无关重要,后者却往往致命。我记得小时候住在农村,家里时不时会跑进一些不速之客,其中就有蛇。南方人相信进屋的蛇是祖先的灵魂所化,绝对不能打杀,只能“请”出去。我上大学时,一位教师说到湖南的巫文化,说过一件古怪的事情,但我忘了是什么。一开始我并没有想到蛇的这个问题,直到有一天晚上在野外醒来,一条冷冰冰的蛇从我脸上爬过,我甚至感觉到它肚皮上的鳞片。

我睡在三楼。我把这一层的每一个角落都清了一次,发现了两条蜈蚣,三只蝎子,还有数不清的、不知名的虫子。

但这确实是一个美好的安乐窝。晚上星光或者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如果你可以忽略它的安适度,会有一种荒凉的诗意。昨天晚上,我甚至想起了张承志,我没有看过他任何作品,除了被选上教科书的那篇,当他穿过戈壁,在那荒芜人家的小女孩眼里看到——我忘了他怎样形容,他会不会也是这样的感觉:在远离人群的地方也有些人在坚持着。

我不是那种理想主义者,没有经历过那种年代,也很不屑于他们的理想,但我仍然觉得这样很美丽。

真正美丽的东西很难被人发现,因为很少有人能够配得上它。

我把买来的食物层层装好,放进背包——这是我的生命,接下来的旅程,全部靠它了。况且,这是替别人搬了两天砖头而换来的钱。对于体力上的付出,我一向很珍惜,因为我从来都是一个懒惰的人。说起来,像我这样一个希望以乌龟或者树獭方式生活的人,怎么能够忍受得了这些?

一想到这是在这里待的最后一晚,我就觉得——我不知道怎么描述这个感觉。有些兴奋,有些伤感,有些留恋,还有些空虚。

好像离开一个旧情人投入新情人的怀抱。

云岭是这样的一个地方,一个新鲜、神秘的情人。

其实,我想遇到不是云岭,我希望这是一个戈壁,一个平原,一个沼泽,一个荒地,而不是这样的山峦,你在小说或者影视上看到有关于徒步旅行的——你能想象这样的情况吗?尽管穿过这山峦的公路据称有一百公里长。

我走过一些山峰,沿着公路,在高大树木下,在阳光的碎影下,走了一个上午或者一个下午,没有遇到一个人,没有遇见一辆车,可以让你纯粹享受那种一个人的欢乐和孤独。

如果是在秋天,像挂历上的那样,路面落满大片大片的叶子,那又会是怎样一种情景?此刻只是想象,可是不久就不用了。

昨天搬完砖头回到这里,顶着要垮掉的脊梁,慢慢地向纵深走了一会。那些灌木丛的阴影,路边的斜坡,石块,白色的模糊的花朵,萤火虫——好像揭开一个梦境的面纱一样。

然而只是一段很普通的山路,缓缓地向上扬着,但在黑暗中却有丝绸般的柔软感,好像手掌顺着Ru房向上抚摸的感觉。

我还记得听到一两声咕咕的猫头鹰的叫声,这岂不是不吉的征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