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文小说 > 次元小说 > 进入云岭 > 进入云岭(7)全文阅读

进入云岭(7)

7.

阿娜是我的大学同学。我无法回避这一点,因为这一次的徒步旅行或多或少都与她有关。但不要把和一段庸俗的爱情故事联系在一起。我们之间没有这样的东西。

她是我一个哥们的表姐,每个夏天都会在不同的地方做一次旅行。她的工作给了她这样的方面,她是一名高中的体育教师。

在我上大二的那一年,她的表弟央求她旅行的时候带上他,后来出于对她的好奇,我又请求他的表弟带上我。

就是这样,我们在一个长满野草的、荒无人烟的峡谷里闯荡了两天。

等我从这件事静下来的时候,我写了一篇自以为很唯美的小说,题目叫做《当我们穿过峡谷时》,小说开头就是这样的:

当我们穿过峡谷时,九月的芒草于是就在我们的衣物上留下了勾割的痕迹,在手腕,脖子的裸露处留下了淡淡的血痕。壬娜告诉我们,如果在所有的植物都尽情疯长的夏季,在那浓郁得像在海底的夏季,我们的处境可能会更尴尬一些。壬娜说这些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把小刀在前面开路:我们俩只有她对这一带熟悉一点。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回头看我;这一句话中充满着淡淡的悲伤,仿佛沉溺于某种流逝的不可挽回的幸福的记忆中,这一句话更像对着另一个人,另一个比我更接近的人说。但我想像着在夏天的时候,在所有的植物都疯长得时候,在这一个如深海中裂缝的峡谷里,这些芒草耸立如戟,用它们叶子边缘细小的利齿纠缠着我们的衣物的情景。这些芒草像来自大地深处对人类的羁縻,把我们深埋在我们的深处之下。但是在那时候,芒草的长叶吸引着雨露和空气中的潮湿,而后蒸腾着一种清新,在峡谷里鼓荡着,使我们受着那芬芳,使我们受着我们的呼吸和生命,像树叶遮掩的小溪,这里大抵也有片刻的温柔罢。但我在想着这些时,壬娜没有回头看我。

在峡谷的峭壁把夕阳阻绝之前,我看着壬娜用刀子把狭长的芒草叶砍断的背影:即使在她最用劲挥动手臂时,我也不觉得她的粗暴,一种健康的,适度的,女性的力量,从她绷紧的肢体渗露。在斜照的光线下,我觉得她像一个女神,一个沉默的女神,无论靠得多么近依然向天青色更深处潜去的女神。而我看着她背后的裸露的铜色的脖子时,我的眼前又掠过她看着我沉思时所露出的那种眼神,这种眼神胶结一种悲伤,疑惑,无奈,和寂寥,有时那里也会有一种像林中小鹿一样的急切和渴望。而我看着她,我看着那双眼睛,我又开始觉得她就像一个在黄昏时候捡拾白螺壳纹路的小女孩,她期望着用那些纹路的回旋和斑斓,编织一个茧,她住在那里像住在自身的秘密和欢欣的花园中。我不知道这个念头有多么荒诞不经,但在与这个世界无日夜的纠缠中,我也渴望着像潜进海底的断桅的碎片一样从此不再悲伤。但当夕阳的光线难以从爬着青藤的峭崖顶端溜进来时,我听着风吹动芒草的声音变得急切。

很肤浅,很矫揉造作,不是吗?

一个人回顾年轻时写下的东西,总不免会有这样的感觉,但是那时候却是如此真实如此投入。

壬娜并不是她的真名,这个名字从希腊神话中的“壬塞”而来,因为她对我有某种致命的诱惑力。我在很多部小说里都把她用作女主人公的名字。

我没有写完这篇小说,因为到最后,我发现自己陷入到那种对某个人竭斯底里的境地。

我把它写成一篇说不出话来的情书——也许一开始这就是我的目的——也就是说那种要把所有的内脏掏出来才能达成的情感表达,因为语言过早失效了。

后来我发现自己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爱她,但是事实是我根本阻止不了。

在这篇小说中我希望把壬娜构造成一个有着隐秘心事的人,一个有着深厚感情的人。和几年前我想象着凤凰树下那个女孩子不同的是,她爱上了她的哥哥,而她哥哥就是在穿越那峡谷时掉落河里死去,这一灵感来自于肖恩潘的《荒野生存》。

有一段时间,我对这篇小说很满意,因为这是我写的第一篇小说,我是说那种掺杂了真实与虚幻的小说。后来我唯一满意是,我提到了一种艳丽的、绯色的花朵。我写到:

我告诉壬娜,当我们穿过峡谷时,当风吹动着芒草的叶子时,在那纷纷扰扰的深处,偶尔有一种绯红色的小花从我眼前掠过。

我最满意的就是这个地方,一种绯色的花朵,它可以象征很多,但同时它又毫无意义。

我记得在《古都》里,川端康成用两株相生相长的樱花来象征两个女孩人,也许是两个家庭,他写得如此美奂美轮,但却终究落在了实地,让我有点难以下咽。

我不是说我超越了他,我只是不相信被强加的东西。

不过,无论怎么分析,无论怎么对这篇小说评论、回忆,都是毫无用处。因为没过多久,阿娜就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