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抵达古城,周四的早上,Eric将叶初晓送到陈则的事务所门口,便并未跟进去:“你去谈吧,等事情办完了就打电话给我。”

她和陆正南的会面,他若在场,大家都会更尴尬。

叶初晓感谢他的体谅,目送他开车远去,自己转身进了事务所。

陈则见了她,低声说了句:“正南他……应该也快到了。”

“好的。”叶初晓在他对面坐下:“协议拟好了吧?”

陈则在心里叹气,但还是只能把馈赠协议递过去,她看了一遍,点了点头:“挺好,你这边费用具体是怎么算的?”

“先别谈这个。”陈则苦笑,他还不知道另一位主儿会不会同意……

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当事人的另一方,才姗姗来迟。

叶初晓倒不恼,反而微笑着跟他打招呼:“Hi,正南,你终于来了。”

陆正南无言以对,默默在她旁边坐下。

“陈律师,把协议给他看。”叶初晓又招呼。

陈则只得把那张纸推到他面前,他却没看,转过脸来看着叶初晓:“我不接受。”

叶初晓不动声色地和他对视,半晌,挑眉一笑:“觉得伤自尊?”

陈则倒抽一口冷气,紧张地望着他们。

“不是……”陆正南过了很久,才艰难地说出这一句。

“不是就好。”叶初晓站起身来:“那我们就去公证处。”

“这是我给你的,我不想再要回来。”陆正南坐着没动。

叶初晓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可我不想要了,而且从一开始,我就根本不想要。”

陆正南默然,最后嗫嚅了句:“反正我不要。”

叶初晓紧盯着他看了半分钟,忽然走向窗口,“唰”地拉开玻璃,语气决绝:“不签是吧,你不签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陆正南惊得从椅子上弹跳起来,冲过去抱住她:“初晓你别冲动。”

他的怀抱,还是那样暖。那一刻,叶初晓的泪差点就落了下来,却又硬是忍住,态度依旧强势:“你今天非得签,不然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好,我签。”陆正南沉沉叹气:“你也听话,别闹。”

他哄她的语气,还是和以前一样温柔,她心里疼得厉害,甩开了他的手,快步前行:“那我们现在就走。”

陆正南和陈则对视一眼,只得跟上……

终于,盖章落印,一切定案,走出公证处,她望着陆正南,翘了翘嘴角:“其实你要真的不签,我也不会跳楼的。”

陆正南无语。他也觉得她不会真跳,可是,对于她,他冒不起半点险。

“从新再来吧,正南。”她凝视着他,声音很轻,却似充满了力量:“我相信你一定能东山再起。”

陆正南的眼眶,瞬间一热。

“加油。”她对他笑着握了握拳,便转身跑向路边,招手拦车离开。

他看着她远去,努力望着天空,不让泪流出来。

这世间,还是只有她,最懂他。

一直站在不远处的陈则,走上前来,拍了拍陆正南的肩:“走,兄弟,咱们喝场酒去。”

陆正南强自微笑,掩饰此刻心中的百感交集,跟着陈则上车。

在路上,陈则望着前方,轻轻地叹了口气:“其实正南,说真的,我还是觉得,你跟初晓,是最合适的一对儿。”

陆正南没作声。

“回古城来吧,从哪儿跌倒,从哪儿爬起,再干一番事业,把你以前失去的,都赢回来。”陈则侧过脸来,望着笑:“别辜负她。”

陆正南把视线转向窗外,看着这座熟悉的城市。

是,当初的落败离开,其实他也不甘心,即使去了别处,他也总挂念着这里,这个留下了他人生中最深刻也最珍贵的记忆的地方。

“好,我回来。”许久,他终于低低地说出这句话。

陈则欣慰地大笑着拍他的肩:“好哥们儿,你回来重新开一公司,我还给你当法律顾问,这次,全免费,就当我技术入股了。”

“嘁,你算盘打得倒美。”陆正南不屑地撇嘴,心中却溢满了温暖和勇气。

是,他要从头再来,不辜负这些朋友,不辜负……他最爱的人。

喝酒的时候,两个人不热闹,他干脆打电话把俞行远他们也都招来。

“哎呦四哥你回来啦。”盛璇从小就是这群人里最小的妹妹,此刻跑过来,腻着陆正南撒娇:“我真想死你了。”

“去去,正主在那边啊,一会儿吃醋了可不怪我。”他笑着把她从怀里往外推。

盛璇吐舌,还是紧紧抱了陆正南一下:“我是真想你了,长年累月地都见不着你。”

“以后不会了。”陆正南拍了拍她的头:“我打算……回古城重开公司。”

此言一出,连俞行远和项岷也都愣住,盛璇更是惊喜地望着他,半晌,跳起来再次抱紧了他,又是笑又是掉眼泪:“真的,四哥?真的?”

陆正南拍着她的背,望着那边的俞行远和项岷:“真的,我要回来了。”

他们也走过来,一左一右地攀住了他的肩,四人久久说不出话来。

“好了好了,今儿是痛快日子,来,别搞得这么声泪俱下嘛,喝酒喝酒。”陈则在那边插科打诨地闹气氛,大家也都释然,各自入座。

“欢迎老四回来。”俞行远举起酒杯,其他人也共同相碰,一饮而尽,深情厚谊,全在酒里。

酒过两旬,情绪都平静了些,盛璇好奇地问:“哎,四哥,之前我们怎么劝都没用,这次你怎么突然想开了呢?”

陆正南转着手里的酒杯,沉默了半晌才开口:“因为初晓。”

“四嫂?”盛璇惊呼。

陆正南将今天的事讲了一遍,三个人都呆了,盛璇用手捂着眼睛,泪又流了下来,一直摇头:“四哥,真的,四嫂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

“她是。”陆正南点头,眼角亦是发涩。

“老四,加把劲儿,”俞行远按着他的肩:“等以后,重新把她追回来。”

“对,追回来追回来。”项岷在那边,用筷子敲着酒杯起哄。

陆正南只是笑,眼神不再像以前那样黯然,眸底,似乎透进去一丝亮色……

而那天叶初晓从公证处出来,回到旅馆,Eric见到她时嗔怪:“怎么没打电话给我?”

“路又不远,打个车很快就到了。”她笑了笑。

“事情办好了吗?”他又问。

她想起刚才的情形,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好了。”

“那就好。”Eric微笑:“进去吃饭吧。”

她点头,跟着他进餐厅,可刚坐下,经理却突然进来了,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叶初晓,才走到Eric身旁耳语。

他的眼神,微微一凝,站起身来:“初晓,你先吃饭,我有点事处理一下,很快就回来。”

她答应,看着他们出去,却又隐约觉得方才经理进来时看她的那一眼,不大寻常。

那边,Eric来到大厅,便看见了那位前来“拜访”的不速之客——齐禛。

“你好。”Eric不动声色,如同对待每一位来宾一样,客气地打招呼。

齐禛却没有他这么友善,目光阴鸷:“听说初晓和你一起回来了是吧?”

Eric不置可否地笑笑:“齐总对我们的事情很关心啊。”

他用的那个词,“我们”,让齐禛心中更是火冒三丈,冷声说:“叫她出来。”

Eric只是平静地望着他:“你如果有什么话要对初晓说,我可以代为转达。”

“你凭什么帮她转达?”齐禛嗤笑。

“就凭……”Eric的眼神闪了闪:“她是我的未婚妻。”

“这不可能!”齐禛的心如同巨石一击,低吼出声。

“怎么不可能?”Eric淡笑着反问:“我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了两年多。”

“我要见她!”齐禛咬牙,眼底有暴怒的神色。

但Eric不为所动。

齐禛在盛怒之下,伸手推倒了身边的景泰蓝花瓶,“砰”地一声,摔得粉碎。

周围的人都被惊动了,愕然地驻足看向这边。

“如果她不出来,今天你这生意也别想做了。”齐禛语气狠厉。

“这个花瓶,价值不菲。”Eric挑了挑眉:“原本,我是可以让你照价赔偿的,不过看在你是米粒儿的亲生父亲的份上,今天就算了,但是如果你再继续闹事,我只能报警,我想,即使你在这里势力再大,港商的合法权益,政府也总还是要保护的。”

齐禛气得颈侧的青筋直跳,狠狠地盯着他。

Eric也并无半分示弱的意味,坦然地和他对峙。

而这时,原本在餐厅吃饭的叶初晓,也隐约听见了外间的动静,加上之前心中本就存有疑惑,便走出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刚到走廊出口,看到大厅里站着的那个人,刹那间呆住。

齐禛对叶初晓的身影,还是那么敏感,一眼就看见了她,顿时大喊:“叶初晓!”脚步已经向这边冲了过来。

Eric目光一怔,随即立刻回身,拦在了叶初晓前面。

齐禛无法碰到叶初晓,便推搡Eric,他却抓住了齐禛的胳膊,两人较劲中,保安也已经过来,硬是拉开了齐禛。

“叶初晓,你有胆子做,没胆子面对吗?”齐禛怒极,指着叶初晓骂:“米粒儿也是我的女儿,你居然把她藏起来,让我一辈子见不着,你太自私!”

叶初晓此时,也已从方才的惊愕中回神,慢慢镇定下来。

“齐禛,这世界上,谁都比不过你自私。”她冷然地笑,没有再躲在Eric的背后,而是走了出来,直接面对齐禛。

齐禛看着她和Eric并肩站立,想起方才Eric说她已是他的未婚妻,还有之前唐茜茜说的那句,米粒儿又多了个爸爸,不由得怒火攻心,大吼:“我才是米粒儿的爸爸,你怎么能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我早就说过,我是米粒儿的妈妈,却不是你的妻子,你忘了吗?”叶初晓扬起下巴:“齐禛,你放心,等米粒儿长大了,她如果想回来看你,我不会阻止,但是其他的,你和我,已经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好,好,”齐禛缓缓点头,眼中满是恨意:“叶初晓你好样的,你给我等着。”

“我等着呢,”叶初晓垂下眼睑,自嘲地一笑:“我一直都等着,看这个关于你的恶梦,到底什么时候能够彻底醒。”

Eric听了这句话,心疼地揽了揽她的肩,而这一幕,更是戳痛了齐禛的眼睛,瞳仁四周,似已裂出赤红的血丝。

他就这么死死地瞪着他们,许久,才转身离去,上车之后一路狂飙……

齐禛走了,叶初晓在心里,沉沉地叹气。有时候她真的觉得,这辈子和他遇见,是一场冤孽,于她是,于他也是。

“好了初晓,上楼去休息吧。”Eric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低声劝慰她。

她经历了这一场,也真的觉得累,接受他的建议上楼,回到房中。

“不要担心,我不会让他再伤害到你。”他半蹲在她面前,轻轻握住她的手。

“谢谢你,Eric。”她低低地说。

“应该的。”他温厚地笑:“你干脆睡一觉,我猜你昨晚也没怎么睡好。”

她昨晚,的确没睡好,一直想着陆正南的事。

思及此,她再面对眼前的Eric,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既感激,又愧疚。

“睡会儿吧,等下午起来,才吃些东西。”他站起来,如同抚慰孩子般,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发:“我先下去,有事你就叫我。”说完便离开,为她关好了门。

房间里,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她躺倒在床上,缓缓地闭上眼睛,脑海中,陆正南,Eric,齐禛,三个人的影子交错闪现。

最后,一声叹息,幽幽响起,似打破了这房中的寂寥,又似使这房中,更寂寥……

而就在那天晚上,另一位不速之客又造访了旅馆——盛璇。

当叶初晓下楼见到她的那一刻,被她抱住,哽咽着叫“四嫂”时,心中百感交集。

过了良久,她的情绪才缓和了些,叶初晓带着她回到自己的房间,两个人坐在床边,一时无言。

“四嫂,当年……我们都对不起你。”盛璇咬唇。

叶初晓知道,她说的是离婚那件事,当初,他们都帮着陆正南瞒她,没有人告诉她真相。

叶初晓轻叹,拍了拍盛璇的手背:“都过去了。”

盛璇在听她这么说之后,初时释然,接着眼神却又变得沉郁,期期艾艾地问:“四嫂,你跟这个叫Eric的……是真在一起了吗?”

叶初晓沉默了半晌,反问:“是陆正南这么说的吗?”

盛璇犹豫了一下,低低“嗯”了一声。

“我们没有真的在一起,至少现在没有。”叶初晓的唇边,有淡淡的苦笑。

盛璇大喜:“那你和四哥……”

叶初晓不语。

盛璇的声音变得更低:“四哥今天说,会回古城来重新创业。”

“是吗?”无论如何,听到这个消息,叶初晓都觉得欣慰。

“所以,你等等四哥好不好?”盛璇靠过来,眼巴巴地望着叶初晓。

叶初晓没回答,只是抱了抱她。

盛璇只当这就是答应她了,乐观地撒娇,非要留下来跟她一起睡。

叶初晓被她缠得没办法,只能答应。

她叽叽喳喳地讲这边发生的事,又问叶初晓和米粒儿在那边的生活,到最后实在撑不住,说着说着便没了声音,竟就这样睡着。

对这个单纯明快的女孩子,叶初晓一直是喜欢的,好笑地给她盖上被子,自己也躺好准备睡觉。可是闭上眼睛,脑中却回响起她刚才说的:你等等四哥好不好?

要等他吗?他要她等吗?叶初晓在心里,轻轻地问自己……

而陆正南在那天晚上,已经离开古城,返回杭州。

收拾好东西,联系好房东退租,他在第二天,来到公司。

“不是说出去有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秦悦奇怪地问他。

陆正南停顿了一下,才开口:“我要辞职了。”

秦悦猛地一震,指间的笔滑落,掉在地上。

“哦……”她假装俯身捡笔,手却在微微发抖,再坐起身时,勉强地笑着问:“怎么突然就……辞职?”

“之前,是因为古城的生意做失败了,公司倒了,所以才来到这边,但是现在……”陆正南紧抿了下唇:“我打算回去重开公司。”

这是第一次,他真正跟她讲起过去的事,却是在离开的时候,秦悦心里刺痛,但还是佯装镇静地问:“但是,你现在的钱够吗?”

陆正南依旧不愿对外人说起他和叶初晓的事,只简短地回答:“嗯,最近得到了笔资金。”

秦悦再无话可说,只能垂下眼睑,手中的那支笔,已经快被她折断。

“这两年来,很谢谢你。”陆正南笑着说:“以后你有任何事找我帮忙,只要说一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言重了。”秦悦苦笑。她不想要他帮任何忙,只想……要他留在她身边。

可这句话,她说不出口。

那天晚上,办好了辞职手续的陆正南,请全公司人吃饭唱歌。

席间,秦悦一杯接一杯地喝,到了KTV,又霸着话筒,一首接一首地唱。

那些缠绵伤感的情歌,更是引发了她心中的难过,借着去洗手间的机会,她坐在马桶盖上,将脸埋进掌心里,低声恸哭。

当她终于从隔间出来,站在洗脸池前,看着镜中那张哭花的脸,原本死寂的眼睛里,慢慢升起火焰。

真的就这样放弃么?她不甘心。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男人,能让她喜欢这么久,等了这么久,也许错过了他,以后便再也遇不上这样的人了,她怎么能轻易放弃?

一点点洗干净脸,又重新补了个精致的妆,她这才出去,脸上又有了笑容……

而处理好了这边的事,陆正南便很快赶回了古城,去筹备重建公司的事。

他找到了李叔和一批老的骨干,当听说他回来了,他们都兴奋不已,很快便又重归他身边聚拢。

都是熟手,再加上有俞行远帮忙,进度相当快。

而这个消息,也传到了齐禛耳朵里。

“陆正南回来了?”齐禛听陈剑说完,将手中的文件夹,直拍到桌上。

陈剑心中一抖,唯唯诺诺地说是。

“呵,胆子不小啊。”齐禛冷笑:“当年还没被我收拾够么?”

若非施曼当初从中作梗,真该将陆正南彻底整进牢里,让他再不得翻身。如今让他缓过了劲,居然又回来跟他做对。

最近,还当真是事事不顺。

心中忿恨难平,齐禛驱车直往陈剑打探好的地址,到的时候,见里面已大致收拾好,有了公司的模样。

他抬手,缓慢地敲了两声门,远处正在跟李叔说话的陆正南,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的一刻,空气中似有火花,一触即爆。而李叔已经忍不住,就要开骂,陆正南阻止了他,独自走过去,在齐禛面前站定:“别来无恙啊?”

齐禛“呵”地一笑,环顾了一下四周:“你这家新的,不知道又能撑到几时?”

“那就要看三哥的本事了。”陆正南摸了摸下巴:“不过也没准儿,有句老话说得好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再来一局,还不知道赢的会是谁。”

“很有底气嘛。”齐禛眉尖一挑:“不过如今的天下,已经不是你陆正南的天下,话说得容易,做起来却难。”

陆正南耸了耸肩:“怕什么呢?反正现在我跟你比起来,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输了呢,大不了再破产一回,我也不是没尝过那滋味儿,无所谓。赢了呢,那滋味儿,就换你尝了,我看着也惬意。”

“口气不要太大,”齐禛不屑地一嗤:“得走着瞧才知道谁赢谁输。”

“那就走着瞧。”陆正南双手插在裤兜里,耸肩一笑。

“好。”齐禛的食指,朝着他点了点,目光阴冷地转身离去。

陆正南笔直地站在原地,在电梯门合上的最后一刻,望着齐禛,唇边勾起惯常的痞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