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这晚,施曼从外面的公用电话亭回来,上楼出了电梯,正要往外走,忽然一愣,她看见了站在家门口的那个身影。

直到电梯门又快合上,她才出来,走到他身后,喊了一声“爸”。

老爷子缓缓转过身来,下一刻,施曼的脸上,重重地挨了一耳光。

“你没有人性了是不是?那么小的孩子,那么小的孩子,你……”老爷子声音哽咽:“你怎么就下得了手啊!”

“是齐禛逼我的!”施曼尖声吼了回去:“你不知道他是怎么对我的吗?我快死了他都不放过我,甚至说让我连等死都等得不安逸!他就有人性?他就是人!他活该,那孩子也活该!都活该!”

“你,你……”老爷子指着她,指尖颤抖。

“你打我啊,”施曼凑近他,眼珠瞪得几乎凸出来,脸上有讥讽的笑容:“你和他们一样,都打我啊,打死我吧。”

老爷子颓然地垂下手,闭上眼睛,泪水沿着皱纹溢出。

施曼冷哼一声,拿钥匙开门,老爷子想进去,却被她搡了出来:“以后你少管我的事!”说完,她便甩上了门。

老爷子呆立在门口,许久,才慢慢往回走,经过走廊的玻璃幕墙时又站住,望着脚底下,虚空的万家灯火,忽然想,就这么纵身一跳,如当年的齐禛父亲一样。

那样,便能还债了吧。

他的脚,开始像边缘移动,一直守在附近的警卫员小张见势不对,慌忙上前拉住了他,将他往回拽……

终于将老爷子送回宅院,小张才松了口气,安顿他睡下之后,又过去悄悄报告陆母。

“寻死?不可能吧?那小孩又不是他亲孙女,而且人不是还没死吗,还能悲伤过度到这份上?”陆母不以为然。

对她的冷血,小张也无语,只得再三强调真是这样,然后便退了出去。

陆母坐在屋里寻思了半天,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门被小张特意虚掩着,她悄悄推开进去,老爷子正背对着外面,在喃喃自语:“造孽啊,都是我造的孽啊,老齐,是我当年对不住你,是我害死了你们夫妻……”

陆母越听心里越怕,再忍不住,开口问:“你说的老齐,是不是齐禛的……”

老爷子这才惊觉有人,立即回过身来,对她低吼:“出去,你给我出去。”

“到底是不是……”陆母还想再追问,一个烟灰缸砸在她脚前,碎片飞溅,她不敢再说话,只得赶紧离开。

房中只剩下了老爷子,他瘫倒在*上,双眼无神地盯着屋*,凄凉地笑……

陆母回到房里,却是左思右想,越想越觉得这里面似乎真的事事有关联,按捺不住,也不管现在是什么时候,打电话给陆向北。

好一阵他才接起,声音疲惫地“喂”了一声。

“哎向北,刚才我听你爸爸嘀嘀咕咕说了些奇怪的事,好像在说齐禛他爸妈当年怎么怎么,你知道……”她还在唠叨,陆向北却觉得心中发冷,他本以为她打电话过来,至少是有一丝怜悯心,想问一问孩子和欣言怎么样了,却不想竟是打探这件事,而且是这么八卦而事不关己的口气。

“你现在别添乱了行么?”他打断她,换来她在那边的高声抱怨:“你们都是怎么回事啊?老的小的都跟齐家人扯不清楚,你也是,那孩子是齐禛的又不是你的,你一天伤心个什么劲……”

就在陆向北压抑不住几乎要发火的时候,忽然看见医生护士往监护室里飞跑,顿时愣住,立刻按掉电话跟着跑过去。

米粒儿的心电图波动异常,医生迅速用电击法急救,叶欣言在外面,看着她单薄的小身体,在电流下剧烈地弹跳,哭得几乎晕厥。

陆向北想抱着她,齐禛却已经先他一步,从后面将她拥在怀中,自己亦是泪流满面。

陆向北最终,缓缓退后,靠在墙上,默默地看着他们一家人,心痛如绞。

终于,心电图又恢复了正常,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而又过了半个小时,竟然出现了更大的奇迹——米粒儿的手脚有了反应。

这么多天,这是第一次。

当叶欣言听到护士出来告知,惊喜地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可太久没动,而且身体过于虚弱,就在这一刻,她的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欣言!”齐禛惊呼,然后迅速抱起她,在医护人员的安排下进了旁边的抢救室。

陆向北的脚步移动了一下,却没有跟上,看着他们的身影远去,然后慢慢走过来,在方才叶欣言坐过的椅子上坐下,继续守着米粒儿……

也许真的是母女连心,叶欣言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米粒儿竟然也醒了。

叶欣言固执地拖着虚弱的身体,进了监护室,扑到她*边,颤抖的手,轻轻地**她细弱的指尖,拼命地忍着泪水,努力地笑着喊她:“米粒儿……妈妈来了……”

可是,她毫无反应,眼睛一动不动。

“刚醒过来,可能意识还没完全恢复。”医生安慰她:“不过现在应该已渡过危险期了,你不要太担心。”

叶欣言喜极而泣,使劲点头。

她的米粒儿终于渡过危险期了,没事了,没事了……

第二天,米粒儿从监护室被转入病房,每个人都欣喜不已。

叶欣言守在她*边,一直在笑,却又时不时落泪。

齐禛在*的另一边,亦是百感交集。

陆向北始终站在*尾,远远地望着米粒儿,愧疚和疼惜,让他心里难过至极。

然而,直到晚上,米粒儿对周围的人的呼唤,仍没有丝毫回应,她睁着眼睛的时候,便是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要么就是闭上眼睛睡觉。

叶欣言渐渐觉得不对劲,当米粒儿再一次醒来,她小心地伏在枕边,望着米粒儿的眼睛:“宝贝,你看看妈妈……好不好?”

米粒儿无知无觉。

她心里有点急了,音量稍微提高了些:“米粒儿,米粒儿你看看妈妈。”

米粒儿仍旧如同没生命的洋**般,毫无反应。

叶欣言忽然害怕了,抬头问医生:“她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医生的眼中,也有忧色,今天观察了一天,他亦觉得孩子似乎不太正常。

让其他人都出去,医生再一次检查了米粒儿的各项指征,其他基本正常,可是她对刺激的**度极低。

随即,医生将叶欣言叫进办公室,怕她受不了打击,也同时叫了齐禛和陆向北。

但进门的时候,齐禛却在陆向北面前关上了门,将他挡在门外。

他的神情滞住,良久,缓慢地转身离开。

此刻的室内,医生告诉叶欣言和齐禛,米粒儿也许是因为车祸中受的刺激太大,而产生了反应和认知障碍。

叶欣言的身体,剧烈一颤,不敢置信地反问:“你是说……她不认识人了……”

医生沉重地叹了口气:“暂时可能是这样,也许后面会恢复……”

“多久才能恢复?”齐禛焦急地打断他。

“这也说不好。”医生摇头:“也许很快,几天就恢复了,也许很慢……”他不敢说有的人,或许一辈子都这样了,怕他们承受不住。

可他忧虑的神色,却让叶欣言心中了然,顿时无力地靠坐在椅子上,再也说不出话来。

“欣言,乐观些。”齐禛安慰她:“我们陪着她多说话,她也许很快就好了。”

“如今,不乐观又能怎么样呢?”她凄凉地笑,强自站起身回病房。

坐在*边,看着如木头人一般的米粒儿,想起以前她可爱的样子,叶欣言的泪顿时掉了下来,将她小小的手心,贴在自己唇边亲吻:“米粒儿啊,你要快点好起来,和原来一样,给妈妈背儿歌,陪妈妈说话,你现在这样,妈妈的心好疼……”

米粒儿仍旧僵直地躺着,黑色的眸子,如黑色的水晶,明明那样晶莹剔透,却没有任何神采……

深夜,叶欣言握着米粒儿的手,趴在*边睡着了,这么多天,她已经憔悴得不成人形,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齐禛叹息着将外套披到她背上,轻轻地从房中出来,刚走了几步,便看见远处,默默伫立的陆向北。

脸色一凝,他径直走过去,站定在陆向北面前:“你走吧,从此以后,米粒儿的事,再不用你管。”

“三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陆向北深深苦笑。

“不要再叫我三哥!”齐禛抬起下巴,眼中满是恨意:“米粒儿变成这样,都是你们陆家的人害的,不要再假情假意,我的孩子,今后由我自己的来照顾,你滚!”

陆向北抿紧了唇,最终什么都没有再说,背影萧索地离开。

齐禛定定地站在原地,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远处,才又折转回到病房外,从虚掩的门缝中,看着灯下的母女俩,拳在身侧握紧。

自今天起,她们由他来守护,其余的人,再不许插手。

陆向北那天晚上,回到云水阁,打开门,站在那片黑暗里,心犹如这房子一样,空荡荡的,没有半分温暖。

能让他温暖的人,都不在了。

这里,再不像个家。

不想开灯,不想看见周遭的一切,怕又想起曾经那些温馨的场景。

那也是他的女儿,他怎么可能不心疼?看着她受苦,他同样是肝肠寸断。

可是这一切,他没法说,毕竟,导致这场劫难的人,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毕竟,当时在现场,他没能救得了米粒儿。

他对不起她们母女,对不起。

他现在,多想守在她们身边,可是那里,有齐禛了。

他甚至怪不起齐禛,无法理直气壮地留下。

将脸埋在膝盖上,他在这片空荡荡的黑暗中,无声惨笑……

之后的几天,他没有再去医院,只是每隔几个小时,就打电话给医生,问最新的情况。

叶欣言现在,除了米粒儿,已经无暇顾及其他,只是在某一天,突然回头,看见身后站着的人是齐禛的时候,恍惚地问了一句:“怎么是你?”

齐禛当时,心猛地一刺,却仍是笑了笑:“累了吧,你去旁边的*上躺会儿,我来守着。”

她摇摇头,又转过脸来,继续怔怔地望着米粒儿。

米粒儿身上的伤在恢复,可是仍旧不认识任何人,对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反应。

叶欣言常常背着她哭,哭完擦干眼泪,又转过身来,笑着跟她说话,给她讲故事,就仿佛,她能听得懂一样。

叶欣言总幻想着,也许她在讲到某一句的时候,米粒儿会突然望着她,顽皮地一吐舌头,说妈妈其实我是在跟你玩游戏呢,木头人,一二三,不许动。

可是,这样的奇迹,始终没有发生。每一次从幻想中回过神,她都心如刀割。

Monica,沈娅,盛璇她们,也经常过来,买了好多米粒儿喜欢的芭比**,天线宝宝,拿着那些玩具,含着泪,笑着逗她,可每次到最后,总是失望到再也挤不出笑容,坐在病*边落泪。

谁都无法接受,那样聪明活泼的孩子,竟变成了今天这般模样。

人人都恨施曼,竟对一个孩子,下这样的毒手。

可这个罪魁祸首,竟在这一天,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医院。

当病房的门被敲响,齐禛回头,看见那张脸,眼睛顿时赤红,直冲上去,一把拉开门,卡住她的脖子,将她压在墙上。

她呼吸困难,却还是嘶哑着嗓子笑:“别这么……暴力嘛……我是来探病的……”

齐禛的手,越扼越紧,这一刻,他是真的动了杀念。

怕事态闹大,周围的人赶紧上来,强拉开了他。

他仍挣扎着想往前扑向施曼,她用指尖*着脖颈上的红印,妩媚地笑:“你可别忘了,要是真杀了我,你就要陪我去死了哦,这可是你最不愿意的。”

“你真是连畜生都不如。”旁边的盛璇也忍不住怒骂。

施曼不以为然地冷笑:“你的三哥也一样,你问问他对我做过什么事,就会觉得他今天得的报应,天经地义。”

“无论他做过什么,你总不该报复米粒儿,她有什么错?”盛璇几乎忍不住,想冲上去抽她几巴掌。

“她错就错在,是齐禛的女儿,是叶欣言的女儿。”施曼的眼神,怨毒地投向一直坐在*边,不言不语的叶欣言:“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别想得到。”

“施曼,”叶欣言忽然转过头来,望着她一笑,说出了平生最恶毒的一句话:“你这辈子得不到的,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也得不到,因为,你真的不配。”

叶欣言从来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即使当初施曼抢夺践踏她的幸福,即使害得她自己差点就死了,她也没这样恨过施曼,她甚至宁可,施曼将所有的恨都报复到自己的身上,也不愿看到米粒儿受这样的苦,她想替代都替代不了的苦!

施曼看着她伤痛欲绝的神情,猝然鼓掌:“好,好,叶欣言,我终于满足了。你真的是老天栽在我人生路上的一丛刺啊,我也想幸福,可偏偏就是你挡住了我,即使被伤得鲜血直流,我也过不去,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说到最后,她的眼中也有了泪光,却还在笑,转过脸来看齐禛:“你也不配得到幸福,永生永世都不配!”

她又怨恨地望了一眼叶欣言和*上的米粒儿,猛地搡开拉着她的人,扬长而去。

这一场闹剧,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待医护人员离开,盛璇也离开,*中只剩下他们三人,齐禛才似终于回过神来,走到叶欣言身后,看着米粒儿,咬牙骂道:“陆家的人,真是太恶毒,施曼策划,陆向北帮忙……”

“他不是那样的人。”叶欣言忽然出声,她没有回头,语气也很平静:“他也爱米粒儿。”

齐禛愣住,半晌,摔门出去。叶欣言未转身看他,神情也没变,伸出手,用指尖去**米粒儿的长睫毛,只是轻轻一碰,她便闭上了。

叶欣言伤感地收回手,依到枕边,低声说:“米粒儿,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是不是?”

米粒儿仍旧闭着眼睛,似乎已经沉入只属于她自己的世界……

叶欣言一直在医院里守着米粒儿,直到Eric这天到来,她才想起,自己之前旅馆的项目还未完工。

“真对不起,我……”她惭愧地说抱歉,却被Eric打断,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沉叹一声:“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你好好照顾孩子,其他的,都先不要想。”

“谢谢。”叶欣言眼中发涩。她也想好好工作,可是天不从人愿,变故接踵而至,让她连**的机会都没有。

“要是有什么需要,尽管给我打电话,随时都可以,我回去以后,也会去找那边好的脑外科医生,看有没有其他的治疗办法。”Eric的目光里,充满怜惜:“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你看你现在,瘦了好多。”

叶欣言除了再次说谢谢,说不出其他的话。

Eric又坐了一会儿,正要走的时候,碰到了回病房的齐禛,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不明白这时陪在叶欣言母女身边的人,为何不是陆向北。

但他不便询问,礼貌地打过招呼,便告辞离开。

“这个人是谁?”齐禛随后问叶欣言。

“客户。”叶欣言淡淡地回答,并不想说得太多:“我去医生办公室问问情况。”

她起身出去,齐禛看着她的背影沉默,只觉得彼此之间的那层隔阂,并未完全消融。

但是,总会消融的,只要他们,才是米粒儿的亲生父母,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而叶欣言走出门之后,站在走廊里,长长吁出一口气。

齐禛如今,对她迫得太紧,时不时的亲昵举动,态度中隐含的强势,为了米粒儿,她不想计较,但时间久了,还是会觉得不适。

陆向北已经很久没来了,也没有一个电话或者短信,她曾经打过电话给他,他没接,也没回。

最近的一切,都乱成了麻,理也理不清。

走到医生办公室外,她正想敲门,却听见里面正在打电话。

“嗯……米粒儿这几天情况很稳定……

还是那样,不认识人……

她妈妈的状况也好多了……”

叶欣言听着这些断断续续的话,突然就反应过来,电话另一头的人是谁。

她推门进去,医生看见她的时候,讶异地愣住。

叶欣言对他摇了摇头,让他不要告知对方,自己径直走过去,接过了电话。

医生望了她一眼,识趣地出去。

陆向北在那边久久没听见医生说话,疑惑地问:“喂,还在吗?”

“向北。”她低低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他猛地一震,顿时无言。

两个人都沉默了许久,叶欣言开口:“我没有怪过你。”

这句话,让陆向北的鼻尖,瞬间不争气地发酸。

这么多天,他不敢来见她,内疚和牵挂,折磨得他快发疯,他也不敢来看她们。

她的电话,他也没勇气接,可是今天,她告诉他,她没有怪过他。

“你好好保重,替我……好好照顾米粒儿。”他的嗓音沙哑。

叶欣言“嗯”了一声;“你也保重。”

她没有要求他来医院,如今这里面牵扯了太多恩怨,她知道他在其中的难堪处境。

各自说了声“再见”,电话挂断。叶欣言惘然怔立半晌,缓步出门,回到病房。

齐禛正在给米粒儿擦脸,见她进来,问道:“医生怎么说?”

“还是那样。”叶欣言低低地答了句,过去帮忙。

“我已经联系好了上海的一家医院,他们的脑外科很强,这两天我们就转过去。”齐禛边拧毛巾边说。

叶欣言一怔:“上海?”

“是啊。”齐禛回答:“那边的主任在国外呆了很多年,医术很高,而且医院的各方面条件也比这边好,米粒儿过去也许恢复会更快些。”

现在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叶欣言没有不答应的理由,望着昏睡的米粒儿,点了点头。

齐禛说走就走,竟然在当天就要动身,叶欣言没想到会这样快,根本还来不及通知其他人。

而这也正是齐禛想要的结果,他不想让陆向北有机会拦阻。

被催着上了车,叶欣言不顾齐禛在旁边,还是给陆向北打了电话。

当她告诉他,马上要去上海,陆向北没说别的,只嘱咐她,路上小心,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

“过一段,我会去看你们。”这句话他说得很轻,叶欣言在这边,也轻轻地应了一声,随后挂了电话。

在她打电话的过程中,齐禛一直低垂眼睑,直到这时,才飞快地抬起眼,看了看她,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替米粒儿掖好毯子……

到了上海顺利入院,脑外科的吕主任在重新给米粒儿做了检查之后,判断她目前的情况,一方面是精神上受了**惊吓,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因为脑中残余的淤血造成的。对于后者,如果做手术可能会有直观的改善。

但是,米粒儿的年纪这么小,开颅手术的风险大,叶欣言不敢贸然下决定。

齐禛也同样担心,怕孩子承受不了。

吕主任自身也有这方面的顾虑,于是建议暂时先继续进行保守治疗,过一段再说。

接下来的日子,和在古城时差不多,只不过,再没有其他人来探望,每天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相处。

这样的状态,齐禛很满意,生活中,他俨然扮演了丈夫和爸爸的角色,周围的人,也都以为他们是一家。

叶欣言有时也会觉得郁闷,但好在这边的治疗的确不错,米粒儿虽然依旧不认得人,但偶尔眼睛会追着亮光转动。

如今,米粒儿的每一点进步,对叶欣言来说都是惊喜。她按照吕主任说的,每天一遍遍重复地给米粒儿讲她以前最喜欢听的故事,唱她最喜欢听的歌,拉着她的手指数数,做各种动作。

米粒儿似乎仍旧没有感觉,可有一次,当叶欣言讲到小兔子从树后突然跳出来时,她的嘴角,忽然微微地动了一下,似乎在笑。

那个瞬间,叶欣言潸然泪下。

她只盼着她的天使,能真正回到她身边,米粒儿啊,从你自己的世界走出来吧,妈妈还在原来的地方,一直等着你。

****************************

而齐禛,除了陪伴照顾她们母女之外,还在同时进行其他事。

他把鑫源的钱,除了留下一部分给王力做酬劳之外,全部转进了海外的户头,公司注销。

山庄这边,他却是丝毫不放松,即使身在异地,仍是时刻遥控指挥,而且许多决策,再不通过陆向北,强硬执行。

同时,他还在策划另一件大事,只等时机成熟。

但凡陆家欠他的,他都会一笔笔要回来……

此刻在北京,施曼又恢复了得病之前的荒唐岁月,大肆挥霍,大肆玩乐,她跟老爷子和施母也再不联系,公司也不去了,放任自流。

当这一切信息反馈给陆向北,他沉*良久,只说了句:“实在不行,那边的公司干脆清算一下,关了算了。”

李叔既惊诧又无奈:“可这毕竟是陆家的心血。”

“钱多了,也只能害人。”陆向北淡淡一笑:“有什么好呢?”

李叔无言地离开。

陆向北看着桌上那张全家福,那是他才摆上去的,从手机里导出的自拍。

那个时候,笑容多么灿烂,仿佛整个世界,都充满阳光。

只可惜,人生不能永远是晴天,阴霾和暴雨,总是时不时便来临。

第二天是周末,陆向北回了北京,跟老爷子商量关于公司关闭的事情。

初秋的院子,冷冷清清,陆向北看着那片凋蔽的花,心中感慨。

不知不觉间,又过了一个夏季,去年的夏季,他重新遇见了叶欣言,只不过是短短的三四百天,却像走过了一生那么长。

“你怎么回来了?”背后响起陆母的声音,依旧是不冷不热。

陆向北懒得跟她吵,点了个头,便径自去了东厢房,又把陆母气得脸色发青。

敲了门,里面沉寂无声,他抬手轻推了一下,门倒没锁。

走进去,看见老爷子斜靠在沙发上,合着眼,一脸颓唐。

心里有些疼,他低低叫了声“爸”。

老爷子像是从梦中刚醒转般,猛地睁开眼,看见他,忙挥手:“你坐,你坐。”

他没坐到对面,而是坐到老爷子旁边的沙发上,握了握老爷子的肩:“爸您身体还好吗?”

老爷子重重地叹了一声:“有什么好不好的,早死了才好。”

陆向北心酸:“您也真是,说这种话做什么?”

“我现在,是真这么想啊。”老爷子苦笑,仰面靠在椅背上,目光涣散:“以前觉得这辈子风光,现在想想,简直是个笑话。”

他这般光景,让陆向北都不忍将公司的事情说出口,默默陪着坐了半晌,他又回过神来问:“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是不是有事?”

问到这儿了,陆向北不得不说:“北京这边的公司,我想干脆关了,您看……”

“关就关了吧。”老爷子无力地摆了摆手:“早就是个空壳子了,留着也是累赘。”

陆向北点头:“那我回头就开始安排。”

“孩子怎么样了?”老爷子又问,眼神负疚。

“现在……”陆向北顿了顿,低下头去:“欣言带着在上海治呢。”

“她一个人在那边吗?你没过去……”老爷子又忽然停住,看着他的神色,明白过来,声音变得迟疑:“齐禛陪着?”

“是。”陆向北长长叹出一口气,没再说话。

“都是我害了你,小曼害了你。”老爷子用手蒙住眼睛:“你们原本好好的一家子……”

“算了爸,别说这些话。”陆向北怕他伤心,搀着他起来:“咱去院子里走走,晒晒太阳。”

出了门又碰上陆母,她还是那副阴阳怪气的模样:“嗬,总算是出来了,还是向北你本事大,换了我,别人睬都不睬。”

“妈你就不能少说两句!”陆向北皱眉。

“一个两个的,就知道对我凶,对着别人怎么没这份脾气?”陆母恨恨地瞪了他们一眼,转身进屋。

“随她吧。”老爷子拍了拍陆向北的胳膊:“反正这辈子也快走完了,我跟她就算怄气也怄不了几天了。”

陆向北听着这话,只觉得凄凉……

第二天离开北京,犹豫了很久,他还是选择了去上海。

一直到了医院门口,他才打电话给叶欣言。

叶欣言正在帮着护士一起给米粒儿换衣擦身,手机铃声响起时,没有来得及去接。

陆向北在那边听着铃声持续地响,最后中断,黯然地放下手机,站在门口,远远地望着那栋住院大楼失神。

半晌,他叹了口气,打算离开,可刚要坐上车的时候,手机却响了。

“喂,向北。”叶欣言刚忙完,**还有些急。

陆向北沉默了一下才说:“我来上海了。”

“真的,你在哪?”叶欣言惊喜地问。她已经有太久没见过他,说不想念,那是假的。

她的惊喜,通过电波,传递给他,他的心里终于有了温暖:“就在医院门口。”

“那怎么不上来?”她脱口问,随后停了一下,环顾四周,又补充了一句:“他现在不在。”

说完又觉得难受,他们现在怎么见个面似乎都不能正大光明。

“你上来吧,5楼东头最里面的那间病房。”她定了定神,直截了当地给他报了地址。

陆向北终于答了一声“好”,随即上去。

到了病房外,他还没敲门,门就开了,叶欣言出现他的眼前。

那一刻,四目相对,百感交集。

“怎么瘦成这样了?”他心疼地抬起手,**她的脸。

她没说话,靠进他怀里,抱住了他。

有过往的护士看到这一幕,神情吃惊,她们一直以为,叶欣言跟齐禛才是夫妻,如今怎么会跟别的男人……

那些目光太怪异,让叶欣言觉得不舒服,拉他进了病房。

米粒儿安静地躺在*上,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可是,却木然无神。

陆向北坐到*边,握着她的小手,心中酸楚,低声叫她:“米粒儿,爸爸来了啊。”

叶欣言站在他身后,难过地将手按在他肩上,他也抬起手来,覆上她的手背。

三个人就这样手拉着手,寂寂沉默。

过了许久,叶欣言才轻轻地拍了拍他:“米粒儿现在,比以前好多了,前两天还对我笑了。”

“真的吗?”陆向北的情绪终于缓和了些,俯下脸亲了亲米粒儿的额:“宝贝要早点好起来,爸爸到时候带你去迪士尼乐园玩儿……”

听着他轻声跟米粒儿说话,叶欣言坐在旁边,给他削苹果,气氛平淡而家常。

她削好了递过去,他却不吃:“你才该多吃点水果,你看你的嘴唇都干成什么样子了?”

“很干吗?”她倒没注意。

“嗯,都脱皮了。”他心疼地用指腹**她干裂的唇角。

这样的角度,从远处看起来,很像接吻。

门突然被撞开,齐禛出现在门口,陆向北和叶欣言都是一怔。

齐禛如同一个现场捉奸的丈夫,满脸怒意:“你来这干什么?”

“我……”陆向北刚说了一个字,便又被他打断:“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一直隐忍的叶欣言,到了此时再忍无可忍,脸色沉了下来:“齐禛,你说话别太过分。”

“过分?”齐禛挑眉反问:“如果不是他,米粒儿能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吗?”

“他又不是故意的!”叶欣言的眼中也有了怒火:“他跟米粒儿在一起的时间,比你跟米粒儿都多,怎么可能会故意不救米粒儿?”

“你别被假象骗了。”齐禛厉声指责:“他们陆家的人,都是一丘之貉,施曼指使着人去撞米粒儿,他在当场……”

“你不要再说这些话!”叶欣言低吼出声:“施曼是施曼,他是他!你跟施曼之间的那些恩怨,我不想管,但是这里面有他什么事儿?”

“你还护着他!你到现在都还护着他!”齐禛忍受不了叶欣言维护陆向北,也咆哮起来,指着*上的米粒儿:“你看看这孩子现在都惨成什么样了,啊?你还有心情在这里跟他卿卿我我,在米粒儿的病*前跟他亲热!你算是个当妈的吗?”

“算了!”一直沉默的陆向北,骤然开口:“你不要骂欣言,她没错,我现在走就是了。”

他随即站起身,轻轻抱了一下叶欣言,便松开手想要离去。

叶欣言死死攥住他的衣角,眼圈发红。

“乖。”他**她的头发,给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而这时,听到这边吵架,医生护士也过来了,叶欣言不得已,只能缓缓地放手,泪水却怎么都忍不住。

陆向北快步离开,再没回头,直到出了那栋楼才停住,咬紧牙关,回望了一眼……

那天他走后,叶欣言再没跟齐禛说一句话,无论齐禛说什么,她都置若罔闻。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齐禛过来拉她:“走,去餐厅。”

她甩开了他的手,不理不睬。

齐禛盯着她的侧脸,恼火至极,忍不住再次出言讥讽:“还在想你的陆向北是吗?在你的心里,他比全世界任何人都重要吧,包括现在还躺在病*上的米粒儿?”

“你不要总拿米粒儿说事。”叶欣言冷冷地反驳:“他对孩子的爱,并不亚于你。”

齐禛气急:“这是我的孩子,不是他的,不需要他爱!”

在病*前,叶欣言不想跟他多吵,硬生生地转过头来,再不言语。

她的脾气他了解,不说话并不代表认输,他站了半晌,又想起当时看到的那幕他们亲吻的场景,心中的怒火,越来越炽,竟猛地从背后扳过她的身体,想强吻她。

“啪”地一声,他的脸上火辣辣地一疼,下一刻,他被推开,叶欣言站起身来直视着他,眼眸晶亮迫人,一字一顿:“齐禛,我是米粒儿的妈妈,但并不是你的妻子,你不要弄错了身份。”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齐禛的脸,瞬间一白。

半晌,他缓缓点头,连说了两声“好”,转身离开,门关得轰然一响。

叶欣言闭了下眼睛,强自平静。

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和齐禛闹成这样,可是,人都有容忍的底线。

“对不起,米粒儿。”她低声跟*上的孩子道歉,沉沉叹息……

齐禛那天晚上,没有再回来,而是去了浦东区的一套三居室的房子。

这是多年前,他和叶欣言曾经住过的地方,如今,他又千方百 计将它买了回来,还原成当初的样子。

之所以选择来上海治疗,一方面的确是因为这里能更好地给米粒儿治病,另一方面,他也希望,在这个她和他留下过那么多回忆的地方,能够重温旧梦。

可是,即使到了这里,她心里想着念着的,还是陆向北,仍旧是陆向北!

齐禛倒在沙发上,环顾周围的一切,那样熟悉,却又那样虚假,窗帘是新换的,尽管和以前的花色相似,但终究已不是以前的那幅。以前墙上贴的那些她手绘的铅笔画,经过这么多年,也已经遗失,再找不回来。

曾经遗失的那些美好,或许都找不回来了。

他不想承认这个事实,所以只能逼着自己,固执地继续去寻找,去抢夺……

第二天早上,叶欣言再见到的齐禛,态度已经和前一天截然不同。

他主动地过来帮忙照顾米粒儿,却和叶欣言保持一定的距离,再不像之前那样,刻意亲近。

当医生离开,他站在*的对面,轻声说:“欣言,昨天对不起,是我错了。”

叶欣言一怔,抬起眼看他,他也和她对视,目光诚恳:“这一段,米粒儿出事,我心里着急,所以有时候也很偏激,抱歉,以后不会了。”

“算了。”她叹气。同为父母,孩子的事的确让人焦灼得失了分寸,她也不好多责怪他,而且大人之间总闹矛盾,也会影响孩子的康复。昨晚陆向北在电话里,也劝她为了米粒儿,彼此都先忍让一些。

一场风波,看似就这样过去。齐禛和叶欣言的相处也恢复了正常。

当下一个周末到来的时候,齐禛对叶欣言说:“你长期这样呆在医院里也不是个事儿,虽然这边条件不错,但到底不方便,今天晚上我在这守着,你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好好休息一晚吧。”

“不用,我在这也没什么不方便。”叶欣言摇头。

齐禛又换了个说法:“而且你看,米粒儿现在能进流食了,这么多天都是靠药水养着,也没正经吃过什么,你回去顺便熬点她爱喝的汤带过来也好啊。”

这建议倒是让叶欣言动心了:“可是过去不也住酒店吗,上哪能熬汤呢?”

齐禛递过来一把房门钥匙:“不用住酒店,还是我们以前住的那地方,你还记得路吗?”

叶欣言愣住。

他却若无其事:“那房子后来一直空着也没用,现在过来,想着有这么个地方倒也方便,就找了人收拾了一下,锅碗瓢盆什么的还是全的,做饭应该*方便,现在在外面买熬好的汤也不放心,而且也不一定合米粒儿的胃口。”

他说到了这份上,叶欣言也不好再说什么,而且总归是为了米粒儿,她终究还是拿了钥匙离开。

一直到门再度关上,齐禛才抬起头,唇边有丝莫名的笑意……

在这个城市也曾经生活多年,虽然有改变,但还是熟悉,叶欣言很顺利地找到了原来居住的那个小区。

打**门的一刹那,她怔住,熟悉的客厅,沙发,茶几,这里的一切,看起来真的和从前,一模一样,似乎时光根本没有走远过。

当初,这里也曾经是她温暖的避风港,觉得只要回到这个家,所有的风雨,便都被挡在了门外。

把包挂好,她走进厨房,看到果然有整整齐齐的厨具,明显都是新置办的。

在医院的确不方便,她好好冲了个热水澡,将换下来的衣服放进洗衣机里去洗,然后下楼去买菜买调料,回来做饭。

跟以前一模一样的场景,也难免让她想起旧时的往事,心中感慨。

不过放心不下米粒儿,她没有真的在这里住,而是在当晚又赶回医院。

“怎么又过来了?”齐禛看见她时叹气:“你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熬了这么久。”

“没事,在这里我也睡得*好的。”她笑笑,从提兜里拿出保温桶,放到*头柜上,逗此刻还醒着的米粒儿:“小馋猫,你最爱喝的排骨汤哦,你要是不快点起来喝,妈妈就喝完了哦。”

齐禛在旁边,含笑看着她们,目光温情。

跟米粒儿说了一阵话,她又从袋子里拿出个饭盒递给齐禛:“你也吃点吧,天天在餐厅里吃饭也腻。”

齐禛怔了怔,接过来打开盒盖,熟悉的香味扑面而来,那一刻,他喉结微微滚动,低声说了句“谢谢”。

叶欣言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按铃叫来护士,两人一起喂米粒儿喝汤。

米粒儿现在已经不需要借助食管了,喝水喝汤基本可以正常,就是特别慢。

不知道是不是被汤勾起了食欲,今天她的吞咽比之前要强,让叶欣言惊喜不已,笑眯眯地亲她:“很喜欢喝妈妈熬的汤是不是?那以后妈妈天天给你熬。”

齐禛坐在不远处,默默地吃饭,在心里说: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这样的温暖,他真的不想放手……

夜深了,叶欣言在旁边的陪*上睡着,手还握着米粒儿的手。

齐禛躺在角落里的沙发上,听着她们深深浅浅的呼吸,难以入眠。

许久,他悄然起身出去,站在拐角处,抽完一支烟,然后打电话给下属:“北京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正在清算呢,进度*快的。”对方回答。

齐禛幽深的眸子里,映出远处的灯火:“不能让他们,结束得这么容易。”

“那……”对方迟疑地等待他的命令。

“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他沉声问。

“都整理齐了。”对方的话,让他在这边蓦地一笑:“那就好,下周一就给税务局送去这份大礼。”

对方答应了一声,齐禛在这边挂了电话,指尖在大理石台面上轻点,神情愉悦……

而就在两天后,税务局收到了匿名邮包,里面有封举报信,举报陆家在北京的公司,多年来偷税漏税,数额**。而且,里面还附有做假账的账簿,以及各种相关单据发票的复印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