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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旧爱如伤

山风深凉如潮,猎猎拂在叶男的身上,尽数凝成枯索的味道,一夜之间,倾尽所有,她疲乏到无力思考。

暗夜和悬崖相连,找不到明确的方向,她如同脱困之兽,只知茫然奔跑。

四野静寂,她才敢撕裂嗓子,一声又一声地喊出那个她想喊却不能喊的名字——风月,风月。。。

泪水和汗水狂肆,沉沉夜幕在呼喊中瑟瑟发抖,这一刻,她终于可以肆无忌惮。

他之于她,男女之爱也好,母子情结也罢,她放不下他,就是放不下:他不止是她心头萦绕不去的执念,而是深深缠绵,化入骨髓的痴念。

迈出一步,走上绝路。

可笑,她想方设法地避他避了十几年,他说要放手,她竟只有满腔的不舍和怨怼。

她没法告诉他,她从没有爱过楚烬;她没法告诉她,她早已不想寻找谢云从;她没法告诉他,她早就不想回去那个没有楚风月的21世纪;她更没法告诉他,她苟延残喘地活着,只是为了多看他一眼,多为他做一件事。

这么些年,心境浮浮沉沉,总在想起他的如花笑靥时而变得安定祥和。那些快乐或者不快乐的过往只剩下十分浅淡苦涩的掠影,轻轻一碰,便会破碎流离而去。

原来,他早已成为她唯一的寄托;原来,她根本经受不起失去他的痛苦;原来,她并不似自己想象的那样坚强。

她不仅要他心想事成,美人天下尽在掌控之中,她还要他心依旧,一生一世将她系在心上眉间。

只是,这一刻才明白会不会太晚太晚?

她为高月落出的主意是乘严少白无端昏迷,软禁方女史,盗取印鉴,狸猫换太子,即刻完婚。所以,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便会成为别人的丈夫。

“蓝儿,为什么不等我长大,不等我来娶你!”

时过境迁,言犹在耳,当初的山盟海誓,究竟是在谁的手里,被生生掐断?

“姑姑,我们是不是应该放开彼此?”

“走吧,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旧爱如伤,将当初的允诺,皆磨成报复她的利刃。字字句句都如同最最锋利的冰刀,刺入她早已鲜血淋漓的伤口。

多么希望“明日”再也不会到来;多么希望时光倒流至他们初识的十几年前;多么希望她能够放下尊严去乞求他施舍一点情爱。

然而她不能,除了坐等天明,她什么也不能。

君山之巅,苍穹尽头,一抹青蓝色的曙光慢慢伸展开来,它穿过树丛,悄然透过各处险峻山口,滑到落地的树叶下面,走遍各个角落,似要找寻遗忘的昨昔。

一夜清醒之后,昨昔还是昨昔,叶男还是叶男,楚风月也还是楚风月。

她知道,这是她为自己编的谎言。

就像一枚空心的茧,明明知道里面不会飞有绚丽的蝶,仍然抱有期待和幻想,将自己紧紧包裹其中。

凤滟宫方向隐约传来锣鼓喧天的声响,夜真的尽了,只剩几滴残露落在脸上,冰冷刺骨。

叶男忍不住想起她从望星湖中救起楚风月的那一个晚上,那种让人心痛的依恋和无助,似乎已经隔了千山万水,她甚至怀疑,谢云从,楚烬,楚风月,都是她自己的一场盛大幻觉。

只有痛,最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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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壁峭谷之上一丛红彤彤的秋星子似是采撷了天地之灵气,临渊怒放,招展多姿。

纳兰祈站在崖边,注视着那参天古树中掩映的红墙绿瓦,衣袂迎风,前方依稀传来激流的水声,温泉裂开秋日风干的峡谷奔腾而下,穿越崇山峻岭,枯黄迤逦覆着苍山,举目望去几乎已经辨不出那一夜和楚风月无尽缠绵的地方。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轻狂。

他是她来回纠缠于心底的一缕执念,便在此刻,也没有化为渺远的印迹。

她早已认定,没有预兆,不问缘由,不计后果,只是认定。更何况,她有了孩子,是属于他和她,他们两个人的孩子。

云清宫一战后,为了以示公允,楚风夕一直将她软禁在栖霞宫。然而,真正困住她的却不是栖霞宫前区区几个侍卫,而是“怀孕”这二个字。

那一夜,经楚风夕一提醒,她突然想起从叠翠谷回来之后她的月事一直不正常。嗜睡,喜酸,易呕。。。从前不觉得,现在仔细一想,那分明是怀孕的迹象。大惊之下,威逼楚风夕召来清理刀伤的医官暗中一断,竟真的是喜脉。

是喜脉,却没有任何喜意。毋庸置疑,孩子会是他逐鹿天下的障碍。她宁愿这才是他突然决意离开她的真正原因。无论如何,也好过他从来没有爱过她!至少有一段美好的回忆可供余生缅怀。

她永远不会是他的负担,孩子,也不会。

唇畔掠过一丝明淡微笑,纳兰祈对着山谷高喊:“永别了。。。”脸上骤然湿了一大片,风吹来凉浸浸的,沉入肌肤,同那笑一起乘风化去。

这一声呼喊,自四面八方回荡过来,一瞬间涨满了楚风夕的胸腔,酸甜苦辣,五味杂陈,没有一味不透着涩。他旋身下马,落在纳兰祈身后,闷声问道:“祈祈,在叠翠谷那时,你是为了三哥舍生忘死,这一次又是为了谁?云清宫里的那个“沈随风”是三哥对不对?你们。。。”他抿了抿唇,终将到了口角的最后一句话咽了回去。

有些真相,虽然昭然若揭,他却并不愿动手揭开。只因为揭开之后他可能失去的必然远比这真相本身重要。

“风夕公子,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纳兰祈回身看着楚风夕,眸中蓄满的泪水悄然落下,“我欠你的,只有下一辈,下下辈子再还了。”

楚风夕往前迈了一步,纳兰祈突然摆手:“别过来,你别过来。”抬手拭干了泪水,侧过脸,避开他的注视。

楚风夕眸底猛地一颤,眉心骤紧,这半生他失去的太多,可他竟从未如此害怕过,咫尺之间便是天涯,他哑着嗓子道:“祈祈,我知道你是代人受过,我一定会帮你沉冤待雪,你千万不要做傻事!”

纳兰祈浑身一颤,泪水中忽而带出一抹清淡笑意,“风夕公子,谢谢你!但是我。。。。真的是我,凶手真的是我!”

一字一句,深深敲进心湖,楚风夕眸中似是敛去了所有明光,连秋日的静阳都凉了几分,片刻道:“你到底还要护他到何时?”

“对不起!”纳兰祈从崖上跳下来,静静向前走去,秋阳尽数朦胧了,落在她单薄的背影上,淡定和从容变得相当不真实。

“祈祈!”几乎即刻就听见了楚风夕的轻唤,但纳兰祈没有应声,亦没有回首,她害怕自己的怯懦和无助会在他别样的关切和抚慰下无所遁形。她必须忍,那些复杂又纠结的情愫,一旦卸下便是无法估量的伤害。

她并不伟大,也不无私,她只是有执着一念、无论如何也要保护的人。

“纳兰祈!”楚风夕疾步抢上前,一把将纳兰祈拥入怀中,紧紧抱住,臂上力道透出一种失控般的激狂,叫人一动也不敢动,一动也动不了,几欲窒息。

纳兰祈靠在他的怀里静了一会,突然曲肘想要撞开他,但他竟不躲不闪,仍旧紧紧环着她,叫她挣扎不得,她心中的委屈和恼怒无处发泄,竟低头往他臂上狠狠咬下。

楚风夕痛哼一声,仍旧搂着她,分毫也没有放松,臂上痛的尖锐反而渐渐模糊了,心底浮浮沉沉的,只有怜惜和温柔。过了许久,他才沉声道:“我已当众宣布你是我的女人,你必须好好活着,与我完婚,与我生十七、八个孩子,与我走这一辈子,知道么?这是命令,命令!”

纳兰祈早已松口,头枕在他的臂上,泪如走珠。

深林寂寂,脉脉无语,目空万里,只剩枯黄败叶轻雾环伺,心底一点迷离,她可以守着对楚风月的记忆孤寂一生,但是孩子呢?难道要孩子出生以后,也像她小时候那样(日)日被人嘲笑“父不详”么?

决不能!

决不能让上一辈的恩怨延续,决不能让个人好恶误了孩子的前程。那么,此时此刻,最好的选择便是跟楚风夕走,听楚风夕的安排。。。为了孩子,她什么都能做,什么都敢做,只是真的要再一次伤害楚风夕么?

默然回首去看楚风夕,他的眸中竟有一种深痛不安的神色,仿佛他在惧怕着什么,仿佛有什么潜伏在他的心底,想挥去又挥不去。

“风夕。。。”一声唤出,纳兰祈的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她是自私的,她心底那一朵温柔的花只为那个人而开,而现在,花已经彻底地凋零了,她几乎在一夕之间忘记了什么叫做温情。

楚风夕沉默片刻,目光投向了远处的君山离宫,犹疑道:“祈祈,今日三哥大婚,你想不想见他最后一面?和亲仪式一毕,他便会和高月落回乾国生活。先前胤、乾二国交兵,各有胜负,现在的乾国已不再软弱可欺!高缺以思女心切为由,提出高月落携夫君回乾定居,父王竟没有拒绝,三哥若去了乾国,身份如同质子,一旦二国交恶,高缺必定第一个拿他开刀,所以三哥的处境并不乐观!”

山间澄净的阳光穿透轻雾,映在楚风夕的侧脸上,勾勒出分明的棱角,举目处神峰裂谷,楚风夕的目光便止于那云峰之上,遥遥地看了过去。纳兰祈微微一怔,只觉此时的他浑身透着一股索寞的味道,似乎天地间只余了他一人。总道他无情,竟从未留意过他的一片真心潜藏暗许,心中不自禁轻轻一凉,缓缓开口道:“我。。。我。。。不见他。”

压抑着的痛苦和忧伤,极隐约的爬到了楚风夕的眉上,他淡淡问:“你决定了?我提醒你,此次一别,或成永诀!”

纳兰祈眸沉如境,断然道:“就,不见了。”尘埃落定,见了又如何?

楚风夕眸底静寂,在望向纳兰祈时却有一抹苦涩流过:“其实我一直很后悔让你去了中直馆。三哥那种人。。。”他低低叹了一口气,“我早该知道会这样的!”

雪龙马在身后不远处施施然散步吃草,四野空旷,如同纳兰祈此时的心情,空落落,无处可依。她垂首半晌,蓦然抬起头来,对楚风夕道:“也许我们真的可以有一个孩子!”

楚风夕眸光一动,眉目淡远,笑道:“我很期待!”

纳兰祈又低了头,楚风夕那冰冷外表,轻狂言语掩藏下的殷殷目光屡屡让她不敢直视。他越是这样宽和,她越是想要逃避,相见恨晚,造化弄人。她的一腔柔情早已许了别人,还能拿什么来回报?

“我们走吧,言昭和景罗还在前面等着呢!”楚风夕扶了纳兰祈上马,一抖缰绳,绝尘而去。

秋风涩目,相思成灰,纳兰祈忍不住回眸再去寻那飞起的廊檐棱角,枯枝败叶,凋声簌簌,入目的尽是创痍尘埃,见不得他素靥浅笑,见不得他白衣如故!一行清泪,万点愁绪,皆如一场清风,入了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