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站在门口，左手提着塑料袋，袋中有苹果香蕉，仔细打量王栋梁，这还是他第一次仔细打量老混蛋。在过来之前，他脑海之中模拟了无数次见面场景，可没料到依旧超乎预料之外。
“老不死，有人找你。”门边的年轻人说道。
对于王栋梁，年轻人已经达到厌恶的极致，特别是今天上午的事，更让他觉得王栋梁内心更为丑陋，王燕燕迟早会被他害死，如果可以的话，得跟他解除父女关系，不然对谁都不好。
欠债百万，居然还去赌，这下好了，这次是小指，下次是整条手臂。
可在王栋梁的眼里可能不是这样想的，他或许想着能翻身，只要赌赢了几把，别说欠债，还能净赚好几万，比在外打工要强多了。
在他眼里，人生就应该大起大落，没有现在的贫困潦倒，哪有未来的大富大贵？可却没想过这不是人生的大起大落，这叫自作贱。
方老师与李修进入病房，朝王栋梁的病床走去，脸上都带着笑。虽不知方老师内心所想，反正李修内心是拒绝进入的，觉得跟这种人接触，可能会传染他的坏习惯。
王栋梁带着满身酒气，双眼直勾勾盯着方老师，伸出右手，说道：“哦——，我，认识你，你是方老师！”
听声音，喝的有点多，脑子迷糊。
李修将手中提着的苹果香蕉放在床头柜上，脸上露出连自己都厌恶的笑容，说道：“小小意思。”
“请坐，请坐。”王栋梁摇头晃脑，想要下床。
瞧他的模样，真不知道他能否站稳。
方老师立马上前拦住，笑道：“您躺着，不要动。”
李修回头，搬来一张椅子，自己站在床尾，靠着墙壁，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还好路上没浪费什么时间，跟他谈话完毕后还可以返回学校。于是，他打开左手笔记本。
在预习的时候，他挑出需要记住的知识点，将这些一条一条记在笔记本上，这是他的另一个学习方法——简化。其实就是将教材上的知识点浓缩，去掉一些知识点的延伸与解释部分，只保留最精简的本质。每次只需要看到这些简化了的知识点，脑中试探着将其延伸出去，不局限于自己在笔记本上所看到的。
所以，每次他都要准备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在笔记本上，不管物理化学生物，还是政治历史地理，每个都有。当然语文与英语除外，这两科没法简化。
方老师坐下后，说道：“您好，我是王燕燕的班主任，你可以叫我方老师。”
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怎么了，方老师一时间有些尴尬，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开始他们之间的话题，总觉得谈话开门见山很失礼。
王栋梁笑了笑，没胡说什么，能让醉酒中的他保持短暂的清醒，实属难得。
他很不想让方老师看到自己的左手，故意将其压在被子下，时不时右手压压被子，生怕被方老师看到。看得出，王燕燕爱面子的性格遗传自他。
“王燕燕的事，您——应该知道了吧？”方老师问道。
王栋梁点头，接着又摇头，真不明白他要表达什么。接着他又问道：“方老师要说什么？”
方老师笑着说：“王燕燕这次在入学考试考了第四名，很不错的成绩。”
“她是个好孩子。”王栋梁笑着打了个嗝，接着尴尬笑了笑。
旁边的年轻人插嘴道：“孩子是个好孩子，父亲不一定了。”
有怨气，也有同情，也有看不起他的味道，还有其他的情绪在内，李修能听出年轻人的话里似乎还有其他意思。真的很想训斥他一句，瞎说什么大实话，让气氛尴尬不说，还打断他人的谈话，让谈话无法再继续下去。
方老师瞥了一眼年轻人，没多说什么，想了想，她看向王栋梁，说道：“可是最近王燕燕没法上课，每天都在课堂睡觉。”
王栋梁本来就喝了点酒，浑身酒气，听了这话，没来由生出一股怒气，左手伸出被单，想捋起袖子，同时打断方老师的话怒道：“妈的，趁着老子住院，都忘了去学校干什么了。”可因为动了左手，断指处的疼痛令他清醒，左手又缩回了被单。
他是个粗人，不可能不会骂人，好面子的他此时蹦出一句怒吼很正常。再说，骂上一句的话，会让方老师觉得他是关心女儿的，何乐而不为？
记得昨天还在说不上班哪来的钱，催促王燕燕去上班。人前一套，背地一套，虚伪。
“老师你别生气，等他回来，我打她。”
王栋梁的话让方老师更为无语，如果王栋梁真的能担当一个父亲的责任，他家会闹成这样吗？或许，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债给女儿多大的压力。
方老师干笑两声，说道：“孩子不能打的。”
王栋梁气冲冲说道：“棍棒底下出孝子。”
“这种教育方式不对。”方老师争辩道。
另一边的年轻人这时叫道：“都被打死了，还孝子，脑子进水了。”
李修越听越觉得方老师说不出口，都进来这么久了，还没见她切入主题，全都在说废话。
啪的一声，李修合上笔记本，冷眼盯着王栋梁。
被他的声音惊动，病房内的三人都看向了李修。年轻人面色平常，王栋梁带着疑惑，方老师则面带苦涩，不想让李修说话。
这时外面一道闪电亮起，给李修的脸上增添了不少狰狞之色。
暴雨即将来临。
“你好，我是高一三班的班长，这次过来并不是陪同老师家访，而是要通知王燕燕的家长，她在学校永远起不来了，麻烦明天到学校来处理下后事吧。”
“什么意思？”王栋梁问道。
“她在学校死了。”李修垂下笔记本的手，平视王栋梁。
轰隆隆——。
雷声到了，震得玻璃抖动，也震得王栋梁脸上一片惨白，刚才喝的酒也通过汗水瞬间流出，脑子清醒许多。
死了？
怎么可能？
昨天不是好好的吗？
靠门口病床上的年轻人也不知道是被李修的话惊呆了，还是被雷声吓着了，瞪着一双大眼，盯着李修，一脸不敢相信。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问道：“不可能吧？”
不否认，每个人都向往美好，喜欢听好消息，就算暂时无法看到美好，只要有个好兆头，整个人都会神采奕奕。所以人类对噩耗有所抵触，在他们眼中，噩耗是悲惨未来的开端。
哗啦啦，外面突然下起了暴雨，银河倒泻般捶打地面与楼房。咆哮着，嘶吼着，发泄着，仿佛要将整个世界一同毁灭。
无数雨点仿佛子弹般打在玻璃窗户上，发出砰砰砰的急促声响，让人觉得楼快塌了。透过玻璃窗，只能看到前面的门诊大楼与灰沉沉的雾色，其他的什么都看不到，与此时王栋梁眼中的未来没什么两样。
方老师慢慢站起，面向王栋梁，说道：“对于您女儿的事，深表遗憾，请节哀。”
王栋梁右手抓向自己的头，脸上带着些许悲苦之色。
抓住头发，用力撕扯，可是再怎么用力也感觉不到疼痛。用力捶打，也无法让自己停下哭泣，反倒觉得自己活着太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