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达学校的时候已临近中午。负责新生入学报到工作的老师正在收拾桌上的文件，他们的一举一动像极了新闻联播里的播音员。同时他们的举动也在告诉我们这些晚到者，上午的接待工作已经结束，我们下午再会。
本来还想争取一下，但看到负责新生入学报到的老师那么的迫不及待，我们只好作罢。毕竟我们没有什么特权搞特殊，而且早上由于太兴奋，没有好好吃饭，又在汽车上一路的摇晃颠簸，我的肚子确实饿得直叫了。人也不想再走来走去了，只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于是，我们来到学校门口的一个小餐馆。
小餐馆不大不小，大概可以一次性容纳0十个人同时就餐。里面的服务员非常热情，说是服务员，其实就是老板娘。很多的小餐馆都是如此，整个饭馆就两个人。他们通常是夫妻关系，男的负责做菜，女的负责招呼食客。由于是自己开的饭馆，负责招呼客人的老板娘一般都很热情，而且，他们也不用什么专业的培训。这倒是可以理解，多一份热情，很可能就能多一点收入。只是，让我颇为费解的是，小餐馆的客人却少的可怜。按理说，像这样的饭馆，采光好，卫生也不错，而且服务态度那么好，客人应该比较多。可是，在我们进去之前，饭馆里居然只有一个客人，一个中年男人。
热情的老板娘把我们安顿好之后，就自己忙去了。大厅就只剩下我们三个人，中年男人，我和当老师的舅舅。
舅舅本来是不打算来的，他本想让我独自一人去学校报到。因为他的学校，也就是我初中时所就读的学校也快要开学了，他得忙一些开学前的准备工作。可由于我是第一次出远门，家里很不放心。虽然现在回过头看看来时的路，去市里读书也算不上什么远门，但对当时的我而言，心里确实没底。在那之前，我所到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那时的我心里既渴望自己能有机会独自处理一些事情，但有时候却又害怕独自一个人面对，所以，我心里也是很矛盾。
最不放心我独自一人去报到的是我爸。现在想想，我爸之所以不放心倒不是担心我会走丢，或者被人拐走什么的。毕竟我已是将近二十岁的人了，又读了那么些年的书，就算再笨也不至于会走丢，况且我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少爷。我想我爸不放心的是报名费这笔巨款。说出来真让人感到悲哀，报名费也就两千不到的数目，但对当时的我，对像我这样的家庭来说，别说是两千，有时候就连几百块都算得上是一笔巨款了。为凑足这笔钱，父母得提前很长的时间做准备。
其实，几乎所有的普通老百姓都遇到这样的窘迫，在我的周围，在我所认识的人当中，几乎没有什么殷实人家。一方面希望孩子能好好读书，考取好的学校，希望通过读书来改变命运，但另一方面又得天天为学费犯愁。可能有不少人不能理解，觉得将好好读书，考取好的学校与学费放在一起说事，显得有些牵强附会。不过，只要换个角度想想就不难理解了。像我们家这种经济情况的家庭，如果孩子的成绩一般，那么，顶多读完九年义务教育以后，要么回家继承祖上留下来的遗产，晨兴理荒秽，戴月荷锄归，要么外出打工，再过几年结婚，生子，然后日子就在波澜不惊中度过。而如果孩子的成绩稍好一点，考上了学校，不论好歹，家里砸锅卖铁都会想办法让孩子继续读下去的，如此一来，学习成绩好有时候反而变成了家庭的负担。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当初成绩与我不相上下的那位同学才那么义无反顾的放弃去市里读书，而一心只想去县高中。
我是个比较喜欢安静的人，平时很少说话。尤其是跟长辈在一起的时候，我的话就更少了。基本上都是长辈问一句，我答一句，而且有时候还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显得特别的拘谨。为此，我妈经常说我是个木头人。
当热情洋溢的老板娘消失在后厨的门帘后面以后，饭馆的大厅里就显得特别的安静起来，安静得有些过分，安静得连饭馆外面的行人经过时传进来的脚步声听起来都掷地有声。厨房里传来的切菜声听起来也是异常清晰，清晰得可以分辨得出下刀的轻重，用刀背还是刀刃。就像听吉他演奏时一样，什么击弦、滑弦、勾弦等弹奏技巧都能一一分辨得出。
由于地处学校门口，没有了车水马龙，也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如此安静的地方坐着三个男人。不，两个男人和一个喉结都没长全的男孩。大家都不说话，显得特别的尴尬。我跟舅舅坐在一张桌子旁，面对面坐着，我的行李放在桌面上。中年男人在紧挨着我们的另一张桌子旁坐着。我们除了沉默、沉默、还是沉默。当时的我是多么希望舅舅能对我说点什么，哪怕是一些让我和几乎所有的孩子都不喜欢听的诸如好好学习，不辜负父母之类的话，但是舅舅什么都不说。不过我看得出来，其实舅舅跟我一样，都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只好沉默、沉默、还是沉默，而我们的脸上除了尴尬，尴尬，还是尴尬。
尴尬之余，我竟然想起了小时候。小时候，虽然舅舅在学校读书，很少能见到他，但每次见到他我都高兴极了。那时候总感觉有说不完的话题，就算是经常重复着毫无意义的话题，也还是觉得特别有意思。所以，每天都希望能见到他，还经常跟小朋友炫耀自己有个读大学的舅舅。可是现在，我竟然感觉很害怕跟舅舅独处。真的是越长大越孤单，越孤单越不安。
这种令人难受的尴尬场面，如果是在今天，或许完全可以避免的。如今的生活质量“提高”了，几乎人手一部手机，而每一次的家人或朋友间的聚会却变得更像是一场默哀。而且这种没有归属的默哀大家好像还都挺享受的。每次围着餐桌一坐，不再是高谈阔论，也不再是拉家常，而是习惯性地掏出手机，你玩你的，我玩我的，大家互不干扰。而这些聚会的人也成了名副其实的flashmob。
前段时间听到一个段子，说有个男的花钱招小姐。当他正在作业时，那位小姐居然拿起手机，自顾自地玩了起来。那位仁兄觉得心里很不舒服，于是就对小姐说：“美女，我是花钱买服务的，但你就这服务态度，也太不敬业，太没有职业道德了吧!”结果那位小姐不但没有丝毫收敛，反而说了一句让该男无话可说的话：“你玩你的呗，我不妨碍你。”
也不知道那位仁兄听了小姐的话是继续“玩”下去，还是就此鸣金收兵了。
手机的普及确实改变了人们的生活，同时也改变了人们对某些事情的看法。我不敢对这种改变的好与坏妄加评论，但我敢肯定的是，如果当时我和舅舅也是人手一部手机，那么就不会出现那种令人难受的尴尬了。
我讨厌这种令人窒息的尴尬场面，这种尴尬就像是在深夜做了一场被人们叫做鬼压床的噩梦。一定会有不少人做过这样的梦，做梦的人下意识想把灯打开，但却怎么也打不开。而坐在饭桌旁的我算是比较幸运的，至少我的四肢还能随自己的意识行动自如。我伸手去整理放在桌面上的行李。不过说实话，我的行李并没有非要整理不可的必要，但我确实是伸出了手，并且好像还很仔细的摆弄了一番。
一个褪色的双肩包，那就是我的行李。如此简单的行李，我自觉不好意思花更多的时间做一些无所谓的动作。无奈之下，我只好东张西望起来，一方面是我想摆脱那种令人窒息的氛围所给我造成的困扰，另一方面则是我对新鲜事物的好奇。毕竟那是我第一次到小城来，而且我还将要在那里进行长达三年的生活和学习。
在我东张西望的时候，竟然发现舅舅也和我一样，但我敢肯定，他的东张西望一定不是因为对新鲜事物的好奇。那里的一切对他来说已经算不上新鲜了。小城的大街小巷都记载着他那些精彩缤纷的大学生活，记载着那些即便多年以后当回想起来依然令人扬起嘴角微笑的点点滴滴。而且，他曾经所就读的师范院校就在市第一中学不远的地方，步行不到十分钟的地方。在000年的时候，他曾经在那里挥泪告别他的恩师和同窗。正因为如此，我想他应该是跟我一样，或者说我跟他一样，都感受到了那份尴尬所带来的不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