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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投名状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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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借着两年前依稀的记忆,我在枝叶横生、狭窄崎岖的山路上穿行。我开始期盼着能找到周亚迪和那所房子,还有房子里的苏莉亚。

回忆起那所房子里的点点滴滴,此刻竟然觉得很温暖,甚至有些怀念那里面略有些潮湿又带着一丝木头腐烂的气味,还有窗外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脸上的感觉,以及苏莉亚披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倚在楼梯扶手旁,端着食物对我微笑的样子。

我的脑袋发沉,脚下的步伐凌乱无力,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松软的棉花堆上一般,随时都会摔倒。我不停地将胃里翻到口中的酸水吐掉,呼吸越来越困难,眼前一阵阵地发黑,闪出一片金星,耳边嗡嗡作响。我不知道这是因为那些伤口,还是因为胡经给我注射的那些毒品,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坚持下去。我只知道在这里倒下,很可能就再也站不起来了。这里似乎就是我的劫数。不论在这之前我自认为多么强大,一旦踏上这片土地,呼吸到这里的空气,现实总是让我显得那么脆弱,生命好像随时都会被这片丛林吞没。

按照记忆中的方向,不知道跑了多久,发现身边的植物好像变了样子。我停下来仔细一看,已经进入了一片竹林。这片竹林像是给我打了一针兴奋剂,我顿时精神起来,如果我没有记错,穿过这片竹林就到了当年我住的那栋小楼。我记得曾在这里和程建邦告别,然后只身越过了边境。

眼前的场景越来越熟悉,我的脚步也越来越快。脚下被我踩过的枯萎的竹叶发出沙沙的声音,仿佛是为了奏响回家的乐章。

我慢慢停下脚步,拨开面前的竹叶,那栋熟悉的小楼依然如故,一切都是从前的样子。此时正是凌晨,苏莉亚曾经住的那个房间里,居然亮着灯。一时间千百种滋味涌上了心头,我仿佛看到了苏莉亚在灯下的身影。

我四下看了看,小心翼翼地摸索到门口,想了想还是决定偷偷进去先了解下里面的情况再说。我解下皮带,用皮带扣上的扣钉,足足花了十几分钟才将门锁一点点打开。我缓缓将门推开一道小缝,心脏开始抑制不住地狂跳,见里面没有半点儿动静后,又将门缝推开一些,侧身挤了进去。

屋内的光线很暗,我将门关好后,眼睛适应了很久才勉强看到里面的景物。一切都还是从前的样子,就好像我昨天刚从这里离开一般。

我屏住呼吸,看着苏莉亚紧闭的房门缝隙中露出的灯光,轻手轻脚地朝楼梯走去。突然,苏莉亚的房门从里面打开了,我一下愣在了那里,抬起头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内,她的轮廓被身后的灯光镶了一圈金色的边。这像梦境一样的情景,让我头晕目眩,我喃喃地念了一句“苏莉亚”后,整个身体朝后倒去。着地的那一刻,我没有觉得痛,说不清是该悲哀还是该庆幸,因为我竟然有一种到了家的踏实感。

苏莉亚一手抓起裙角,一手扶着楼梯栏杆“嗵嗵”地跑下楼,眼睛急切地在我的脸上像是在寻找什么。她几次想触摸我,想把我扶起来,都被我身上的伤痕吓得将手缩了回去。我看到她的眼里瞬间噙满了泪水,长长的睫毛只那么一眨,大滴的眼泪就坠落到我的脸上。她轻轻地扶起我的脖子,颤抖的双手在抚摸着我的脸,过了好一会儿,又将我的胳膊绕在她的脖子上,吃力地想把我扶起来。

我想要自己站起来,却再也使不上丝毫力气。眼皮越发地沉重,昏昏沉沉地想要睡去。苏莉亚轻轻地拍着我的脸,我努力地睁开眼,她指了指楼上。我费力地抬起眼皮,看了看楼梯,一咬牙抓住栏杆,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苏莉亚将我的胳膊搭在她的肩上,一步一步地将我扶上楼。

或许是冥冥中早已注定吧,每次遇到她,我都是伤痕累累,不省人事。躺在她松软的床上,我迷迷糊糊地睡去,蒙眬中感觉到她给我喂了一些水,用温热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我身上的血污。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再次睁开眼时,是一个下午。苏莉亚坐在床边看着我,见我醒来,神情显得有些兴奋,又有些担忧。她拿过一只水杯,将吸管递到我嘴边示意我喝水。我叼住那根吸管,吸了一口水,这才觉得好渴,一口气将杯子里的水喝干还是觉得渴。我放开吸管说:“还喝。”

苏莉亚笑着摇摇头。

我看了看她,觉得应该说些什么,又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好半天,我才清了清嗓子,说:“你,好吗?”

苏莉亚笑着用力地点点头,转过脸去强忍着眼泪。她站起身端过一个小瓶盖,里面是几粒药片。我张开嘴,她把药片喂到我嘴里,我赶忙吞了下去。

相对无言了一会儿,我想起正事,问:“迪哥呢?”

苏莉亚用手势告诉我,是迪哥让她在这里等我的。

我接着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她比画着,是我来的前一天。

我舒了一口气。看来周亚迪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而且料定我会来这里找他。我放松下来,问:“我睡了多久?”

她伸出两根手指。我暗暗叹了口气,看来还是没赶上,不知道程建邦和刘亚男在碰头的地方没有看见我会怎样。我环视了一圈屋里,还是老样子:“你一直一个人在这里?不怕吗?”

她轻轻地摇摇头。正说着,响起了几声敲门声,苏莉亚起身开门,周亚迪快步走进来,坐在床边关切地打量了一下我:“感觉怎么样?”

我伸了个懒腰:“感觉像是回了家,你没事就好。”

周亚迪笑着说:“你又救了我一命,我欠你的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我坐了起来,站在地上舒展着身体,说:“是胡经。”

周亚迪皱起眉:“我知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受苦了。”他沉思了一会儿,一拍脑门,“对了,你的朋友应该已经到了。”

“你怎么知道?”我叹了口气,“我的手机落在胡经那里了,联系不上他们。”

“不过他们好像并不关心你,到了之后直接去找了包总。”周亚迪说这些话时,眼神总是有意无意地从我脸上瞟过。我的身体没大碍,精气神恢复后,判断力也跟着灵敏起来。细想之下,自我回到这栋小楼起,一切都有些怪异。这里并不是什么清净之地,也毫无治安可言,他居然让苏莉亚一人留在这里等我,难道就不怕出什么意外?而他的样子看上去混得并不好,就连越境这样的事都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这次若不是我,他不是被边防巡逻的战士擒获,就是被胡经乱枪打死。

在没有彻底弄清楚我自己的处境之前,我还不能把注意力集中到刘亚男和程建邦身上。他们既然已经和包总接了头,包总在这里的势力就连周亚迪和胡经都惧怕几分,也就是说他们进行得很顺利,我说:“走上这条路,本来就是有今天没明天的,生意做成了才有资格谈条件。让人家帮忙救我,事都没做成,担心我有什么用?”

周亚迪说:“你很向着你的朋友啊。”

我做出无所谓的样子说:“换成是他们其中的一个掉队,也是一样的。”

周亚迪从口袋里摸出一部手机递过来:“用我的联系他们试试,报个平安。”

我丝毫没有犹豫,接过了电话。我不想让任何人怀疑我那部手机的秘密,如果按周亚迪所说,刘亚男和程建邦已经过了境,那么任何差池都会要了他们的命。

我拨通了刘亚男的电话,将话筒贴在脸边低下头,响了两声后悄悄用拇指按了一串字符,那几个数字会转化成加密的信息发送到她的手机里。我想传达的信息很简单:我是秦川,活着,平安;我在用别人的手机。

等了一会儿,我挂了线,说:“她没接电话。”刘亚男收到我的信息,拟订好计划一定会给我回过来。“可能一会儿会回过来的。”我把手机还给了周亚迪。

他拿着手机在手里摆弄了一下,递还给我:“你留着用吧,能联系上你的朋友最好。”他扭头看着苏莉亚说,“今天给你秦哥做什么好吃的了?我能蹭顿晚饭吗?”

苏莉亚微微一笑,做了一个等待的手势,退出了房间。

我走到门口四下打量着这栋小楼,说:“没什么变化嘛。”说着就朝我之前住的房间走去。周亚迪跟在我身后。到门口后,我停下了脚步,毕竟这里不是我的地方,无论如何都该请示下主人的意见。我转身看周亚迪,他点点头,示意我开门。

推开门后我惊呆了,屋内的一切都是我当时住过的样子,就连椅子的位置、桌上的灯都完全没有变化,收拾得一尘不染。周亚迪上前搭着我的肩膀与我一同站在门口,说:“都是苏莉亚收拾的,她自己不搬走,执意要住在这儿,里面的东西也不让我们动。”

想起当晚我人事不省地来到这儿,苏莉亚看到我时的眼神,心中不禁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周亚迪在我身后问:“胡经给你打了针?”

我撸起袖管,看着那个黑紫色的针眼,点点头:“差点儿要了我的命。”

周亚迪说:“放心吧,你昏睡的时候已经给你用了中和的药,不会有什么影响。”

“谢谢你,那我还是住这间吧,这两天苏莉亚一定没休息好。”我扭头看着周亚迪说,“我一直没好意思问,苏莉亚是你的……”

“养女。”周亚迪拍拍我的肩膀说,“对了,我帮你把电话拿过来。”

周亚迪朝苏莉亚的房间走去,我见他好像并不想深聊这个话题,也只能作罢。走进这间不能再熟悉的房间,想起两年前住在这里的那些日子,竟然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彷徨又无助的坐在墙角不知所措的自己。一切都好像是从前的样子,只是那时我一心想着完成任务回去与战友重逢,而此时我想的是如何把战友的遗骨带回去。如果能够回到从前,我似乎又什么都阻止不了。

身后的那道屋门似乎隔开了两个世界,我好像更愿意沉溺于此不想回头。身后传来的周亚迪的脚步声将我从恍惚中惊醒,我长长地呼了口气,退出了房间。周亚迪正好站在阿来住过的那间屋子门口看着我:“你的兄弟呢?”他指了指那间的房门。

我冷笑一声说:“不知道。”

周亚迪将手机递给我:“要不要再试着联系一下?”

我接过手机看了看:“不急,他们会拨回来的。”我理了理头绪说,“对了,胡经好像很清楚我回来干什么。”

周亚迪眉头微微一皱,小声地问:“你什么意思?”

我刚想说话,却被周亚迪反常的样子截住了。难道我刚才说得不够清楚吗?我试探性地说:“我能有什么意思?我是说,胡经好像很清楚我来这里是为什么。”

周亚迪摸了摸下巴,笑了笑说:“连我也只是知道你来做生意,具体怎么做、和谁做都一无所知。”

看到他的样子,我笑了。他明显是在往外择自己,生怕我怀疑是他将我来此的目的告诉胡经一样,看来这两年他过得是惨了些,就像一只惊弓之鸟,稍有风吹草动都会让他有一种处在危机之中的反应。我索性就把话说明了:“我们有一个最新的*配方,是颠覆性的,这就是我们这次来的本钱。但是据我所知,我们没和谁提过,我只是奇怪胡经怎么会知道。”

周亚迪像是松了口气:“有些话我还是不说的好,免得伤了你和你朋友的和气,不过你说的那个配方是怎么回事?”

我把配方的事大概和他说了说。事到如今没有必要再隐瞒什么,既然是要用那个配方挑起他们几个毒枭的内斗,那么从一开始就得让他们之间的信息对称才行。所以,胡经知道的,周亚迪也得知道。现在看来,那个包总应该也知道了。

周亚迪听完,略一沉思,说:“你的朋友现在在包总那里,应该已经开始谈了,等你联系到他们,一见面,胡经知道不知道也不重要了。”

我摇摇头,说:“迪哥,那个配方,你有没有兴趣?”

周亚迪明显愣了一下:“你知道我还是做老一套,靠天吃饭的,*我一直没插过手,而且我也没有本钱和你们合作。”

我说:“你觉得我们之间过命的交情算不算本钱?”

周亚迪看了看我,叹了口气:“秦川,你还是老样子,意气用事。你们冒着杀头的风险跑到这里来恐怕不是来和谁讲义气的,就算你是,你的朋友们可不这么想。做生意就要有做生意的样子,你知道我这个人最讲规矩,我不想占人便宜,尤其是自己兄弟的便宜。我如果有实力,一定会争一把,可是你看我现在……”周亚迪摊开手苦笑着。

我拦住他:“迪哥,如果包总他们真的拿到那个配方,以后你的日子恐怕更难过了。不如你帮我和我的朋友见面,我和他们说说,让他们拿配方和你合作,这样大家都放心。”

其实傻子都知道,那张配方所能带来的利益足以让任何一个毒枭眼热。周亚迪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是以退为进,因为自己势力羸弱,没有信心与别人争,他也看得出,我并不是说了算的人。

我必须激起周亚迪的斗志,只要他愿意掺和这件事,那么我们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大半。到时候只需挑拨他、胡经以及包总之间的关系,让他们为了那张配方倾力而战,彼此杀得头破血流,我们就可以大摇大摆地凯旋了。

这时苏莉亚走了过来,对我们做了个吃饭的手势。看到她,我突然觉得有些内疚,她可能是这里唯一真正在意并且关心我的人,同样,她极有可能成为此次任务的牺牲品。

我避开她的眼神,低着头与周亚迪进了屋。

周亚迪显然被我说得有些心动,半天一言不发,独自点了支烟坐在那里沉思着。我上前拍拍他的胳膊:“给我来根烟。”

周亚迪微微一愣,笑着摇摇头,将口袋里的香烟递给我。我点了支烟,狠狠地抽了一口,说:“迪哥,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能和我说吗?不然,我不知道怎么说服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除了刘亚男,另外一个叫什么?”周亚迪问道。

我想起两年前他曾经因为程建邦去狱中探望我而怀疑过我的来历的事,想了想,笑着说:“是我的一个发小儿,咱俩坐牢的时候,他来看过我。”

“哦!”周亚迪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一拍脑门说,“想起来了,因为他,你还误会过我。”

我说:“不是误会,而是因为他,你有点儿不信任我。”

周亚迪大概是想顺着话解开当年的那个疑问,说:“我记得那时候他好像背弃了你,见你落难连点儿小忙都不帮。”

“谈不上背弃,当时大家都有难处。”我不等他多问,叹了口气,“一言难尽,说来话长了,以后有机会慢慢聊这个。”

苏莉亚端着托盘,将饭菜一样一样地摆满桌子,在我们面前安放好碗筷,安静地坐在我的一边。我举起筷子说:“我不客气了,好几天没正经吃饭了。”说完也不让周亚迪,一阵风卷残云地把食物往嘴里扒拉。这一吃,才觉得真的好饿。

缓过了饿劲儿,我仰起头,咀嚼着嘴里的食物,才看到周亚迪正端着酒杯看我。我忙端起面前的酒杯与他碰了一下,正要喝,见他没有动静,而是看着苏莉亚。我扭头一看,苏莉亚也举着一杯酒看我。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擦了擦嘴与她碰了一下:“好吃!”苏莉亚笑得更甜了。

放下酒杯,苏莉亚帮我们添满,我抬头发现周亚迪的眼眶居然有些发红。他的眼中全然没了过去那种锋芒毕露的神色,而是充满了一种长辈的慈爱。

我再次举起酒杯:“迪哥!”

周亚迪吸了吸鼻子,碰了碰我的杯子,说:“秦川,你看看我们像不像一家人?”

他这一句话似是一记重拳,正好打中我心底最柔软和脆弱的地方。好半天我没有回过神来,思绪脱离我的控制,放肆地飞舞起来。那些熟悉又遥不可及的关于家的场景,一幕幕地在我脑边萦绕。

“秦川!”周亚迪拍拍我的胳膊。

我回过神来,一口将杯中酒干掉,喝得有点儿猛,只觉得嗓子里似有一股滚烫的铁流淌过。我龇着牙舒缓了一下酒劲儿,竟然流出了眼泪。我抬起肩膀擦掉就要流出的泪水,拿过酒瓶看着标签上的外文说:“这酒真烈,多少度?”

周亚迪笑了,亲自帮我倒满酒:“你要是不嫌我现在势单力薄,就把这里当你的家,我相信我们联手一定能干成大事。”

我放下酒杯:“那时候我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可是有人容不下我。”

周亚迪举起了杯子:“人各有志,我不勉强你,但我敢拿我的命向你保证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

苏莉亚拽了拽我的衣袖,恳切地看着我,做了个留下来的手势后,端起了酒杯。

我看看一旁的周亚迪,心想,如果我答应了周亚迪,无非是为了完成我们的计划,到时候说翻脸就翻脸。可如果我答应了苏莉亚,我不知道最后是否还有勇气去面对她,或者说,我不知道是否有勇气去背叛真诚。她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有些事是注定的,我改变不了什么,问题是我打心底里不愿意她生命中最痛苦的事是因为我。

每个人都会做很多让自己后悔的事,那些事所造成的阴影会伴随着你的生命一直折磨你。但真正让你痛不欲生的,往往不是大家都知道的。除了自己,别人都无从知晓,你不能和别人说,也不知道怎么说,那些阴影就如幽灵一般潜伏在你的灵魂深处,夜夜都会出现在你的梦里,撕开你虚伪的面皮,唾弃你,践踏你所有的尊严。而你却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用你的生命去忍受,直到死去。

我知道,如果我欺骗了苏莉亚,我此生将彻底告别安宁。

我举起面前的酒杯,轻轻地与苏莉亚手中的酒杯一碰,看着她的眼睛,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将杯底冲上在周亚迪和苏莉亚面前缓缓掠过,呵呵一笑说:“迪哥,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已经死在牢里了。你说吧,你有什么打算?”

周亚迪看着我,连着说了几声“好”,哈哈一笑:“我听你的,我们就用那张配方翻身。”

2

那夜我一直无法入睡。当酒精渐渐散去,我点了一支烟,看着红亮的烟头在黑暗中忽明忽暗,思路却越发凌乱。徐卫东那句“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一遍又一遍地在我的耳边回响,而我对这个问题的答案越来越迷茫。

辗转到天微微亮,我突然明白了我的困惑所在:这次来到这里,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接到明确的命令。一切的一切都是巧合,刘亚男从目标人物变成了同行,然后变成了领导,徐卫东的出现似乎只是为了证明刘亚男的领导地位。我们的计划渐渐清晰明朗,所有人都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大巴车上的那个便衣导致我们三人不得不分开行动。而周亚迪和胡经的相继出现又让我在生死间游走了一回。事到如今,我是按照最初的计划行动着,但是我所知的全部信息是来自目标人物之一——周亚迪。

是他告诉我,刘亚男和程建邦已经到达了金三角,并且与另外一个目标人物包总接上了头。他说的这些是否属实?为什么我拨通刘亚男的电话留下了密信,到现在都没得到回复?我们的目标人物究竟都有谁,刘亚男还没来得及告诉我们。

我摸出枕边周亚迪留给我的那部手机,摆弄了一下,头上渗出一层冷汗。如果这部手机被周亚迪做过手脚的话,那么我通过手机与任何人联系的内容,恐怕都会被周亚迪掌握。

他们的武器都从过去的杂乱无章换成了统一的美制自动步枪,其他装备必然也跟着更新换代了。毒品从过去农民辛勤劳作变成了现在的全工业化,还有什么不能改变的?或许刘亚男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没有回复我,她担心我在电话里多嘴坏了事。

当务之急是先和他们取得联系。想到这儿,我将手机放到床边的桌上,翻身睡去。

刚沉沉睡去,就听到屋外有脚步声。我起身推开门,见周亚迪正站在苏莉亚的门口不知和她说些什么,见我出来冲我招招手,快步走过来:“我们去包总那儿见你的朋友。”说着把我推进卫生间,“我在外面等你。”

我说:“可是,我还没和我的朋友联系上。”

周亚迪对我笑笑:“直接见面说不是更好?”说完快步转身下了楼。

目送周亚迪出了门,一转脸见苏莉亚正站在她的房门口看着我,她的神情完全没了昨天的那种愉悦。我心里一沉,问道:“怎么了?”

她抿着嘴垂下眼帘,过了一会儿,用手势对我说:早去早回。

我点点头,钻进卫生间。

看周亚迪胸有成竹的样子,难道刘亚男和程建邦真的和包总在一起?既然周亚迪能去,那么胡经呢?我拧开水龙头,撩起水洗脸,立刻就被脸上的伤痛得差点儿叫出来。我抬起头看到镜子中的自己,鼻青脸肿,鼻梁上到处都是口子。想起遭遇胡经之后的一系列事,尤其是那个无名战士自尽后还被他搞得身首异处,我气得攥紧了拳头,狠狠砸到洗脸池边的墙上,发出“嗵”的一声。

我想,如果有任何人要我为这张配方提出什么条件的话,我的第一个条件就是要胡经的命。

洗漱完,我跑下楼,天已微微亮,一开门见外面停着两辆越野车。车边站着七八个荷枪实弹的男人,见到我不约而同地对我鞠躬:“秦哥。”

周亚迪指了指一辆车敞开的后备厢说:“自己选。”

打开的大皮箱里,赫然摆放着各式长短枪。我选了两把大口径的手枪,检查了一下,插到后腰上:“这点儿人够吗?”

周亚迪上前搭着我的肩膀说:“没你,多少人也不够,有你在,带多少人都是充门面。”

这一次车子没有走丛林中的小路,而是一直在大路上飞驰,一口气奔出七十多公里。我望着包总的那个院子,这里跟两年前没什么变化,只是上次来的时候是黄昏,这次是大白天。进到院子里,我发现里面多了几间房屋,人来人往的不知在忙些什么。看到我们进来,他们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只是抬头看一眼,继续忙自己的事。

没见到刘亚男和程建邦的踪影,我问周亚迪:“我的朋友呢?”

周亚迪用下巴指了指屋门,包总从里面迎了出来,老远就向周亚迪伸出手:“亚迪,好久不见。”

周亚迪上前与包总握了握手,转身正要介绍我,包总主动上前握住我的手说:“见过,见过。”

我的目光越过包总的肩膀,朝屋内张望,又问道:“我的朋友呢?”

包总说:“里面请。”

想起上次来进门要交枪的事,我停下脚步问包总:“不用交枪吗?”

包总明显愣了一下,转头看周亚迪。周亚迪一摆手说:“规矩还是要守的,我们自觉点儿,也省得包总难做。”

周亚迪摸出自己的枪塞到门口站着的一个人手中,我也摸出一把枪塞给那人,叉开双腿举起双手,示意他来搜我的身。那人看看我,又看看包总,最后目光落在我身后的周亚迪身上。我不知道周亚迪是不是给他使了什么眼色,他忙应了一声,草草搜了一下我的身,甚至连后腰都没有摸。

到处都不太对劲,这里景物依旧,人却好像有了很大变化。进门搜身交枪这种事,并不是一般走过场的程序,他们不可能是忘了。一时间我搞不清这种变化是什么原因,有一点可以肯定,包总不再像当初那么嚣张跋扈,至少在对周亚迪时客气了许多。那么,周亚迪的势力很可能已经超过了包总,不然不会事事都看周亚迪的脸色。

为了确定我的判断,我假装一惊:“哎呀,我差点儿忘记了,我带了两把枪。”我略带戏谑地看着刚才搜我身的那人,慢慢地从身后又摸出一把枪在他面前晃了晃,塞到他手里。我一边往里走,一边扭头用余光观察周亚迪,果然看到他对包总微微皱了皱眉头。

趁他们的注意力还没收拢,我快步走进屋内,见刘亚男坐在茶海前,正悠然自得地泡着茶。她微笑着抬起头,看了看我,眉头一皱,笑容骤然消失,将手中的茶杯“啪”的一声摔碎在茶海上,“腾”的一下站起身:“你的脸怎么回事?”

不等我说话,包总赔着笑脸走进来,看了看我的脸,说:“刘小姐,息怒,我听说秦川兄弟在这里受了委屈,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我顿时明白了这间屋内食物链的排列顺序,心里有了底气,四下看了看,问刘亚男:“大姐,建邦呢?”

刘亚男看着包总和周亚迪,冷冷地“哼”了一声:“建邦拿着咱的护身符呢,怎么能在这儿?不然,我哪儿还有命坐在这儿?”她的目光停留在周亚迪身上,绕过茶海,幽幽地说:“迪哥,别来无恙?”

周亚迪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挤出些笑容:“劳烦刘小姐挂念了。”

刘亚男目光冷冷地从周亚迪和包总身上扫过,落在我身上:“秦川,过来坐。”

我坐到她身边后问道:“昨天我用迪哥的电话联系你,你怎么不接?”

刘亚男“哼”了一声,伸出手说:“电话给我。”

我摸出周亚迪给我的那部手机递过去,刘亚男轻车熟路地将手机电池盖掀开,把电池抠了下来,然后看向周亚迪。周亚迪忙转过脸,干咳了两声,一脸的尴尬。刘亚男在手机里抠了几下,揪出一个纽扣电池大小的玩意儿,托在指尖问我:“认得吗?这叫窃听器,以色列的。”

周亚迪慌得眼神都不知往哪里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刘亚男把窃听器往茶海里一丢:“跟我玩这套把戏?”

周亚迪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表情淡定了下来,走到我身边坐下:“秦川,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这个女人,我怕你上她的当。”他话锋一转,指着刘亚男说:“刘小姐,你不要以为你拿着个什么配方就在这里耀武扬威,这里不是俄罗斯,大不了这生意我不做。”

刘亚男呵呵一笑:“好啊,你不做我就和包总做,包总不做我去找胡经,你们都不做,我自己在这里做。”

“哈哈哈。”周亚迪也跟着一笑,“你做?你打算跟我租地盘,还是打算找胡经买块地?”

刘亚男手里没停,将壶里沏开的茶倒进公道杯里,淡淡地说:“我想,丹雷将军一定愿意给我个容身之处的。”

周亚迪顿时噎到那里,半天没说出一个字。包总此时竟然站在一边,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这让我不得不对刘亚男另眼相看,我终于知道这个女人真正犀利在哪里了——她的做派完全颠覆了我对自己工作的认知。一直以来,我都是通过从底部慢慢向上渗透的方式靠近目标人物身边,顺着看得见的路线,尽量试着去控制局势。而刘亚男一出现就掌控了局面,所有目标人物都像她手里的茶杯,想摆在哪里就摆在哪里。我也懂得为什么在来之前她痛斥我的草率,也知道了她所谓的为了这次行动准备了两年的意义。那一刻,我竟然有种翻身做主的快感,刘亚男偷空扭头看了我一眼,面对我敬仰钦佩的崇拜眼神,她对我扬了几下眉毛,我忍不住笑了。

周亚迪抬起头来,几乎是在用祈求的目光看着我。我明白了昨晚那顿饭他花费的苦心,不禁对他产生了一丝怜悯。这点儿怜悯很快被我的理智冲散,他希望我施舍给他的不是一顿饭,也不是几个零钱,而是毒品的制作配方。先不论那张配方的真假,光说他想得到那张配方的居心,就足以千刀万剐。

我再次为自己那看似坚定、实则总在飘忽的信念所担忧。就在昨晚,我几乎再次被面前这个毒枭感动,只因为他虚情假意地给我营造了一个所谓的家。事到如今可以确定,那一切都是伪装,包括他说自己的势力被削弱,都是谎言。

从现在的情形来看,当年不可一世的包总,极有可能如今也成了他的跟班,至少他们俩现在平起平坐。他俩很可能是被胡经压得抬不起头来,所以联合在了一起。

如果是这样,我也明白刘亚男为什么一来就找到他俩。如果胡经拿到那张配方,无异于如虎添翼,这会成为压倒周亚迪和包总的最后一根稻草。到那时,以胡经的残暴和狡诈,被他一人独霸的金三角恐怕很难再插进一根针来。想起他曾派人去内地查我这件事,就足以让我背后一阵阵地冒凉气。

反之,如果配方落到周亚迪和包总手里,他们一定会得到丹雷将军的支持,到时候胡经自然不会眼看着自己就要只手遮天的金三角,再飘起周亚迪和包总的旗子。不用猜也知道,胡经为了打垮周亚迪和包总,花费了多少时间、精力和金钱。

我干咳了两声,对刘亚男说:“大姐,我跟迪哥是过命的交情,既然把误会都说清了,是不是该谈谈生意了,毕竟我们来这里不是斗气的。”

周亚迪和刘亚男二人都对我投来满意的一瞥。周亚迪那么看我,不言而喻,我帮他化解了尴尬。而刘亚男是满意我在适当的时候唱了红脸。

刘亚男的下马威也耍够了,借着我这个台阶就下来了。她摸出一支烟,点燃抽了一口,将烟徐徐地喷在空中,那泰然自若的样子让人感觉仿佛这屋里的两大毒枭,以及将要进行谈判的足以影响金三角格局的生意,都不如她要抽的那支烟重要。

好一会儿,她慢悠悠地说:“带我去看看你们的工厂。”

周亚迪与包总紧张地对视了一下,周亚迪说:“包总,你有工厂吗?”

包总忙说:“什么工厂?”

刘亚男将烟头往地上一甩,溅起一串火星,起身拽着我的手腕:“跟这种一点儿诚意都没有的人,谈什么合作?”刘亚男硬生生地把我往外拽,走到门口时,她突然飞快地低声说,“一会儿胡经会来,他一直怀疑你的身份,见机行事。”

我快速反应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身后传来周亚迪的声音,“刘小姐请留步。”他快步走到我们面前,脸上堆着笑说,“怎么好好的说走就走?”

刘亚男冷笑了� ��声:“我看你们也没什么诚意,就别浪费时间了,我怕一会儿再聊出火来,你们二位一着急再把我……”她用手指在自己的头上比画了一个开枪的动作。

“哎哟。”周亚迪满脸委屈地看向我,“秦川,我是那样的人吗?只是我也有我的难处,大家互相体谅一下。”

看着周亚迪的嘴脸,我哭笑不得。为他的悲哀而哭,为我曾经的幼稚而笑。

说话间,就听院外一阵嘈杂的引擎和脚步声。周亚迪和包总顾不上我们,奔了出去。刘亚男转过头,神情凝重地看着我,轻轻地点点头。我想,应该是胡经到了。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大步走了出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