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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被太后轻蔑的眼神注视的浑身难受, 他是真的喜欢王瑛。

当年他第一眼见到王瑛时,那人站在一片桃林下, 双眉之间的朱砂痣红艳欲滴,微仰着头看着眼前纷落的桃花,眉目冷清。

那时皇帝的心砰砰跳的很快,他想这人要是自己的就好了。那时皇帝刚刚登基为帝, 有着嫡妻和和侧室。

皇帝生在后宫,不是没有见过后宫里那些不得宠的妃子,没有孩子,守着孤零零冰冷的宫殿,孤苦绝望的过着一辈子。

但是皇帝觉得自己和先皇不一样, 他觉得自己已经是皇帝了,能主宰这个天下,自然能够护着自己喜欢人一辈子的。

皇帝并没有直接下旨发诏让王瑛进宫,他为了王瑛其实还做了一些傻事。例如偷偷出宫爬侯府的墙,看那人在做什么, 也写过一些酸涩的诗,悄悄让人送给王瑛。

还曾因为不小心摔在地上被狗追着咬过,王瑛站在那里, 看着他狼狈的样子, 突然就笑了, 眉眼弯弯,精致无双。皇帝当时傻愣愣的看着,也顾不得一旁帮他挡狗的元宝了。他半倒在地上看着王瑛, 痴痴的想着,能博得美人一笑,都值了。

皇帝知道王瑛入宫前,也曾纠结犹豫过,毕竟他的身份是皇帝,不是普通人。但最终王瑛还是心甘情愿的入宫了。

那时他对太后把持着朝政已经有些不满了,皇帝的诏令颁布下去,太后如果觉得不行,会直接驳回,朝堂上听他金口玉言的人更是没有几个。

皇帝那时顾及太后为他受的苦,心中就算是各种不满,也都压抑在心底。但凡事都有个度,后宫里的其他人根本不了解他心中的烦躁。

王瑛是能站在他立场上考虑事情的人,王瑛觉得为君者,先天下后亲人。太后就算是对皇帝有天大的恩情,在权力上,皇帝应该有绝对的话权。

皇帝现在想,也许就是王瑛的这种观念把自己给害了。如果他是一个朝臣,他有这个资格说这话,但他是一个后宫的妃子,说这话只会让太后更加厌恶他。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太后把很大一部分怒气都从皇帝身上转移到了王瑛身上。

当时的皇帝对这些事情的处理感到十分为难,在他眼里太后毕竟是自己从苦难中熬出头的母亲。太后因为他的疏离曾眼婆娑推心置腹的聊过几次,无非是太后觉得他心软,朝堂上有些镇不住。

皇帝为此十分为难,而王瑛并没有让他为此伤神,太后的那些为难,在王瑛看来根本无足轻重。

想到这里,皇帝扯了扯嘴角,现在想想他那时真的挺对不住王瑛的。

其实王瑛在某些时候算是个非常单纯的人。王家培养他,没有把他当做一个嫁人的双,只专注后宅,但也没有像培养一个男子那般严格,所以他的想法很多时候都特别直。

皇帝觉得太后有一点说的很对,王瑛这样的人不该入这个皇宫。他是皇帝,心中甚是喜爱王瑛,愿意把自己最美好的东西给他,但其实自己根本做不到。

在两人心有芥蒂时,他曾无意中听到过好几次,有宫人在私下里谈论王瑛宫中藏有外男。那些话虽然隐晦,但只要是有心人自然都听得出的。

皇帝曾经也心有怀疑,那时他甚至设想过,如果王瑛宫中真的有外男,自己会怎么处置这人。

人心也许是最不值得怀疑的东西,尤其是那个时候王瑛面对那么多压制。他不信任自己,的确是自己没有实现自己的诺言,在皇宫里把他照顾的极好。

太后说的对,王瑛的死,自己的确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

但是即便是这样,太后难道就一点错都没有吗?皇帝冷冷的注视着太后想,就算是自己和王瑛之间出了问题,那也该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事,该由着他们自己解决,她不该用那些手段逼迫王瑛。

皇帝的确是容易心软的,但是毕竟自打王瑛离世后,这个朝堂都是他说的算,那点为皇的气血还是有点的。

他的视线很冰冷,往昔母子之间相守的温情在这一刻消失殆尽,太后被皇帝注视的微微一愣,但随即她便恢复了平静。

皇帝望向地上跪着的所有当事人,最终目光停留在白恩身上,皇帝眼中是浓浓的厌恶,皇帝刚想开口宣判白恩死罪,太后沉着声音道:“皇帝,哀家做这些事都是为了白恩,可是现在哀家却把话都给你敞开了说,你就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皇帝挑眉:“为什么?”

太后的脸色变都没有变一下,她淡淡道:“自然是哀家有把握,你就算是知道了事实真相,也不……会乱出手。”太后其实想说的是不敢乱出手,但是话到嘴边,那个敢字被乱字代替了。

皇帝皱起了眉头,他想不通这个时候太后手中还有什么能让他放过白恩这些人。

太后眼中有些决绝,她神色平淡的问:“皇帝,哀家这些年身体不适,自愿封宫自处,死后不如皇陵,如何?”

当然太后说这话的前提是皇帝放了白恩。

皇帝纳闷的都被气笑了,他还真不知道太后手上有什么通天的把柄,不拿出来就敢能让自己放过白恩的。

这时,站在下方的韩司恩开口了,他双眸冷冽,淡然说:“皇上,微臣对太后所言心里有几分猜测,不知当说不当说。”

皇帝看向韩司恩,可能是想到了王瑛,再看到一双和王瑛极为相似的双眼,皇帝的心情格外复杂,随后他道了一句:“可。”一切事都是韩司恩惹出来的,可是如果没有韩司恩,他会被蒙在鼓里,死后怕是无颜见列祖列宗的。

韩司恩难得沉默了下,他道:“皇上,此话说出来可能有些唐突,微臣请求皇上,允许白文瀚和白书殿外奉旨。”

皇帝被他这个请求愣了下,韩司恩这明显是要白文瀚和白书避开此事。

太后则是眉头一皱,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

皇帝现在看白文瀚和白书心里也是膈应的很,便让两人离开了大殿。白文瀚和白书在殿门外跪着,两人相互看了一眼。

白文瀚心里一直有些错乱茫然,他在想,韩司恩在里面到底会说什么?听到的人会有怎样的结果?

白书的眉头狠狠皱着,他在想韩司恩说过要还自己的救命之恩的话,他在想韩司恩会怎么做?好在,白书武功够高强,即便是在殿外,也能听到里面人的谈话。

在殿门再次被关上之后,韩司恩抬手直直的看向太后,他冷漠的说:“微臣觉得太后娘娘一开始就知道白恩的事被捅破之后,白家和他都难逃一死。□□后宫,乃是第一重罪。太后在回忆往昔时,没有隐瞒自己想让皇上误会白恩身世之事,此乃是混淆皇室血脉,是第二重罪。太后提起当年皇贵妃之死,毫无顾忌,逼迫妃嫔自尽身亡,乃是第三重罪。但是太后娘娘毫无顾忌,认定了皇上会因为你手上的东西而放过白家,微臣想来想去,只有一条,太后娘娘怕是打算要同归于尽。”

说道这里,韩司恩脸上露出一丝薄凉的笑,他说:“微臣心底猜到太后娘娘这个念头时,心里很是纳闷,从血缘上来说,白恩是你的儿子,皇上也是……太后娘娘可还要微臣继续猜测下去?”

太后的手死死的抓着椅子的最前端,她抿着唇,双眼瞪的极大。

皇帝一旁冷声道:“说,朕倒是想听听,太后想把朕如何?”

韩司恩冒着被皇帝劈头盖脸责问的危险,沉默的等待了太后半柱香的时间,然而太后还只是抿嘴看着他。

韩司恩微微叹了口气,给皇帝行了个礼,一字一句道:“微臣认为,太后手中现在唯一能要挟到皇上最大的底牌,无非就是污蔑皇上的血脉不纯。”

“你说什么?”皇帝震怒了,他猛然站起身,感觉自己头上都冒火了。血脉不纯,不就是说他不是先皇的儿子,不该坐在这个皇位上?

这话如果被外人听到,那立刻怕是会有皇室宗亲站出来,用各种理由查他的血脉问题。

皇帝看向太后,喃喃道:“你真的是想用这样的计策威胁朕?”他或许想问的是,自己的血脉难道真的不纯,但他不敢,最终只能质问这些。

宫内的其他人被韩司恩这话震得也说不出话来了,唯一还能保持头脑清醒的姬洛,则心里有些宽慰的想,韩司恩至少让白家两兄弟离开了,要不然听了这要命的信息,本就身为白家人的他们两个怕是活不成了。

当然,没有离开这宫殿的人,怕是没几个能走出这殿门了。

“微臣想太后大抵是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她是您的亲生母亲,只要她开了这口,就难堵得住天下人的嘴,换上血统不纯,便会危及皇位。走投无路时,这是威胁皇上您最坏的一步棋。”韩司恩淡定的说着自己所谓的猜测,“太后娘娘大抵也是做好了些准备,例如事先写一封什么信放在可信之人手中,如果白恩被杀,这封信就被人拿出来说道说道什么的。到时满城风雨,皇上的位置不稳,天下大抵就乱了。”

话说道此处,韩司恩皱了下眉,他抬头看向太后:“微臣想的太多,心底又生出了一个疑问,仍旧是关于皇贵妃的。当年皇贵妃自杀之前,您是不是也曾对皇贵妃说起过此事,让他不能也不敢向皇帝开口说起你的私情?”

太后闭了闭眼睛,没有回答,脸色有些颓废。韩司恩也没想过让她回答,这些只是他的猜测,他只是一个提出自己内心疑惑的人,至于这些问题的答案,总是在人心底深处的。

即便是一时压制在最深处,总会在最得意或者最失意的时候,再次用这种计谋,心底隐瞒的那些往事也会不经意的想起。

除了那个能读心人的,这世上便不再有其他人知道。

就好比当年的太后,被撞破私情,又怀有子嗣后,在惊慌错乱下,有天抚摸着肚子时,脑中突然灵关一闪,便有了一条能让看到此事人闭嘴的计策。

她对着那个被自己紧紧逼迫的人毫不在意的说:“你即便是告诉皇上,哀家也不怕。皇上想处置哀家时,哀家也可以说皇上并非先皇血脉。哀家大不了一死,不过那时皇上怕是连自己都顾不上了,何况是捅破这一切的你。”

没人知道太后敢不敢这么说,但是有人却知道,太后有私情的这件事自己不能开口。天下不稳,局势动荡的罪名,不是谁都能担当起的。

而后被怀疑,失望之中更绝望。

皇帝抿着和太后相似的嘴,他望着太后,想要她给自己一个明确的说法。他想,如果王瑛当年也听到过这个说法,那是不是成了他的心病。

如果当年太后这么对自己说,自己会不会担惊受怕,以至于迁怒王瑛。

太后睁开眼,深深叹了口气,她望着韩司恩道:“韩世子果然与常人不同,哀家的确是……是伪造了一份这样的说词放在宫外。不过哀家本想私下和皇上说明的,没想到被韩世子就这么给说出来了。”

她没有说,当年有没有告诉王瑛这事,但是都无所谓了。只要有怀疑,有心人自然会慢慢寻着迹象找回忆那模糊的答案的。

在听到伪造说词这几个字,皇帝那颗绷紧的心落踏实了,但随即而来的是更多的愤怒。

现在皇帝突然想,也许自己真的是血脉不纯,并非是父亲的关系,而是太后根本不是她的母亲,要不然她能想出这等恶毒到了极点的想法。

太后倒是事到头还不忘给韩司恩泼一头脏水,不过韩司恩并不怕一个没有牙齿的老虎。

他垂眼淡笑,语气波澜不惊,道:“微臣自然相信皇上乃是皇室正统血脉,只是微臣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心里想的东西太多,总想弄个清楚明白。也看不得有人这么作妖,觉得自己能把所有人玩弄在鼓掌之间,万事万物都要顺着自己的想法走。”

韩司恩这个时候突然对上辈子或者上上辈子的事感兴趣了,他有那么点想知道,那两世,太后最终有没有得逞。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太后明说了宫外有这么一份东西,仍旧是将这皇帝的军,皇帝的态度关系着事态的发展。同意了,就是吃了半只苍蝇,每当想起,心里就会觉得恶心的厉害。

如果不同意,万一事情被泄露出去,那就是动摇国本的事。皇帝也不可能对太后刑讯逼供,宫里的人太多,眼太杂,传出去,皇帝的皇位还是不会稳。

面对这种局面,皇帝很生气。

跪在地上的人都知道,今天这个大殿所有人听到的一切,桩桩件件都是秘事。尤其是最后有关皇帝血脉的事,即便听到了太后亲口否认,但是皇帝看到他们,就会想起那间虚无缥缈的事,心里就是一个疙瘩。

韩司恩并不打算参合这件事了,太后私下威胁皇帝的源头他给截下来了,他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所以他现在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

韩司恩跪在地上,语气稍低,显得很是恭敬:“皇上,此事说大了乃是国事,说小了不过是皇上您的家事。微臣今日酒醉,说的都是胡言乱语,还望皇上恕罪。”

太后和白俊有私情,甚至生下了一个儿子的事,这关系到皇家颜面,只能是一个秘密,不能用这些罪名给白俊定罪。

所以,捅破这一切的韩司恩,本来是最大的功臣,可是这个功劳他不能领,现在更是主动请罪,把这件天大的事说成了皇帝的家事。

怎么处理,那都是皇帝的事情了。

皇帝知道韩司恩一向识趣,对他这个做法心里还算满意。皇帝对今天这大殿里的人没一点好感,但韩司恩那双眼起了作用,至少皇帝没有想过立刻把他也给治罪,便道:“既然是醉了,就回去醒醒酒吧。”

韩司恩跪在地上没有动,背脊笔直,皇帝挑了下眉,看着他。

许久后,韩司恩仰头,语气更低了,他说:“皇上,西疆天门关地处冰寒之地,向来难守,靖国候奉命回京之后,此处缺将才。白文瀚与其弟白书君前失仪,微臣奏请皇上下旨贬白文瀚将军之位,命其与其弟白书,即可前往西疆天门守边关。”

姬洛听了这话,知道韩司恩这是为了白文瀚和白书好,但他怕皇帝不同意,心中有些焦急,但他不敢在此时表露出来便是了。

皇帝看着韩司恩,神色莫名,心底本能的有些愤怒。白俊犯下的是死罪,他就算是被五马分尸都不足以泄皇帝的心头之恨,白家定然是要被清算的。

而白文瀚和白书虽然和白家关系虽然平漠,但他们毕竟是白俊的亲生儿子。

想到他们身上流淌着白俊的血,皇帝就忍不住有杀人的欲望。

现在韩司恩这话,无疑是让皇帝放了白文瀚和白书。

皇帝对韩司恩这个请求心底很恼火,但是看到他那一双眼时,皇帝总觉得是王瑛跪在地上在向自己求情,心底便生出了一丝愧疚。

皇帝闭了闭眼睛,想到韩司恩也算是王瑛最亲近的人之一,便冷声道:“拟旨,白文瀚白书置长辈不顾,实属不孝,杖责三十,罢白文瀚将军之位,即日起以白衣之身同其弟白书前往西疆天门守关。无诏,不得入京。”

“谢皇上。”韩司恩恭敬的说。

皇帝挥手让他离开,韩司恩是唯一一个从这大殿走去的人。他在推门而出时,看到了跪在地上的白书和白文瀚。

白书直直的看着他,神色复杂。

韩司恩目不斜视的从他们身边离开,他的衣摆从白书手边滑过,白书本能的想伸手去抓,但是什么都没有抓住,白书脸上有些茫然。

韩司恩直直的走出宫,他走的不缓不慢,而在他身后,不多时,就传来了棍子落在身上的闷响声。

白书挨着那三十棍,却一直在回头看着韩司恩的背影。直到,韩司恩走出内宫的宫门。

不知道是棍子打在身上太疼,还是其他,白书觉得自己心口闷疼的厉害。

韩司恩从皇宫后出来,很多文武百官都是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的,很多人都在猜测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等韩司恩刚刚回到国公府,皇帝的几道圣意便飞快的下达出来了。

先是石府私采金矿暗中支持二皇子姬容为帝之事,由于证据确凿,宫中石贵妃被褫夺封号,贬入冷宫,石府所有人被收监,等秋后问斩。

石侯爷是被人从宫里抬出来的,据说出来时,整个人都快不行了。

其次便是白家与石家勾结,妄图支持二皇子为太子,实属罪孽深重,白家所有人暂时收监,等候秋后问斩。

而后幽禁了二皇子姬容,命终身其不得出府,三皇子姬洛守皇陵半年。

在这几道圣旨中,白文瀚和白书离京的消息似乎是最为不显眼的。

没人知道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进去的时候好好的,等人出来,基本上都废了。有悄悄打探宫中消息的,只听说太后闭门不出,近来皇帝身边最为得宠的美人突然暴毙而亡。

有心人对着圣旨的字暗自揣摩着,石家的罪名没什么问题,倒是白家不过是支持二皇子,皇帝圣旨上却是写着罪孽深重,实在是让人感到蹊跷的很。

二皇子被幽禁在府上,也算是正常的旨意,但三皇子那里就古怪了。

守皇陵,有时是一件很坏的事,但有时又是一件很好的事。最关键的是,这个时候并非是守皇陵的时节,这些人还真琢磨不透皇帝对三皇子这态度了。

而没有被波及的官员,在听到这些消息后,啧啧两声,感叹韩司恩还真是个灾星,谁沾上去一点,他就能要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