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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初试身手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上海滩。

西洋之风早已将老上海迂腐呆板的脸谱,换成了一副功利奸猾的面具。车水马龙的街道旁,不同于其他城市的是上海特有的一座座哥特式的建筑,尖尖的屋顶仿佛是那些削尖了脑袋向着金钱和权势奋力趋附的人们的折射。随处可见的大海报广告,红唇低胸,油彩画出的人物总是那么夸张妩媚。在这里,城市的人们分为两类,一类是功成名就的人们,他们三五簇拥,华冠丽服,出入着普通人们只能仰望而无法奢求的地界。另一类就是被这城市滚滚碾来的节奏所带动,不得不为生计而奔波忙碌的人们,他们时刻小跑着,脸上永远保持着一副局促不安的愁容。正是这样的一座城市,透露出的是人性最本质的贪婪,正是这样的一座城市,告诫着人们,人的存在就是这样一个忍受不公平,渴望不公平,享受不公平的过程。

盛泰路转角处一家不算显眼的铺面,门匾上刻有“周记典藏”四个大字。因为这条街上的商铺大多是卖杂货的,并不是古玩店攒聚的地区,所以周记典藏的生意一向冷清。

此时前堂内,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拿着一块麂皮正在擦拭着店内的文物,他不时地还会停下来,将手下的物件拿到眼前端视摩挲一番。后院内,一位中年男子正在耍练着拳脚,身形矫健,一招一式间带起阵阵风响。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汽车的熄火音,一辆福特老爷车停在了店铺外。小伙子透过窗户盯着那辆锃黑光亮的洋货,不禁皱起眉头感到疑惑。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自周记典藏开店以来,十年来进店光顾的人屈指可数,其中花钱请古董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小伙子甚至能画出那几个人的样貌来。可没想到今天竟然有汽车停在店铺外,不用说,里面的人肯定是个大主顾,他放下手中的麂皮,准备招呼客人。

汽车前门打开后,跳下来一位带着鸭舌帽,着装普通的男子,他缩着肩膀,快步走进了店中,冲小伙子轻浮地扬了一下下巴问到:“哎我说,你们这有装古董的盒子吗?”说完,扫视着四周,一只手不耐烦地敲打着桌面。

“有,有普通的木盒也有优质的锦盒。看您需要什么?”小伙子语气中带有一丝失望地回道。果然是自己想多了,这人不过是个跑腿的,车里的后座上坐着的才是真正的主家,可能他们从别处请了件宝贝后没有配得合适的存放盒,这才想在半道上偶然看到的周记典藏里碰碰运气。

“你给我拿最好的就行。”那人急声地催促道。

“尺寸呢?”小伙子走向摆放锦盒的地方,回头问到。

“是这么大,噢不,应该是这么大的。”那个男子微皱起眉头,两眼上翻地回想着尺寸,两只手不确定地比划着。

“这您得确定好了,存放古物的盒子可不同于咱们睡的床,不是越宽松越好。它讲究的是一个'前顶后支',这样才能起到保护作用,要不然稍一移动,古物在盒子里随意摇晃,擦了个边,磨了个角的,千百年的宝贝可经不起这么折腾。古玩行当里有句古话,说的就是这个东西,'一寸差,璞玉成砖佛爷瞎'。我看您还是先回车里确定好尺寸吧。”小伙子提醒完后,又拿起那块麂皮擦拭起阁中的古物来。

那名男子听到他说的头头是道,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没想到给古物配个盒子还这么麻烦,他叹了口气后冲出店外。

不多时,店门又开了,那名男子跟在一个衣着光鲜,身形略胖的人身后走了进来。小伙子看出了到走在前面的那人便是主家,此时他注意到了主家怀中的那个用白丝布包裹着的东西,知道他们便是为这个器物寻买存放的盒子。

“喂,小子,你看好了,就是这么大,你快点拿出个合适的锦盒,要最好的那个。”那名手下指着主家怀中的器物,对着小伙子大声喝道,显然是在主家面前献着殷勤。

小伙子拿出了一个四角镶有纯银六瓣莲花,中间嵌有金丝如意纹的紫檀木锦盒,放在了那位主家身前。主家看到眼前的锦盒做工考究,造型精美,满意地微微颔首后,这才掀去白丝布,准备将那件宝贝放入锦盒软囊中试探尺寸。

“古月轩?”就在主家亮出怀中的器物之时,小伙子两眼忽睁,惊讶地大叹道。

“哟,挺识货啊!没看出来你小小年纪还有这等眼力。”那个主家侧眼瞄着小伙子,大感震惊道。

古月轩,是指一种清代的工艺美术品,始于康熙年间。它以珐琅彩在玻璃胎上施以彩绘,经高温烧制而成。因为其工艺难度极高,多使用西域等地的外来颜料,色种多,并且要求色彩控制准确;画面须有立体感,工巧精细,所以只是一种“内廷秘玩”,像这样的珍奇稀有的官窑瓷器,民间绝无仅有。再加上古月轩成品要经过数次着色,反复彩烧,稍有不慎,便前功尽弃,所以在皇家御窑中也多做成一些极小的器具,如鼻烟壶,烟碟之类。这就是为什么,当小伙子看到主家怀里的这件约28厘米高的珐琅彩蒜头瓶时会发出那样的惊叹。

小伙子没有理睬那位主家,他拿起那个瓶子仔细观看起来,瓶上画着蝶恋花。两朵怒放,两对半开,一朵含苞欲裂的牡丹;一只蝴蝶向上飞翔,一只蝴蝶俯冲飞向花蕊。牡丹的花瓣层次分明,花间的蝴蝶也注满活气,周围茂密的绿叶似在飘动,正、反、侧、斜姿态各异。从画面上看,这图似是出自清朝御园“如意馆”的供奉画稿。再看款识,介乎宋体和楷书的“康熙年制”四字为蓝色料款;款外有蓝色二层方格,外粗内细,外方格四角都是折角。款识规格确实是康熙珐琅彩瓷器。然而就在小伙子正准备放下这件瓷瓶时,眼睛扫到了那瓷瓶的内壁,他心中大惊,这才沉下心来重新鉴赏了一遍这件器物,待到确定了自己的推测之后,他默默地将瓶子立在了一旁,收起了自己的那个紫檀锦盒。

那位主家刚开始看到小伙子对自己的这件古月轩露出惊叹的表情时,心中还感到得意不已,可没想到他观摩完后,不知为何,竟然会收起那件自己瞧上眼的紫檀锦盒,于是他疑惑地问到:“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还是去别处看看吧,这盒子我不卖了。”小伙子说完,转身将盒子放回到了柜子中。

那位主家轻哼了一句道:“看你这小破店开在此处,一年也不一定开一次张。你不就是想提提那盒子的价吗?哼,不过你这手段也未免太过拙劣了吧。”

“我这店虽小,可里面件件都是真品,对得起人心。”小伙子拿起那块麂皮,平淡地回道。

那位主家听到小伙子的话后先是一愣,品出他话中所指后,想到这件古月轩可是自己好不容易花了高价才买到的,他对这件宝贝喜爱至极,又怎能容忍别人去诋毁。主家一把扯过小伙子的衣领,怒声喝道:“嗯,你在说谁的东西是假货?”

小伙子面不改色地望着那位主家,顿了顿后从容地说到“这位老板稍安勿躁,这件古月轩是新件还是旧物,不妨先听听在下的品鉴,您再自行判断。”。

想到眼前这人虽然年纪轻轻,却在刚才一眼就识出了这件古月轩,手下应该是有两把刷子。既然真金不怕火炼,听听他究竟有何话说。主家想到这些后松开了他的衣领,不屑道:“说来听听。”

小伙子整了整衣服,指着瓶子道:“古月轩之所以是国之瑰宝,正是因为瓷匠画师制作每一件古月轩时,从原泥,塑胚,烧制,彩绘的各个阶段都是精益求精,耗尽心血,鲜有瑕疵,所以才能如此深得康熙,雍正和乾隆之心。可是这件瓶子的胎釉虽然洁白匀净,但仔细观看,釉面却有细小棕眼,说明它在塑胚时不够精细,胚泥中含有大量空隙,密度低;胎骨薄手头轻,入手发飘,这是因为胎质不够坚密细腻所致;再看图绘,彩面光泽欠活,颜色虽浓却过于鲜艳,笔法呆板,不仅没有清宫御画院'如意馆'的反复皱,擦,点,染的绘画特点,也根本没有一丝古月轩特有的纸绢画气。综上所述,这样的粗作糙品究竟是不是古月轩,我想你心中自有定论。”小伙子鉴赏完后,将那件瓷瓶递到主家手中让他查验。

那位主家听到小伙子的鉴语后心中一沉,他迟疑了一会儿接过瓷瓶,一脸茫然地低头凝视着。说实话,小伙子这番鉴语听起来确实是有理有据,但他点出的这几处问题实在是太过专业,釉面的那些细小的棕眼倒是可以观察出,可其他的如胎骨手感,彩面光泽,“如意馆”的绘画特点和纸绢画气等,都让他这个对古玩知识涉猎颇浅的人难以感同身受。因此,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他还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的这件古月轩是真品。

小伙子从主家的表情中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他早知如此,便留有后招。小伙子顿了顿后接着说到:“当然,这些都太过意象了,不够直观。不过我倒是有个立竿见影的方法。”

“噢?那是最好,快说来听听。”主家急切地催促道。

小伙子微微一笑后说到:“古往今来陶瓷制作工艺中的手法各朝各代都不相同,但是他们修坯所用的刀具却是千百年来传承一脉,从未有变。那刀具有两类,一类叫'条刀',是用来修整器物内壁的;另一类叫'板刀',是用来修整器物外壁和底部足圈的。板刀的出现至少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而“条刀”仅仅是在清代乾隆年间才有的。换句话说,就是乾隆之前的瓷器只修外壁,不修内壁,乾隆中期以后的瓷器才开始修整内壁。而这件古月轩底足处的款识是'康熙年制',你再看看它的内壁。”小伙子说完,朝着主家指了指瓶口之处。

“啊……”当那位主家看到这件瓷瓶内部光滑细致时,不禁失声大叫出来。显然这内壁在修胚的过程中被瓷匠打磨过。他虽然对瓷器的知识了解不多,但对这条修胚所用刀具的常识还是早有耳闻,只是之前没有想到它还能运用到鉴赏技法之中。

如今这个标明“康熙年制”的“古月轩”竟然用到了乾隆年间才发明的制瓷工艺,真可谓是“关公大战秦琼”。毫无疑问,这件古月轩必是赝品。主家看着手里的瓷瓶,越想火气越大,盛怒之下,正要把瓶子举过头顶向下摔去时,旁边的那名手下赶忙抱住他劝阻道:“老板,不能摔啊,摔了它可就等同于死无对证了,咱们那钱还指望着它要回来呢!”

主家听到这话后,才慢慢地将瓶子放下来,双眼透露出狠色,对着那名手下说到:“走,既然被打了眼,咱们这就去讨回公道。”说完,那个主家咬牙切齿地冲向门外。临出门前,他忽然想到了这个为自己点明赝品的小伙子,他转过身来对着小伙子抱拳感激到:“多谢这位朋友掌眼,在下之前有眼无珠,多有冒犯。”

“客气了。'去伪存真',鉴物之理,做人之道而已。”小伙子说完,拿起麂皮又开始擦拭起阁中的那些器物。

那两人离开后,一名中年男子从后门进来,擦着额角处的汗珠对着小伙子问到:“我刚才听见有客人,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嗯,没买什么,就是让我给他们掌掌眼。”小伙子放下那张麂皮,解开身前的围布后接着说到:“阁中的物件我都擦完了,今日我要去田子坊逛逛,看能不能淘到什么合眼的宝贝。”说完后,他向那个中年人道了一声别后,便出了店门。

望着小伙子远去的身影,中年男子长叹一口气道:“十年可真快啊!”

这中年男子便是钟名扬,至于那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就是北神汤之后,汤轩铭的儿子汤文。两人自那夜逃离济州府后,钟名扬带着汤文一路向南,来到了上海。想到上海设有多国的租界,人员密杂,便于隐藏身份。钟名扬便与汤文定居于此,他买下了盛泰路转角处的这处宅院,前面当作铺头,后面用作住宅。从那时起,钟名扬改名叫“周雄”,汤文改作“周唐”,二人假装是父子,经营着这家“周记典藏”。十年来,汤文凭借着自己的天赋和努力不断提升着鉴宝技法,刚才的那一幕便是最好的证明。而在这十年间,汤文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自己的父母,只是心中对于设计加害父亲那些人的仇恨却渐渐淡去,他只想着练就好自己的鉴赏能力,有朝一日回到济州府查明真相,给父亲,给自己一个交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