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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清净散人

夜色中瀚海,死一般沉寂。高天上,半轮残月,洒下青幽幽的微光,似是给辽阔大漠,覆盖了一层冰霜。天地之间,沙丘连绵起伏,划出优美的弧线,无有尽头。

图朵骑着马,向北而去。双手攥着马缰,身子缩成了一团。嘴里哼着莫名的调子,不停的四处乱瞅。心里面,已经恨死了于飞。不能等天亮再走么?非得半夜出发。

扭头看看身后,夏州城只剩一道黑影。远远的趴伏着,像个苍老的看家狗。越往深处走,图朵越害怕。寒冷的风,顺着脖领子,钻进衣服里。一瞬间,浑身都是冰凉。

突的,她好像听到声音。沙沙的轻响,仿佛虫子爬过。图朵一个激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驾。”图朵尖叫一声,催马狂奔。总觉得自己身后,有什么一直追着她。

也不知奔行了多久,图朵直觉得,再跑下去,自己就要散架。马匹也是呼呼喘息,背上湿淋淋的。图朵放慢了马速,再看周围,已经分不出南北西东,四面沙丘,一模一样。

此时,倒是不再害怕,却又一阵悲伤。她从小到大,被无数人捧着长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吃个葡萄,侍女都要把皮剥掉,再用冰块冰着。等她想起来时,用银签子插着吃。

自从遇到于飞,她的倒霉事,一桩接一桩。现在倒好,孤身一个人,被扔在了大漠里。又冷又怕,所有的黑影,看着都像妖怪。图朵想生个火,歇息一下。但猛然记起,火怎么生?

光秃秃的沙丘,到哪里找到柴火?图朵气急,一翻身从马上跳下,狠狠的躺在沙地上。拉着长音儿,一声尖叫。“种玉昆。”图朵的马背上,吃的、喝的,啥也没有。

七百里瀚海,足足要走半个多月。于飞和图朵,都是饭来张口的主,他们哪里知道,进大漠要准备什么?甚至连吃食、饮水、铺盖,都忘得一干二净。似这般行走大漠,能活下去才怪。

一霎时,图朵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最好的死法,是被渴死。大漠里,可不尽是沙子。流沙、风暴,毒虫、野狼,有无数的危险存在。大漠里不太平,马匪多如马毛。

图朵自己折腾了一阵,慢慢平静下来。一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里面包着的,是一颗狼牙。

“我要死了,你会不会知道?”图朵自言自语。

忽然间,天空划过流光。图朵抬起头,追着流光看。但仅是一刹那,流光消失不见。天空上,还是那般深邃宁静。方才的流光,好似从未有过。那道流光,就是我么?图朵想着。

图朵躺在沙地上,哼唱起一首歌谣,在延州时听来的。

羊肚子儿手巾三道道蓝

咱们见个面来容易,哎呀拉话话难

一个在那山上呦,一个在那沟

咱们拉不上那话话,哎呀招一招手

瞭见那村村呦,瞭不见那人

我泪格蛋蛋抛在沙蒿蒿林

唱着唱着,图朵哭了起来。一时悲从中来,越哭越厉害。死寂的大漠里,飘荡着图朵的哭声。忽的一下,图朵止住哭声。抹一把眼泪,腾的跳了起来,侧耳静听。

方才虽在哭,但

她恍惚中,似乎听到羌笛声。这声羌笛,与众不同。图朵惊疑不定,仔细去听,却又听不到了。正自有些懊恼,羌笛声再次隐约传来。清越悠长、意境深远。

听了片刻,图朵一声欢呼,纵身跳上马背,向着声音来处奔去。一边飞奔,一边兴奋的大叫。“师傅,师傅。”

图朵听得真切,那清越的羌笛声,熟悉无比。除了她的师傅,别人可没有紫竹,更不会用珍贵的紫竹,做成羌笛来耍。非是内功修为精湛,也吹不出如此悠长曲调。

飞奔不过盏茶功夫,图朵远远已经瞧见,一道白色身影,正迎着她急速奔来。虽是步行,却快如流光。及至近前,图朵再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飞身而起,直扑入来人怀里。

“师傅,呜呜。”图朵大哭出声。

“你怎在此?”来人抱住图朵,满脸惊诧。

来人一身道装,三十多岁。眉目清丽,体态婀娜。道姑法号清净,被称为清净散人。学艺有成后,游历天下。十年前,她来到兴庆府,偶然得见图朵,心下喜爱,收为弟子。

十年来,师徒二人朝夕相处,感情深厚。她们名为师徒,却是情同母女。在此看见图朵,除了难以置信,更多却是心疼。她此次从兴庆府出来,正是要寻找图朵。

图朵留下封信,离家出走。说是仰慕大宋风华,要亲眼去看看。本来道姑也不着急,凭着图朵的武艺,出去历练一番,不会有什么危险。何况,还有精锐护卫跟随?

但西夏与大宋,却是突兀的开战了。战火弥漫、刀枪无眼。道姑等了多日,不见图朵回来,终是着了急。出了兴庆府,横跨瀚海,亲自找寻了出来。不想,竟在此处遇着。

“师傅,你宝贝徒弟,快被人欺负死了。”图朵撒娇。

“活该。” 道姑呵斥一声,“谁让你偷跑出来。”手指尖儿,敲着图朵脑门儿,眼睛里全是笑意。

“师傅,弟子吃了大亏。”图朵一昂头,耍宝说道,“师傅可要为我报仇,要不然,岂不是弱了咱们名头?”

“哦?说说看,是何方高人,欺负了我宝贝徒弟。”清净道姑笑意盈盈,此时心情大好,陪着图朵逗趣。欺负了她的弟子,她岂会放过?仇自然要报,却不是此刻。

“是——”图朵刚想说,倏地一下打住。不知为何,话到了嘴边儿,她却不愿说出于飞。若让师傅知道,定要找于飞麻烦。可是她的心里,分外不希望,师傅和于飞起冲突。

“怎么不说了?”清净奇怪道。

“是一帮马匪。”图朵忙说道,一把抱住清净胳膊,撒娇道,“师傅,我好饿啊,有没有吃的?”

图朵想到于飞,突然没了兴致。借着肚子饿,缠上了清净散人。夜色中的瀚海,陡然有了生气。师徒俩嘻嘻哈哈,一路说笑着,渐渐融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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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时分,夏州城陡然大乱。

一伙伙残兵败将,涌入了夏州城。丢盔弃甲、满脸惊慌,只顾着闷头往城里挤。若有人

挡住道儿,立马一顿拳脚打开。这一拨儿败兵,正是昨日傍晚,从此出发的援军。

他们一路行进,却在鹅头寨峡谷,遭遇了天雷伏击。那一刻,霹雳雷火,突兀的从天而降。谁也想不到,宋军竟出现在腹地。宋军放过前哨儿,把大队堵在了峡谷。

霹雳雷火,惊天动地。一霎时,烈焰翻腾、碎铁飞溅。剧烈的爆炸,惊的战马发狂,撒蹄乱窜。骑手被甩下战马,又被后面战马践踏。一堆一堆的人马,被气浪掀飞,被碎铁撕碎,死无全尸。

种诂人手有限,伏击阵线不长。但是,他们在道路中间,提前埋了霹雳弹,露出引信。此刻随着爆炸,大部分被烈焰引燃。天上和地下,霹雳交织。三千骑兵,遭遇灭顶之灾。

数百枚霹雳弹,被一拨一拨投下。一轮又一轮爆炸,把这处峡谷通道,化为了血色地狱。一处处被炸出的大坑,就像恶魔张开巨口,肆意吞噬着生命。

峡谷中鬼哭狼嚎,人马残肢断臂,堆叠在一起,摞成了堆。两侧山壁上,沾满了红的、白的鲜血碎肉。

幸存下来的,满眼惊惧、浑身颤抖。暴烈的景象,击垮了他们神志。心胆俱裂,再无分毫斗志。凄厉的惨叫着,转身就逃。盔甲、兵器,凡是影响速度的重物,全被丢弃。

种诂率兵冲下峡谷,抢夺马匹兵刃,衔尾追击。

原本,援兵两千步卒,跟在骑兵身后。但此刻,骑兵仓皇逃命,却是顾不上同袍。未及多远,正与步卒迎头撞上。马不停蹄、一冲而过。步卒惊慌避让,顿时大乱。

种诂紧追着杀到,步卒瞬间崩溃。扔了甲帐辎重,掉头逃窜。漫山遍野,尽是逃命的军兵。这些崩溃的逃兵,失去战心,已经难成战力,无足轻重。种诂不再理会,直奔夏州。

夏州城门前,此时混乱一片。城外的,成百上千的败兵,挤在城门口,拼命想冲进城内。城里的,正在关闭城门,长枪乱刺,阻挡着败兵冲门。喝叫叱骂、刀枪碰撞。

种诂杀到城下,眼见此种情形,却是夺城良机。马不停蹄,一声喝令,霹雳弹闪着火花,飞进了拥挤人堆。他以霹雳弹开道,竟要直接杀进城去。

“轰轰。”暴烈的霹雳弹,在人群中猝然炸开。顿时,无论是人还是马,皆被气浪掀飞,被碎铁撕裂,残肢断臂,血雨纷飞。炸开的地方,空了一大片。

突兀的爆炸,惊呆了城上城下。漫天的火光中,响起凄厉惨叫。下一刻,种诂率领骑兵,直冲而来。城门前,西夏军兵心胆俱裂,狼奔豕突,四散惊逃。

正在这时,城门洞里,霹雳炸响。城里的石彪子,抓住时机,大发神威。“轰隆”一声,半扇城门,倒塌了下来。火光烟尘弥漫,夏州城门洞开,再无阻碍。

种诂一队骑兵,冲进了夏州城。

城上的守军,军心大乱。一人逃,带动一群人逃。一群人逃,又带着更多人逃。转瞬间,守军溃败,弃城而逃。霹雳弹追着逃兵,一直向城里延伸,一路留下大片尸体。

守军本是部族军,原就战力不强。此时,心惊胆战,哪有丝毫战心?打开了北城门,逃入大漠瀚海。这是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