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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长安城外

此时,已是三月。越往南走,天气越暖和。虽已近夜,于飞并不停下。他身负安抚司军令,容不得片刻耽误。伏低了身子,紧盯着道路前方。玉狮子撒了欢儿,直恍似一道流光。

刚出延州时,他还能看见香草。香草骑着一匹黑马,紧紧追在玉狮子身后。奔行四五里地,已甩的无影无踪。玉狮子果然通人性,稀溜溜一声长嘶,声音里透着得意。

过丰林县,一支五百人骑兵,正等在路口。上午时,庞籍已发出军令,调动康定军骑兵,听从于飞指挥。这一营骑兵,一人双马。轻装皮甲,腰配长刀。背上,背着弓箭。

验看过军令,于飞说道,“我的马快,先行一步。”说着,从身上取出一份地图,“你们按着地图标识,随后追上来。”地图是安抚司准备,一式两份,已标注好行军路线。

“末将遵命。”将领抱拳说道。

如今鄜延一路,于飞大名鼎鼎。绥州之战时,于飞与康定军,也算并肩作战。白马银枪,无人不知。何况,于飞年纪虽小,官职可不低。乃大宋官家亲授,从七品翊麾校尉。

说罢,于飞轻拍马头。玉狮子一扬脖,噌的向前一窜。马蹄分外轻快,向着远处奔去。只一眨眼,已望不见踪迹。一众骑兵,目光追着玉狮子,个个看的眼热。

“好一匹神驹。”有军兵赞叹。

“种家小哥儿,硬是了得。”神驹玉狮子,可遇不可求。自从霍去病之后,再无人得见。于飞小小年纪,得玉狮子跟随,斩将夺旗、一鸣惊人,已是西北人的骄傲。

“出发。”将领一声喝令,骑兵轰然而动。

于飞疾行半夜,到了一处大城之外。看看黝黑天色,估摸着,大概四更左右。城门紧闭,静悄一片。城头上,不见守兵,只有两三处火光,有气无力的晃动。

于飞驻马路边,取出地图查看。单独出外,他还是头一次。看着高大雄伟的城墙,却不知到了哪里。地图上,从延州一路向南,没有什么大城。莫非,这就是京兆府?

于飞不敢确信,驭马再往前走。直到离着城门,已不足百步。此时,于飞清楚的看到,城门上方,镌刻着长安两字。于飞顿时大喜过望,猛地搂住白马脖子。

“五百里啊,狮子狗,你可真厉害。”半天半夜,五百里。玉狮子的速度,当真是快到极致。

玉狮子却不买账,头摇的不浪鼓似的,不停打着响鼻。玉狮子很郁闷,自从被马匪绑了一回,就得了个狮子狗雅号。如今,任凭玉狮子抗议,于飞却叫的顺口。

于飞却不管它,自顾向着道边去。道边不远,就有一处凉亭。凉亭不大,柱子上,题着不少的诗词。时下友人送别,总要饮酒唱和一番。饮到兴致,挥毫泼墨,自是常事。

解下背囊,取出吃食。一人一马,吃的狼吞虎咽。于飞出发之时,走的太急。家里来不及准备,只烙了几张饼,带着路上吃。玉狮子的吃食,可比于飞的精致。

按着贺五儿所教,于飞可费了番功夫。精选的玉米、豆饼、青稞,磨成碎粒儿。五六样草药,也要切成碎末,然后掺在一起,加水泡软,和进麦麸。再打几个鸡蛋,搅拌均匀,握成团子。

好在,这些都是现成。出发时,装上一袋子,让玉狮子驮着。不驮不行,玉狮子现在,可是吃叼了嘴。其他的草料、豆饼,看都不看一眼,宁肯饿着。不仅吃的叼,还好酒。

于飞从背囊里,取出一个酒壶。玉狮子一见,立时凑了过来。一口咬住酒壶,一仰脖子,咕咚就是一口。于飞急忙就抢,喝一口就得了。再喝醉了,可怎么赶路?

玉狮子吧唧着嘴,意犹未尽。用头拱着于飞,尾巴甩啊甩的,都要甩出花来。于飞却是不给,眼疾手快,把酒壶装进背囊。一人一马正在纠缠,却见城墙上,陡然灯火大亮。

不一时,城门打开了一扇。一队军兵,鱼贯而出。于飞正自感到奇怪,却见军兵略一整队,向着于飞这边行来。路过凉亭时,不少人向于飞看过来,却没有说话,队伍匆匆而去。

这队人马不少,足有一营。只是这个时辰,离天亮还早,却不知出城何事?既然与己无关,于飞不再操心。他不打算进城,再休息上片刻,就要由此向东,继续追踪下去。

“那小子,你过来。”突然,有人叫道。于飞抬头看去,只见队伍的最后,跟着十数人。这十数人,却不是军兵,看着装扮,倒像大户人家的下人。一人骑马,却是个书生。

“你们何人?唤我何事?”于飞诧异问道。

“你那白马哪来的?”书生问道。

“马自是我的。”于飞一醒,原来看上了玉狮子。当下又坐了回去,冷冷说道。虽是人地生疏,但他武艺高强,却也并不害怕。若要心思动他头上,自有好果子等着。

“好个混赖小子,偷了我家的马,还敢嚣张?”几个下人,捋胳膊挽袖子,直冲于飞扑过来。

于飞觉的有趣,也不争辩。他今夜可涨了见识,看上别人的马匹,还能这样玩儿?扣上偷马的帽子,直接讹了去,倒是简单省事。双手胸前一抱,静等着看戏。

“啊。”一叠声的惨叫,突兀响起。

玉狮子哪有好脾气?正因喝不上酒烦躁。这几名下人,可不得倒霉?伸手刚想抓马缰,玉狮子飞起前蹄,一通乱踢。扑通扑通,几人惨叫着摔出去丈远,一时爬不起来。

“真是好马。”马上的书生,见状却是大喜。吆喝着下人,齐齐扑过来,想要捉住玉狮子。至于一旁的于飞,早被他忽略了。一个半大孩子,撒一把铜钱,也就打发了。

于飞坐在凉亭里,顾自看的津津有味。凉亭外,惨叫声声。扑来的七八人,跟石弹似的,一个个又飞了回去。不出片刻,只剩下书生一人,惊愣愣的坐在马上。

他的四周,倒了一片人。个个哎吆连声,抱着胳膊腿喊疼。书生左右看看,有些气急败坏。挥着马鞭,一个劲的怒骂。“连匹马都捉不住,真他娘的一群废物。都给爷起来。”

“你是哪个?”于飞问道。眼见这些人,都被玉狮子踢飞,于飞没了玩儿性。他还要赶路,没工夫在这里逗留。他倒是想知道,这位嚣张的主儿,又是哪家纨绔?

马上的书生,被于飞吓了一跳。怎么一眨眼,就到了身边?别说是他,躺了一地的下人,也没看清。只觉眼一花,于飞就出了凉亭,背着双手,立在了书生面前。

“我是,我是。”书生有些结巴。偷眼四顾,军兵已经走远。此地,就剩下他们。个个断腿断手,躺在地上哀嚎。

莫名的白马、莫名的少年,黑天半夜出现在此,本就透着怪异。这白马固然神骏,只是也太暴烈吧?再看于飞,倏忽飘到身前,竟是无声无息。书生的心里,顿时有些发慌。

冷风一吹,书生打个冷颤,心里生出恐惧。

不会是鬼吧?刚想到此,周围的黑暗里,似乎有了响动。书生牙齿咯咯打颤,“娘啊。”一声惊叫,拨马狂奔而逃。

于飞还有话要问,哪能让他逃走。三步两步赶上,照着马头就是一掌。马匹一声嘶鸣,又跑出两步,一头栽倒在地。四条腿蹬踏着,浑身抽搐,已是奄奄一息。

马上的书生,被掀飞出去。翻滚了老远,才惨叫出声。一时间,哪里还爬的起来?于飞走过去,弯腰盯着书生。书生害怕,趴在地上,连声哀嚎。“别杀我,别杀我。”

“小爷问你呢,你是哪个?”于飞颇不耐烦。

“我是,我是。”书生紧张,说不出话来。于飞抬腿一脚,踢在书生肩上,书生一声惨叫。“啊,我爹爹是秦州知州。”

“秦州知州又是哪个?”于飞哪知他是谁。

“在下姓文,名保雍。”书生缓了缓,才又说道,“我父亲乃龙图阁、枢密直学士,出知秦州,讳上彦下博。”

“哦,文彦博。”于飞听明白了。“你想抢我的马?”

“不敢,不敢。”文保雍惊惧不已,连连摆手。他终于明白,自己起意夺马,一脚踢在了石头上。此时此刻,再无一丝威风,连连求饶。只怕于飞,真格宰了自己。

冷冷一哼,不再搭理文保雍。转身一招手,玉狮子嘶鸣一声,轻快的奔过来。于飞翻身上马,顺着官道往东而去。夜色下,白马直如流光。眨眼间,已去的无影无踪。

文保雍长出一口气,额头冷汗森森。也不站起,盘腿坐在地上。盯着于飞去向,面目阴沉,一言不发。

无妄之灾,却是自己招来。他今日大早出城,却是身有重任。他收到父亲书信,令他在京兆府等候。陕西路安抚使范仲淹,不日将经过京兆府,返回京城,就任枢密副使。

文保雍受父命,代父迎接范仲淹。文彦博这些年,仕途分外坎坷。兜兜转转,就是回不了京城。虽然坎坷,但文彦博,却是愈挫愈勇。任何一丝机会,都不会放弃。

朝堂上动向,文彦博看的清楚。范仲淹简在帝心、众望所归,入相只是迟早事。他在秦州任上,不能轻离。只能捎去书信,令四子文保雍,截在范仲淹回京路上,献一番殷勤。

若能交好范仲淹,自可得其举荐。那么,自己回京之路,就要顺畅许多。纵不能成,也非坏事。只要留下一份情谊,说不定未来啥时候,就能成为关键助力。

昨夜,京兆府收到传报,范仲淹已至淳化县。离着长安,已不足百里。时下官场上,都是儒家一脉,总有份香火人情。对过境官员,讲究高接远送。又不花自家钱,何乐不为?

知府半夜派兵,当然是迎接范仲淹。提前赶去淳化,为其随行护卫。范仲淹如今官运亨通、指日高升,谁还看不到?削尖了脑袋,也想搭上范仲淹的快船。

文保雍跟着去淳化,自然一样的心思。出京兆府百里,算得上高接了吧?何况,还有丰厚的礼物。都装成了箱,存在京兆府。只等范仲淹过境,一路带回京城去。

谁知,竟被一匹马牵扯。不仅没夺下马,反倒落一身伤。越想越是憋气,陡然一声厉叫。“给我查,查到那个小子。”

他一出生,就是在福窝里。爹亲姥姥疼,想什么有什么。即便是没有,也能抢的来,谁敢说个不字?哪有过今日这般,屁都没得着,还遭受一番惊吓屈辱?此仇不报,枉为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