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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最终章

“魔神?”谢瑾瑜喃喃, 她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了柳既明的身上。

东如君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到昏迷的柳既明, 轻笑了一声,“他?”

谢瑾瑜抬头看他, 目露了几分迷茫:“我什么也没说。”

她从来没觉得柳既明会成为什么魔神,显然,一向仙风道骨正直磊落的柳既明在她心中,和“魔”这个字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或许会顺利的飞升,成为这个世界的又一个传说。或许不会,在闻玉峰中教导弟子。但无论何种结局,都不应该和“魔”挂上钩。

东如君脱口而出, 只可能是因为他这么想的。

谢瑾瑜望着他, 目光里有着毫不遮掩的嘲讽,“你现在承认他是你的亲生儿子了?”

“我早说了,魔族对血缘亲疏一向懵懂。”东如君瞥了她一眼,似乎对她的这种说法很不赞成, “他是我亲生儿子又如何?过不了这一关, 也不过是个任人宰割的废物罢了。”

谢瑾瑜低下头去,俯在了柳既明的颈边,感觉到从那里传来的搏动,虽然微小,但是确实存在。柳既明还活着,而且,他在昏迷之中, 经历着两种血脉的斗争,没有谁能知道结果。

“我该怎么帮他?”谢瑾瑜抬起身子问道。

东如君看着她的动作,缓缓道:“谁也帮不了他,除了他自己。”

“你们……倒是很好。”顿了顿,东如君再次开口。

谢瑾瑜颇为无奈的笑了笑:“你们魔族既然对感情懵懂无知,大概也很难体会到两情相悦的欣喜和酸涩吧。”

东如君也是魔族,他既然说他们一族对于感情一向无动于衷,也许当年他和柳既明的母亲那场所谓的“山盟海誓”,也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如果是这样,那个女人背叛他,倒也无可厚非。毕竟,没有谁能容忍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情人,也没有谁能容忍这样一个不对等的感情。

想到这里,谢瑾瑜有了几分庆幸。还好,柳既明并不像他。

东如君听见她说的话,沉默了许久,方才慢慢开口道:“你可愿陪我出去看看?”

谢瑾瑜有些诧异,摇了摇头道:“不了。”

他出去后,必然又要搞的腥风血雨,柳既明还在这里昏迷不醒,无论如何自己都不可能离开这个地方。

“放他自己在这里吧,我们谁都帮不上他。”东如君看出了她的顾虑,淡淡开口,“我太久没有离开这里,只不过想看看外面究竟是什么样的景象罢了。”

“树高了,花谢了,魔族大概繁衍了几代,现任魔尊叫临渊君,延续了你之前的所作所为……除此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变化。”谢瑾瑜信口雌黄道。

东如君走到她身边,负手而立,“走吧。”

谢瑾瑜有些不耐烦的抬起,想到难道非要自己出去不成?她和东如君什么关系?姑且不说柳既明愿不愿意认这个父亲,就算愿意,儿媳妇和公公有什么话好说的?!

待她看见东如君淡漠的侧颜后,有了一瞬间的动摇。不得不得说,东如君面无表情的样子和柳既明一模一样,不容拒绝。更何况……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可以一巴掌就捏死自己。不管是什么原因迫使他现在不对柳既明动手,谁知道下一刻他又会怎么巅峰呢?

想到这里,谢瑾瑜安静的站了起来,走到了他的身边。

东如君拉住了她的手腕,谢瑾瑜只觉得一阵眩晕,整个世界都天旋地转起来,所有的一切都幻化成了模糊的景象,从她眼前一幕幕略过。

再停下来时,天边的血月已经弯成了一座小小的石桥,映衬着墨蓝色的天空,静谧而安宁。

东如君一松手,谢瑾瑜一个站不稳就跌坐在了地上,不住的干呕。这一招“瞬间移动”实在是太厉害了,让她感受到了久违的晕车之感……

“人间的月亮是银色的。”东如君语气之中带了几分怀念。

谢瑾瑜干呕了一会,默默从地上爬了起来,接道:“是啊。红色的月亮真是太奇怪了。”

东如君回头看她,眉毛微微上挑,看来心情挺不错的模样,“可是我从小看见的就是红色的月亮。”

谢瑾瑜将心比心道:“那你看见银色的月亮一定觉得很奇怪吧。”

东如君看着天空,叹道:“不。我觉得,它美极了。”

“人间,真的很美。”

谢瑾瑜站在他的旁边,头只到他的肩膀下面,也学着东如君的模样看着魔窟的夜空,想了想道:“确实比魔窟美。为什么创造这里的人,会那么偏心呢?”

确实谢瑾瑜知道,魔窟的设定本来就是不全的。她的大纲只有完备的修仙界,对于魔窟这里的设定却是一团糟糕。但是,这个存在了的世界,并不会因为她的疏忽而变得畸形,反而形成了一个这样奇崛两面的世界,诞生了这样一群单纯而嗜血的种族。

“创造这里的人?”东如君笑了笑,不知道是因为心情好还是仅仅嘲笑。

接着,他也没有说话,默默的向前走,谢瑾瑜就安静的跟在他的身后。魔窟的天虽然不是浸染了墨色的乌黑,同样没有什么光芒,周围树影婆娑,黑影幢幢,倒也有些可怖。

“我喜欢人间西北的圆月。”

“诶?”谢瑾瑜有些猝不及防,回味过来,也能理解为何东如君这样的人喜欢大漠的月色。其势凌冽,却偏偏又有了魔窟没有的清冷。

“你认得如冬么?”

“啊?”谢瑾瑜越来越跟不上东如君的思维了。

“也是,还有谁记得她呢?”

如冬?东如?这两个名字如此相似,是有什么难以割舍的联系在其中么?

“那小子将你拼死护在身后的时候,我就想到了如冬。”东如君也没有多费口舌解释,只是回过头将目光落在了谢瑾瑜的身上,“真不愧是她的儿子。”

“你……说什么?”谢瑾瑜瞠目结舌,“如冬是、是柳师叔的母亲?!”

“东如,是她给我的名字。”东如君拂了拂袖,没有理会她的惊讶,“一晃眼,我也用了这么多年了。”

“她……知道你是魔族么?”谢瑾瑜小心翼翼的问道。

东如君沉默道:“我遇见她的时候,恐怕连魔族也不如。”

“是怎么了?”谢瑾瑜挑着眉毛询问。

但是东如君却闭了嘴,怎么也不肯细说,良久道:“魔族并不是所有都对感情懵懂无知的。”

谢瑾瑜不开口了,她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树洞而已。东如君只是百年没有和人说过话,太寂寞罢了,至于自己会有什么回应,对于他来说,完全不重要。

“修为越高,对于感情就越发的敏感,甚至到了偏执的地步,比之人类要更热烈。”果然,不等谢瑾瑜的回应,东如君继续道,“我当时,已经是魔族数一数二的高手。你认为那小子现在很厉害?比我当年,还差得远呢。”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这个时候谢瑾瑜却突然觉得他只不过是一个和蔼的老人,对着晚辈吹嘘着自己曾经的辉煌历史。

“……所以,当我等来的不是如冬的时候,就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没有归路的魔头。”

“她真的背叛了你么?”谢瑾瑜轻声问道。

“她没有。”东如君回答,“那个时候,她已经死了。”

谢瑾瑜听的心一阵乱跳,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何东如君没有杀死柳既明的原因。

“为了来找我。”

谢瑾瑜沉默了一会,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她被人抓住了?”

“柳相生真是个好哥哥。”东如君似笑非笑,“他将‘秘密’保守的真是好。将如冬逼死后,总算没有对自己的亲外甥动手。”

“柳掌门是师叔的舅舅?!”谢瑾瑜惊讶极了,追问道,“那临渊君是怎么回事?”

“柳掌门?是啊,用魔尊的消息和自己妹妹的命换来的掌门之位,想必坐的很舒适吧。”东如君嘲笑道,“临渊君?那是柳相生的亲生儿子,他将这孩子当做我的血脉,当着众人面将他扔下了万丈崖。”

谢瑾瑜倒抽了一口凉气。

东如君嗤笑道:“你们人类真是奇怪。明明对我恨得要死,恨不能置我于死地,逼死了自己所谓最相近的血亲妹妹。这般凉薄的做法简直比我们魔族又号多少呢?”

“可是,偏偏又接手了被自己害死的妹妹的孩子,柳相生这又是做什么呢?是你们所说的赎罪?”

谢瑾瑜缓缓闭上了眼睛。柳相生一定是知道了自己的妹妹如冬要和魔尊私奔的消息,为了能在修仙界占有一席之地,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了其他宗门。如冬必然是死也不愿意背叛情人,故而被柳相生活活逼死。

也许是妹妹的死唤回了柳既明的良知,他救下了妹妹的孩子,当做自己的孩子养起来,又造成假象使自己的道侣提早诞下孩子,将一个未足月的婴儿扔下了万丈崖。

而后,将柳既明抱了回去当做亲生儿子抚养。而柳相生的道侣因为生产时伤了身子,很快便去世了。

“是‘既明’那里面的故人的信么?那是谁写的?柳相生写的还是如冬?”谢瑾瑜问道。

东如君看了她一眼,对前一个问题是默认了,对后一个问题选择了不回答。

“他怎么也没想到,当日被他扔到魔窟的孩子不仅没有死,还变成了下一代的魔尊。”他想了想,似乎觉得十分有趣,“这样的一个孩子……内心一定是十分痛恨的罢。如果,没有被扔下万丈崖,也许,他就会变成自己想象中的模样。”

那个白衣胜雪,风雅自持的琴修,贺凌。而不是从杀戮嗜血之中站起来,人人敬而远之的魔尊临渊君。难怪,临渊君说,柳既明抢走了他的一切。

“可惜,他终其一生,也只能到这样的程度了。明明是人,却偏偏修炼魔族的功法。”

“曾经有人也对我说过,有魔族之血的师叔再用修仙界的一套修炼下去,迟早会出事。”实在没有想到,临渊君竟然和柳既明的状况类似,可以说,更惨。柳既明好歹是半人半魔,而临渊君明明是一个人类,却从出生起就被扔进了魔窟。他的母亲将柳既明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抚养,终其一生都不知道有这样的他存在着。

“你们啊……是真的很奇怪。”东如君叹了口气,面上带出了点点的微笑,“看似弱小的女子,却可以用生命去守护一个虚无缥缈的感情。男儿会为之下跪,会流泪,会忏悔,也会铁石心肠。有人愿意舍弃生命,有人选择舍弃感情。比起我们那帮,只会打打杀杀的魔族来说……确实有趣多了。”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大抵如此吧。”谢瑾瑜笑了笑,“有人看重家人朋友和爱人,对有的人来说,也不过是一文不值。”

“难怪人可以一念成先,一念堕魔。也不怪,你所说的创造这里的人,偏爱人间了。”东如君的眉目渐渐舒展,缓缓道。

随着他的说话声,天边乌云翻滚,波云诡谲,紫电闪烁。

“那小子不错。”东如君顺着声音看过去,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可以算得上是舒心的微笑,“他这般性格,像极了如冬。”

执着。

执着的,又何尝不是自己呢?

谢瑾瑜咬了咬嘴唇:“何不说,师叔像极了你呢?”

为了爱,被背叛被封印在这里足足百年有余。东如君不恨么?恨的,他恨不能将所有相关的记忆都抹杀,将所有当日留存的血脉都屠尽。

然而,在知道有情人从来没有背叛过自己之后,这些委屈就可以通通散尽,放下杀戮。

东如君怔愣了一下,从衣服中抽出了一个小小的荷包。他的衣服其实已经十分破烂了,但是这个荷包却被珍藏的很好,悉心的贴在心口处,平整如新。

“我曾经想过,只要她能来见我一眼,我就原谅她。”东如君将荷包打开,里面掉出了一个用红豆串成的手串,“如今,是再也见不到了。这个东西,怕是也给不了了……小姑娘,你拿着做个念吧。”

他抬手将手串扔了过来,谢瑾瑜慌忙的接住,伴着雷声,一滴泪水滑落颊畔。

玲珑筛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入骨相思,知不知。

“东如君……”她低低的问,“修仙界说你意图不轨,要将人间变为修罗场,因此对你进行了讨伐。可是……你是为什么……一定要留在人间呢?”

雷声轰隆作响,几乎地动山摇,紫色的闪电犹如蛇形,从天霹雳而下,惊天动地。

闪电的光泽映在东如君的脸上,将他的脸照映的忽明忽暗,“魔神,是所有魔族追求的巅峰。魔族对情感由最初的懵懂无知,到执着敏感,所有的动作和话语都会变的别有深意,到最后几近癫狂。成仙,是修士的最终追求,最后他们清心寡欲无欲无求,顽固冷清的不如一块石头温暖。他也有过执着,很深的心魔。”

谢瑾瑜一怔,突然明白过来他说的是柳既明。

“这小子,曾经无比的冷心冷情感,后来也尝到了执念的味道,入了心魔。七情六欲在心中爆发,各式各样的情感挠乱,这滋味,估计不好受吧……他比修士多了人情味,又比魔修多了几分理性,虽然两界都不能容忍他,可是不可否认,他才是最完美的。”

谢瑾瑜看着雷电劈闪的方向,喃喃道:“师叔……他是奇迹。”

集合了造物主的宠爱,集合了所有的优点,踏遍了荆棘走到这里,仍然不忘初心的柳既明,他是奇迹。

“……”东如君有些诧异的回头,待看见谢瑾瑜眼中的情谊之后,眼角漾开了一圈笑纹,“我还未看遍人间。”

“诶?”谢瑾瑜回过神来,眼睛滴溜溜的转过来看着他。

“你问我为何留在人间。”东如君展演而笑,在曙光破开浓云的刹那,第一抹光线照耀在他的脸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色泽,“只因我,还未看遍。”

雨过天晴。

这个世界上,有所谓的上古大能,有陨落的前辈,有飞升成功的俊才。可在今天,诞生了第一位魔神。

所有魔族跪拜俯首,遥遥望着天边,一轮红日冉冉升起。

谢瑾瑜不知道自己摔了多少跤,才跌跌撞撞的跑回了封印之地。远远的,只看见一个人站在那里,临风而立。衣袂被吹起,上下翻飞。

“师、师叔……”谢瑾瑜刹住了脚步,直直瞪着眼睛,不敢眨眼,心中却多了几分胆怯。

那人回眸,眉心红色的越发鲜艳邪魅,狭长的凤眼之中华光流转,一抬眼间天地失色。他就这样对着谢瑾瑜,缓缓伸出了手——

一如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