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雪抬起头，很认真地把餐厅里的几对男女扫视了几遍，说我还是看不出来。
王超男说，你就伪装纯洁吧。夏雪说，这又不是什么商业秘密，你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不就行了，让我多动那些脑子干什么？
王超男说，好好好，我告诉你。说完，她用嘴巴噘了噘正在埋头喝汤的一对男女，说这对是男人和小鸡。
何以见得？夏雪笑道。
王超男说，你一笑我就感到你在装糊涂耍弄我。
夏雪说，不敢不敢，我的确是不明白。
王超男说，不就是落个班门弄斧嘛？我告诉你，鸡都是比较年轻的，而却都是浓妆艳抹的，另外她们的穿着也有行业特点。譬如说，皮短裙、毛边牛仔超短裤等等，当然，现在也有一批打扮得清纯无比的纯洁少女型小鸡-——这样的文化鸡多数在超大城市工作，进出的都是五星级酒店和高雅艺术殿堂。她们谈吐不俗，情调高雅，跟她们在一起是要长学问的。咱们德州这样的纯种鸡极少。
夏雪说，为什么？
王超男说，咱们德州基本上是个铜臭熏天的地方，纯情小鸡到这这样的地方生存不了。
夏雪说，前些日子听文化局的领导讲，衡量一个城市的文化水平，只要看看这个城市的鸡女就行了，当时我还很纳闷的，以为他哗众取充，现在我听明白了。
王超男说，你别艳羡，鸡毕竟是鸡，无论你打扮成什么样子，老嫖客是一眼就能看出来。老嫖客的经验其实也很简单，那就是：只要是鸡，就不会正眼看人，也就是说，只要是斜着眼睛看人的女人，不管她穿着多么高雅，仪态多么万方，十有八九是只鸡。
夏雪听了，压低声音说，你这家伙，一定是个老嫖客了？
王超男讪讪地说，看看，又来了，我不说吧，你非要我说。我一说，一定老嫖客的帽子就扣到我的头上来了。
夏雪说，我开个玩笑，你紧张个啥？
王超男说，我紧张什么，我一点也不紧张。我们现在不是在一条船上？我想着什么，你也想着什么，谁也糊弄不了谁，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夏雪说，我知道你啥也不紧张，因为你是个表里如一的人，不像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心里想的和做的不同。快告诉我，哪些又是鸭子和女人？
王超男悄声说，努，你对面那对就是现在最流行的富婆和鸭子。
夏雪瞅了一眼，说鸭子又有什么特征？
王超男说，鸭子都是年轻健美的男子，他们的头上都用很多保湿摩丝，而且额前总有一小撮毛支着，就像小公鸡似的。另外他们喜欢穿单件西装上衣，一般是浅灰色西装上衣深色老板裤子，也有穿名牌休闲运动服的。我告诉你，和他们一起的女人，都是很成熟的中年女性，有风度有气质当然更有钱了。养鸭子比养鸡费钱多多了。
夏雪已经没心思听她的啰嗦了，对面的女人和她的鸭子吸引了她的目光。那只小鸭子真的可爱，面皮白色，浑身绒毛，眼睛不大但漆黑发亮，好像两颗黑色的丸子。尤其可爱的是那两只耳朵，又白又厚大，充满了性的呦惑，让人产生把它们含在嘴里的雨望。养鸭的女人也不错，高额头大眼睛，白色牙齿黑色厚唇，下巴丰满，身穿一袭黑色长裙。凶脯前膨胀着一对至少是D罩的大球，沟深得能塞进去一条黄瓜，脖子上挂着一串黄灿灿的金项链，耳朵上吊着两个金黄的小辣椒。
这不是现代的王熙凤吗？只可惜这些饰品，被她庸俗化了。夏雪不屑地摇了摇头，低声嘟哝着，太庸俗了，太庸俗了！
富姐盛了一勺鱼翅汤，递到小鸭子的嘴边，目光里充满了爱怜，很像小鸭子的亲娘，或是亲姐姐，或者都不像。夏雪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她把小鸭子放在怀中吃奶的情景，不是为了吃奶，而是为了姓欲。那只小鸭子对鱼翅汤好像不感兴趣，嘴巴歪来歪去地躲避着，但也不是真的躲避。女人娇嗔着，黑乎乎的眼里甩出一个媚眼情波，嘴里同时说着：乖乖虎，听话！这鸭子是属虎的呢还是名字里真有虎字？夏雪想着，看着女人硬是把勺子喂进了鸭子嘴里。鸭子达吧嗒吧着嘴巴将汤咽了下去。
王超男踢了踢夏雪的脚尖，对她眨了眨了眼，悄声说，看到了吧，就是这样。
夏雪若有所思，说真可怜！
王超男问，可怜什么？
夏雪神情恍惚，说没什么，我没对你说什么。
服务生将一个热气腾腾的椰子端了上来，恭恭敬敬地说，小姐，您要的鱼翅汤。
夏雪舀了一勺鱼翅汤，心不在焉地倒进嘴里。汤一进嘴她就跳了起来，就咕噜起来，就用手捂着嘴巴。王超男说，吐了吐了快吐了！但她用手拒绝了，那样子就像一个强忍着不呕吐的人。热的汤在她的口腔里翻滚着，她其实忍不住，可有担心呕吐的形象不雅，便一狠心，扬了扬脖子，硬将它咽了下去。她感到好像一团火焰，从喉咙里一直滚进了胃里。眼泪随即从她的眼窝里冒了出来，趟过脸，滴落到地板上，发出声响。
王超男同情地看着她，说应该吐出来，为什么死要面子活受罪呢？在这种地方，又不是在官场上，你想怎样就这样，没人敢对你怎么样，也没有人对你说三道四。
这时，小鸭子抬头看着夏雪，目光柔柔的，看不出也猜不出是啥意思。小鸭子盛了一勺汤，放到嘴边呼呼地吹着，然后喂进那个巨ru女人的嘴中。他干着这些活儿的时候，目光开了小差，越过那个黑裙女人，射到了夏雪的脸上。
夏雪知道，那个小鸭子在观察着她。她本能地感觉到小鸭子对她感兴趣，尽管他的行为也属于吃着碗里想着锅里，但碗外的她莫名地感到一种自豪一种兴奋。她强烈感受到那个容貌可爱的小鸭子是在强忍着生理上的厌恶与那个黑裙女人周旋，于是她的心里充满了对那个黑裙女人的厌恶和对那个小鸭子的同情。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王超男说，为什么？他明明厌恶她为什么还要虚情假意地逢迎她？女人卖笑是为了钱，男人呢？男人出卖小白脸上的微笑是为了什么？
王超男听了，差点笑了出来，说你在我面前什么时候能不能不装糊涂呢？女人当鸡是为了钱，男人当鸭不为钱，为了人民币，为了可爱的老人头，没了人民币美元也行，没有美元港币也行。
夏雪是在没有想到，人类已经躲落到如此地步。她吸取了教训，舀了一勺汤，放在嘴边吹着。
王超男嘴边泛出冷笑，对她坐在这个地方却诅咒社会的口吻产生了些许反感，说只要穿上衣服，人就不由自主地变得虚伪起来。
夏雪瞪了她一眼，说你我说虚伪？
也许你自己觉察不到，王超男说，虚伪久了，也就自以为真诚了。
在感情问题上，我从来没有虚伪过。夏雪红着眼睛说，如果我虚伪，我就不会坐在这个自甘躲落。你知道我的精神受过什么样的创伤，你知道我的心里埋着多深的痛苦，你知道我与林子达过的是怎样的生活？他口口声声对我好，偷了我的心，却又不理我了，让我忍受孤单与痛苦，说不理我就不理我。
夏雪大口大口喝着汤，忘记了想通过喝汤表现出淑女风范，弄出了很响的吸吸刘刘的声音，简直就是一个捧着碗喝粥的的农妇。堂堂的原德州旅游局副局长现在德州拆迁办主任副省长的干女儿不顾形象地大吃大喝，就是她陷入了极度痛苦不能自拔的时候。
终于，夏雪喝完了那盅椰子鱼翅汤，用纸巾沾了沾嘴巴，然后点上一支烟。这时，那几对鸡鸭相互搂着拥着走了，进了娱乐会所的深处。
夏雪说，他们到哪里去了？
王超男说，据我所知，他们在亮点娱乐会所包有房间。
夏雪说，难道他们不怕警察来查房？
王超男肆意地笑了起来，好一会儿才说，谁给了警察这个权力？别的地方警察或许可以去查，可这里不行，这是亮点，后台硬得很呢。
大姐，能给我一只烟抽吗？我隔着老远就闻到了这烟的独特香气，虽然我知道这种烟很贵。那个一直在另一个角落里的年轻男子一直在偷偷地观察着夏雪，不知什么时候起身，走到了她的面前，用富有磁性的声音搭讪着说。
夏雪淡淡一笑，把桌上的烟连同那个镶着珍珠的火机推到他的面前。
年轻男子伸出修长的手捏起烟盒，首先仔细地欣赏了精美的包装，然后用涂了豆青色指甲油的中指，轻灵地弹弹烟盒，让一支烟自动地冒出头。然后，他又欣赏了一下烟丝，并且把烟卷儿放到鼻子下闻了闻嗅了嗅。他的动作十分专业，简直就像一个专职的烟草评级员。在做着上述的动作时，他的脸上始终保持着谦恭的笑容。最后，他欣赏了一下打火机，打着火，点燃了香烟，长长地吸了一口，眯起眼睛，微微地扬起头，一副心醉神迷之态，随着两股浓浓的包含着水汽的烟从鼻孔里喷出，他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笑眯眯地盯着她的脸，一字一顿地说，谢谢，味道好极了！
夏雪对他充满了好感，便把他刚刚放回的烟盒让他面前一推，说既然你这样喜欢，送给你了。
他说，那怎么行，这样的精品，有钱也买不到的。
她说，宝马送英雄，货卖给识家嘛！
说完这句不伦不类的话，夏雪不由得笑了。王朝南在桌子底下用脚尖踢她，用这种方式笑话她。年轻男子将烟拿到手，说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不客气了，再次谢谢您，美丽的神仙姐姐。他用纯光灿烂猪八戒中的八戒的口吻说了一句很肉麻但夏雪听起来很受用的话。
王超男将嘴巴附在夏雪耳旁，提醒说，注意，这就是鸭子！
年轻男子似乎没有注意这个动作，说神仙姐姐，我可以坐这个地方吗？
夏雪说，当然可以！
王超男大声说，注意，好戏就要开始了！
夏雪抽着烟，打量着对面也抽着烟的他。他身材瘦长，上身穿着已经稍嫌过时、但突然算是名牌的花花公子T恤衫，并没有穿单件套浅色西装上衣。
夏雪别过脸，对王超男嘀咕着，说他没穿西装上衣。
王超男又将嘴巴凑到她的耳旁，悄声说，没穿西装上衣也是一只鸭子，我敢肯定！
他的脸也是瘦削瘦削的，鼻子很高，鼻子头有点方形，和林子达有点类似，只是比林子达更有型。这正是夏雪最喜欢的鼻子形状。他的双眼很大，睫毛长得有点不真实，而且他的睫毛弯曲得那样漂亮，绝对经过加工。
王超男又在她耳旁嘀咕，说如果他不是鸭子，他干吗要像鸡女一样费劲地收拾自己的男人脸？
他的眉毛又黑又浓，但一看就是精心修理过的，那么整齐，连一根杂毛都没有，没经修理过的眉毛当然不会是这个样子。他的眉毛像凡尔赛宫的后花园。一个古怪的比喻在夏雪的脑海中闪过。他的下巴上胡须很重，必须每天刮两次。这一点也像林子达。她的心刺刺痒痒起来，冒出一种男人的胡子刺着嫩的皮肤的感觉。他留着一个既传统又潇洒的分头，头发黑得像一团乌云。
夏雪又对王超男嘀咕，说他也没像你说的那样，头上没有支起一撮毛，像个小公鸡。
王超男说，他头上没有一撮毛，也是个鸭子，我敢肯定。
他看了看不停嘀咕着的她们，说神仙姐姐，我感觉你恨寂寞。
夏雪笑而不语。他把椅子王她的身旁拉了拉，大胆地抓起她的手，说我给你看看手相。她没有拒绝，顺从地配合着他。她感到这个黑黑的男人身上有股难以抵抗的力。他是磁铁，我是铁屑。一个俗气的比喻又在她的脑海中闪过。不，他是旋涡，我是游泳的人，女人！夏雪感觉到手被他抓过的瞬间，整个人就头晕目眩地朝旋涡深处落去，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
黑黑的男人看一眼她的手，就抬起头看着她的脸。其实，他更多的时间在看她的脸，准确地说是在盯着她的眼睛看。他说，你是个贵小姐，而且说个大贵小姐。
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有出声。
他说，你的事业蒸蒸日上，财富也是滚滚而来。但是，你的感情生活一直不顺。你的一生中有过一次刻骨铭心的爱情，但是你爱的人最终会背叛你，或者说已经背叛你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煞有介事地用大拇指推压着她的掌纹，作出一副认真研究的样子，然后抬起头，只盯着她的眼睛。
夏雪感到一股强烈的感情涌上心头，说不清是恐惧、是惶恐还是感动。她感到自己彷佛浑身赤着，里里外外被他看了个通透。
黑黑的男子停止了让她感到心惊肉跳的断语，只是用他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在她的脸上穿梭着。夏雪感受到他的目光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物质，既像粘稠的蜂蜜又像催青的纯药。他看完了她的手相，不但没有松开她的手，反而把她的另外一只手也抓在他的手里。
他的手温柔但很有力度地捏着她的双手，让她感觉到微微有些痛楚，但这种痛楚是一种舒服的痛楚，或者说是痛并快乐着。夏雪禁不住那个起来，当然是轻轻地、若有若无地，她的因为睡眠不足而苍白的脸渐渐红润起来，她的眼睛也放射出了湿漉漉、亮晶晶的光芒。据说，这就是姓爱的信号！
黑黑的男子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神仙姐姐，需要我吗？
夏雪感到筋骨酥软，委屈和感动使她的咽喉哽住，出不了声，只能困难地点了点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