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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辜负,便来辜负

——你为什么一定要离那么远?

——因为你的幸福证明了我的失败。

两个少女,一个生在波兰,一个生在法国,同样的相貌,同样的年龄,她们也有一样的名字:薇罗尼卡。她们都那样喜欢音乐,嗓音甜美。波兰的薇罗尼卡非常喜欢唱歌,唱高音特别出众。她觉得自己并不是独自一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想到一天她真的遇到一个样子跟她一模一样的女孩,可是她自己却在一次表演中心脏病发暴毙在舞台上。此时身在法国的薇罗尼卡正沉醉在与男友的欢愉中,突然她觉得特别的空虚难过。此后她的生活中便常常响起一段极其哀怨的曲子,她爱上了一个儿童读物作家。一次与男友聊天的过程中,她发现了在波兰拍的照片中,出现了一个与自己极为相似的女子,此时她才深深相信,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自己存在。

这是我常常看的一部电影,有人叫它《薇罗尼卡》,更多的人喜欢叫它《两生花》。两生花,花开两朵,同茎同蕊,可却分明是截然不同的人生,是谁说的?殊途就能同归?

一旦殊途,便是咫尺天涯,相逢不知归路。

但我还是热爱她,两生花。我看着它,才能记起,原来,我还有一位姐姐。

更多的时候,我只是一个病人,病入膏肓,不可救药。

没有人知道我自杀过几次,更没有人能数清楚我身上的伤痕,但我只是记得,每一夜我醒来,然后憎恨天明。

是啊,这日子长啊,长啊,居然到不了尽头。

不,我不是一个行将暮年的老妪,我还很年轻,是的,他们说的,正值青春。

可,我是什么时候老去的呢?

八岁?十岁?十四岁?

时间太过久远,我竟记不分明了。

其实故事的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假若不曾得到,便不会有怨怼,不会有嗔怒,不会有悲喜,可,老天,你为什么要让我得到?

故事的一开始,是有一对相亲相爱的好姐妹,她们的爸爸妈妈都很爱他们。他们一起生活在美丽的城市森林里。童话般的开局。

故事里的那个姐姐啊,宛若安琪儿,从小到大,她都是视线和灯光的聚焦点。她比妹妹爱笑,一笑就会有两个可爱的小酒窝,然后大人们就喜欢摸着她的酒窝,笑嘻嘻地说:“嘉嘉啊,给阿姨跳个舞吧!”

她也不怯生,跟她妹妹真不是一样,这个时候,她的妹妹早就躲进房间里去了。

甚至都不需要音乐,她拿着母亲的一块纱巾,就在客厅里舞了起来,她像一只花蝴蝶一样的旋转着旋转着,一路都是她银铃般的笑声。她还那么小,像精灵一样,她的妹妹从门缝里看着她,脸就这么红了,是的,她以后会跟她的姐姐一样,宛若精灵。

她就是这么跟在这个精灵般的姐姐后面,她的母亲说:“要像姐姐那样,如何如何”她的父亲说:“你怎么不学学你的姐姐。”

她总是这样低着头,然后她的那位姐姐突然转过身朝她做了一个鬼脸,她又悄悄地笑了,那是两生花之间才有的秘密。外人,怎么可能知晓?

是的,在很多个她独自哭着睡去的夜晚,她总是回想起这样的片段,温暖的,却又有些扎心,然后在心里默默地问:“是不是我不够姐姐好看,不够姐姐听话,才会送来这里呢?”

她很想听见天边传来一个声音,或者冲她摇摇头,但没有。

天长地久,她终于自己回答了自己提出的这道设问。

她跟她,从来不是什么两生花。她不过只是花茎旁多余的那一片绿叶而已。

再后来,这片绿叶飘到了地底,就成了卑贱的小草,只能去仰望,上扬,上扬,却怎么也够不到那朵花的高度。

她应该是与众不同的,谁能比她幸运呢?竟然会有两对父母。

她应该庆幸的,因为这样,她就能得到多一份的父母之爱。难道不是这样么?

她永远都会记得,她被带到一个中年女子的面前,她的父亲,哦,不,她的前父亲对她说:“琳琳,快叫妈妈。”

“爸爸,不是该叫大伯婶吗?”

她的父亲神情有些尴尬,却跟她说,“想不想让大伯婶当琳琳的妈妈吗?”

她直觉地摇头,可看见父亲严厉的眼神,又低下了头。

“好啦,还是小孩子,以后再慢慢教也一样。”那个叫大伯婶的女人亲切地把她揽到怀里,又亲又啃。

她的身上有股很奇怪的味道,说不出的难闻,像是陈旧的棉絮旧未见到阳光,又好像角落里的灰尘日积月累后发酵而成的味道。她想推开她,却始终没有成功,这时她才发现,这是截然不同于母亲的一双手,手指粗大而且布满了老茧,她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可她却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年幼的她何曾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过,破旧的厂区宿舍,她睡在原本是阳台封起来的小隔间里,而这位突然升级成她妈妈的女人却让她对母亲这个词有了别样的理解。

“快起来吃饭了,都什么时候了,是不是每次都要我叫你才起来啊?这么大的人了,居然也不知道做做家务,你以前的爸妈是怎么教你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她何曾遭遇过这样犹如疾风骤雨般的呵斥?而她的大伯,哦,不,她的爸爸却坐在饭桌前翻看着今天的报纸,对正在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又或者早已司空见惯。

而这,绝对不是结束,她的人生不过只是一个开始。而之前的八年,上帝很残忍地将所有的幸福都重新归零。

此后的岁月成为一种禁忌,我不能回想,不,不能。

那个懵懂的小女孩,却在一个星期之后,独自走出了家门。她当然要走,却不知道走向何方。

一直走,深夜的时候,她蹲在一望无垠的田野里,看着越走越偏僻的小道,茫然地不知该去向何方,她在陌生的旷野里呼喊,“爸爸,妈妈,姐姐……”渐渐地喊声里就有了哭意。就是在那样一个夜晚,她在一个能闻到早熟的稻香的田野之间,终于惊觉到一个残酷的事实——她被遗弃了!

再后来,她的养父母找到了她,不由分说便是一顿打。

一开始,她本能地哭出声来,可训斥的声音却让她自觉地闭上了嘴角。

“孩子那么小,才刚来,认生是正常的,你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大伯在旁边阻止,可大伯婶的怒其却升腾地越发炽烈:“小孩子不打不成气,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你弟弟教出来的孩子,还有没点规矩的?小女娃娃,居然还会跑了!你跑啊,你跑啊,看你能跑多远!你还想着你爸妈呢?他们不要你了,他们让你跟着我呢,平时闷声不吭,连个人都不会叫,只知道跑,说啊,想跑去哪里啊?……”

她的嘴巴没有停歇,手上也没有停歇,藤条已经打断了,但她又拿出了笤帚,是的,她觉得孩子不打不成气,一开始就要断了念想,否则怎么养得家?

后来她累了,她也累了,躺在床上的时候,她才敢轻呼出声,原来唇角已经被自己咬得发青发紫了。

她学会了沉默,她也学会了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叫他们爸爸妈妈。

“爸,吃饭了。”

“妈,菜摘回来了。”

她的手在那一年的冬天,破天荒地长了冻疮。当然,也并非没有所得。她学会了站在板凳上炒菜,学会了跟着附近的邻居去他们的自留地里摘菜,学会了上街打醋打酱油,学会了扫地拖地洗衣服。

她躺在冰冷潮湿的床上,手上的冻疮又痒又痛,却不敢开口。她突然很怀念江城家里那张儿童床,虽然跟姐姐在一个房间,但那,是多么温暖的房间啊。

然后,她便听说她的亲生父母要来的消息。

“要是你爸爸问你,在这里住的好不好,你怎么说?”

“好。”她低着头,这短短的大半年,她已过早成熟。

“要是你爸爸问你,新的爸爸妈妈爱不爱你,你怎么说?”

“爱。”她依旧低着头。

“要是你爸爸问你,想不想跟他一起回去,你怎么说?”

“……”她沉默了,瞬间燃起希望,她突然抬起头,眸子还在发光,却触及到大伯婶阴冷的眼神,又瞬间冷了下去。

“说啊,想不想?”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凄厉。

“想!”她终于鼓起勇气,吼出了心底的声音。

然后,她愤怒了。这半年多的乖巧不过只是假象,原来还是在帮外人做假衣裳,养不家的孩子,日后还能指望送终?她又一次举起了手,可小小年纪的她却第一次学会了反抗。

她一个巴掌扇过去,转身就从阳台上拿起了晾衣杆,她竟学会了躲,学会了跑。

她在后面追着打,越追越觉得怒火难抑,口里也没停歇。

她骂什么她已经不知道了,她慌不择路地爬到了阳台上,战战兢兢,浑身发抖,“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她竟学会了威胁,用性命威胁。

她吓住了,把晾衣杆一扔,坐在地上开始大哭,“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给别人养孩子,还要被冤枉啊,我命这么那么歹啊,都怪我这不争气的肚子啊……”

她也在哭,却死抓着栏杆不肯松手。

然后便是街坊邻居叫回了她的大伯。大伯走过去,一把把她抱下来,她还没有在他的怀里汲取到足够的温暖,却被从地上一跃而起的大伯婶一把拽过去。

她把她拖进了房间,门在外面一反锁。

“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就什么时候吃饭!”

她只是趴在床上哭,哭累了,才觉得肚子传来饥饿。但神情却异常倔强。闭着眼睛,眼泪又流了下来。

整整一天一夜,到了第二天晚上,她的大伯把门打开了。

“乖,快吃点东西。”他从怀里拿出一碗剩饭,压低着声音说。

原来,她的大伯也不过是个弱者。

弱者还能帮弱者出头吗?

在她的童年记忆里,她的大伯婶就是这样一个比后母还要可怕的角色,只会用暴力用歇斯底里的哭喊来表达情感的人。

直到我成年以后,那是多久了的事情了?

我跟她的关系,却一直犹如两根截然不同却僵结在一起的绳子,明明互相憎恨,可却要用自己最坚韧的刺去伤害对方最柔软的部分。当然,这已经是若干年以后的事情了,只有当我成了强者,才有资格,才会用这样可怜又可悲的眼光去看待这样一位暴戾的母亲。

我还记得,当我高中毕业之后,我在她的面前撕毁了那张大学录取通知书。

我看着她的眼神就这么灰败下去,变得没有光泽,“你,你……”她还没有来得及举起她那象征着权威的手对我施与惩罚的时候,我的话语已经犹如匕首刺向她:“从今天起,我不会花你一分钱,明天我就搬出去住!我不会叫你一声妈,这辈子,你别想从我嘴巴里听到这个字!决不!”

然后我大义凌然地关上了房门,虽然身体还在战抖,但却有股说不出的畅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终于用行动狠狠地打击了那个烙印在我童年里挥之不去犹如恶魔般的身影。

然后,当天夜里,我听见了她的低泣,她的哭声竟不如往常那般高亢而又尖利,犹如做戏般的嚎啕,竟是那种低沉的,从骨子里泛出的悲哀。

“真是冤孽啊,没想到她那么恨我。我只是想着让她学好,别让她亲生父母拿话说,我们家里环境是不如他们,但我们还是能教出个大学生的,我平时打她,是,打的凶了一点,但你不知道吗?我就是这个性子啊,我们农村人管教孩子,哪个不是这样打出来的。哎……真是,要是亲生的,她会这么恨我吗?会用刀子样的眼光看我吗?……我真是造的什么孽啊!自己生不出来娃娃,居然还埋汰掉别人的孩子……”

我的心,这么多年恍然没有温度的心就这么裂了一块,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

但第二天一早,我发现她已经把我所有的课本和衣服扔在了门外。

“要走赶快走。以后我也没有你这个女儿,走出去别说我认识你!”

原来,心软果真是可笑的。

我头也不回的离开,从此就真的孤身一人了。

而那个我生活了十年的家,不,那不叫家,我想,我没有再回头的理由了。

一开始,我是存着念想的。我去了江城。

那个才是生我养我的地方。那个在黑暗里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的亮光。

我的父母,哦,不,现在,我该叫他们叔叔,婶婶。

他们的目光陌生而又惊讶,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吃惊和局促。

然后我听见父亲去了卧室打电话,是的,他总要问个明白。

我突然改了口:“只是想去外地打工,爸爸叫我来看看你们。”

一场千里奔袭竟这样无疾而终。

我的母亲,哦,不,我的婶婶,她还是用我记忆里那种怜惜的眼神看着我,看着看着就泛起了泪光,那泪光里不是爱,又或者不只是爱,更多的竟是愧疚。

哈!我的母亲,她亏欠了我。可为什么,我却会觉得受伤,会觉得心里生硬的疼。

我突然不习惯她这样的温情,竟想起了那位说话粗声粗气的大伯婶,她不会用这样含义复杂的眼神看着我。但我却发现,我竟不喜欢这位依然说话客气举止陌生眼神里充满内疚的母亲了。

我害怕,是的,前所未有的害怕。

我听见她提起姐姐。我的姐姐,呵,已经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我的母亲指着那些相册给我看,你看,嘉嘉如何,嘉嘉如何。这时她的眼神里才会出现我想象中的母亲该有的眼神,自豪,宠溺,毫不保留的爱。

我自卑了,我终于明白,终其一生我都做不了她心目中的那个女儿,因为她,麦嘉,已经在那里了,高高在上,遥不可及。而我,竟是多余的那一个。

我就这样匆匆地来,匆匆地离开。

一张去深圳的火车票,开始了我这漫长的独行者的求生之路。

只有在芸芸众生中,我才不会想起其他。我只是一个南下的打工妹其中的一员,我并没有什么不同。

当然,工厂的日子,我就被分配在车间里洗瓶子,那些酸奶的瓶子,放在流水线上,周围坐在一排工人,洗好一个放上去一个,谁手脚慢了一点,工头就会走过来呵斥。

呵斥,我已经习惯了。

但,我不甘!

为什么,我的人生竟要这样?

那些巧言笑兮的照片,那些流光溢彩的青春,活生生刺痛了我的双眼。

为什么,她在天,我在地?

我换过无数的工作,脱离了工厂,做过小时工,在工余的时候自*学课程,拿到文凭之后,我终于可以像白领一样地生活了,虽然只是最卑微的白领,千把块的工资,普通的文员,但跟工厂里的女工已有了天壤之别。

这个时候,我却辗转得知了麦嘉在滨城。

呵,滨城。在滨城的麦嘉竟是一风云人物。听说,她很能干,听说她在行业里已是佼佼者。

然后我竟神使鬼差地去了滨城。

我对自己说,我只是想看看,看看那位传说中的姐姐到底过得如何。

等我找到那家酒店的时候,她已经辞职了。

我有些灰心,你知道吧,那样的感觉竟有些像是武侠小说里,为了在排行榜上占居榜首的某某挑战的人,满腔热血地赶去,却空手而归。

我又有些雀跃,那些夸张的言辞估计都不是真的吧。

后来竟有些担心,她是我的姐姐,她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当然,最后的那种情绪,我是决计不会承认的。

我就是这样,在城市与城市之间游荡,流浪。我知道,有些人是生而残缺的。例如我。

有些东西,是求而不得的。例如爱。

她质问我,为什么明知却又不来相见?

我该如何回答?

——你为什么一定要离那么远?

——因为你的幸福证明了我的失败。

这是最关键的,同性间的嫉妒一直是本能。因此的自卑,可以引发为荒诞的自弃,或者邪恶的斗志。而我,只有远远站着,仿佛这样可以离本能远一点。

我收集她的名字,打听她的地址,我既然还干过跟踪的蠢事。她变了,却没有变,还是那么熠熠生辉,无论放在那里,无论时间如何流逝,她依然是熠熠生辉的那一个。

而我,站在她的阴影里,卑微地仰视,自卑地抗拒,可命运,还是让我找到了她。在我从未想过的夜晚,她站在我的面前,犹如一个救世主,而我,只能低着头,背上早已烙上了挥之不去的污点。

她该如何看我?她该如何去想?

一个自暴自弃的女子,一个不求上进的女子,一个挥霍度日的女子,一个已染上污点的不良少女?

是的,我受不了。恶毒的语言终于抑制不住,倾泻而出。是的,我要看见她流泪,看见她诧异,看见她震动,才能抚慰内心。

但,有何意义?我辜负了谁?谁辜负了我?

钟鼓楼的一夜已经远去,明晨醒来,我该如何面对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