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的五月暑气炎炎，正是吃枇杷的好时节。
宫里赏了几筐给靖王府，赵玉宸分了两筐让送去永宁侯府。
吴海亲自送去，回来的时候在暗探处取了封嘉兴送来的信。
赵玉宸在书房里练字，见吴海来回话便道：“打听到宋子凡的去处了？”
吴海垂首，恭敬道：“西宁州。”
赵玉宸笔锋游走，冷笑道：“宋岩到是舍得。”
西宁州常年发生战乱，去那里的新兵蛋子多是戴罪之身。宋岩这一手到是让永宁侯府无话可说了。
“嘉兴快马加鞭送来的信。”吴海递上信件。
赵玉宸微微拧着眉头，搁笔后接了过去。
是许卿的亲笔信，委婉提了李麟的身世。
“送去永宁侯府。”赵玉宸将信递给了吴海。
吴海又去了一趟永宁侯府，回来后道：“侯爷说他知道了，并没有说多余的话。”
赵玉宸道：“许卿没说要回京，看来是在等侯府的消息。”
“不过……以她的性子，倘若不愿，这到是个推去的理由。”
所以……这是愿的？吴海抬起头来，有些诧异。
书房里一时无话，赵玉宸下笔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笔锋不成利势，浓墨在宣纸上侵染着，字迹越发不清了。
吴海斗胆，出声道：“一位四品将军的外室子与世袭公侯家的嫡小姐成亲，除非是科举上能够出彩，名列一甲，否则这桩婚事也太不匹配了。”
赵玉宸紧皱眉头，不咸不淡道：“倘若这桩婚事是双方自愿呢？”
吴海被问住了，想了想只好道：“那就得看侯爷的意思了。”
赵玉宸指尖轻颤，不悦道：“你还没有看明白她选择留在嘉兴的意义！”
吴海暗暗咋舌，不敢明说。
“传我的话去侯府，派人去接三小姐回京。”
吴海立即喜形于色，连忙道：“小的这就亲自去传。”
赵玉宸看着吴海的背影，目光晦暗不明。
许卿的意思很明确了，她要自己做决定。
等侯府的人到了嘉兴，倘若她不愿意回来便罢，那便是心有所属了。
好在李麟是个求上进的，不愁没有好前程。
倘若她愿意回来……那是不是还会有另外一种可能？
因为九弟？
还是因为李麟不够好？
赵玉宸揉了揉眉心，幽幽一叹。
……
宋家的学堂暂时停了，西塘之行忽然热闹起来。
自从出了郭氏算计许卿的事情，杜氏和范氏都是心惊胆战的。
此番去西塘，虽说是范氏的娘家，但杜氏和范氏商议，还是多带几个人去。
一是让宋瑾瑶陪在许卿身侧作伴，二是让宋川提前先去范家坐镇。
作为范家最得力的四姑爷，宋川的话自然是极有分量的，连宋川都如此谨慎，范家的人更是小心起来。
五月二十六日，一行人用过早膳以后，从嘉兴坐马车出发。
午时，抵达西塘范家。
范家在西塘小有清名，家中出过好几位举人，候补个一方七品官员。
再往上就没有了，但在西塘来说，还算得上是体面人家。
范家是一座三进小院，客房安排在正房后的雅娴阁，由范氏带着宋瑾瑶陪许卿住下。
至于李麟和宋川，则由范梓书陪着住在了东厢房。
因舟车劳顿，许卿等人用了午膳便各自小憩。
傍晚范家的晚膳早早备好，由范氏继母刘氏作陪，晚膳后便是西塘夜景最美之时。
范家的人早早租了两条上好的画舫，一条以范梓书和李麟为首，另有范家族中几个年轻子弟作陪。
另一条则以许卿和宋瑾瑶为主，再便是范氏作陪。
画舫虽然略长些，但只有一层。分前、中、后，前面如凉亭，四面无遮挡物，可小坐观景。中间则喝茶谈笑，再往后便是小憩之处。
既然是出来游玩的，那自然是坐在最靠前的位置。
范氏许久未曾这样游玩，指着河道两旁的酒家一一向许卿介绍。
此时天色暮晚，河道两旁的灯接二连三亮起。喜庆的灯笼映在河面上，一串一串的，像是街道上叫卖的糖葫芦一样。
这里的房屋建筑几乎都是两层的，一层底下几乎临河而建，二层则依偎河风，静然矗立。
这样典型的江南水乡小镇，热闹而美好，仿佛聚敛了无数的烟火气息。
穿过一座座石桥，与数条夜游的画舫错落而过。
范梓书他们在前头吟诗，引得岸上之人频频观望，画舫里也渐渐多了些肆意的笑声。
范氏笑道：“随他们闹去，反正也吵不着我们。”
宋瑾瑶趴在船舷上探了探头，眼眸里的光亮晶晶的，比河道两岸的灯火还耀眼。
她想去凑热闹，听听那几人在船里闹什么，可又深知不妥，便什么话也没有说。
许卿侧着身，撑着手肘看向河对岸。
西塘这地方美是美，就是地方太小了些，有种逼仄迫人之感。
两岸离得很近，画舫相遇时还得小心避过。
高矮不一的房子，相交辉映的河道，以及岸上来往的路人……平平凡凡，热热闹闹。过日子的趣味一下子就出来了，仿佛连小二穿插入耳的声音都格外悦耳。
许卿好像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来西塘。
李麟被叫走了，跟在宋府其实没有什么分别。
赵玉郎离开得悄无声息的，不知道现在回京了没有？
许卿有些后悔了，那天她不该让竹露去打听的。她应该自己先去定云阁道谢，这样她就不欠赵玉郎什么了，也不会将这个人放在心上记挂着。
可现在她好像一下子被赵玉郎困住了一样，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就连来西塘的初衷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三舅母好像跟三表妹聊起来了，她们聊了些什么呢？
许卿发现自己刚刚听过的话转瞬就忘了。
她惊得坐直身体，用手轻轻拍了拍被风吹木然的脸颊。
冷冰冰的，一点也不像夏天沐浴在河风里的脸。
许卿努力撑了撑眼睛，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就在这时，画舫顺流的速度慢了下来。
好像又有一条画舫挤了过来，看样子还有些大。
船舷有碰擦，摇晃的感觉让许卿专注地看向另外一条画舫。
忽然间，一张熟悉的面孔慢慢映入她的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