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打着赤膊的斯林壮汉（也就比他们同胞的肌肉稍微发达一点）抬着酋长的王座，呼哧呼哧走在不足六尺宽的坑道里，而他们的酋长宛如一滩没了骨头的肉团似的瘫在王座上一动不动。盖洛普一边举着火把，一边紧紧跟随着在王座后面，而他身后的是赫萝、米雅法儿和列成一列纵队的十个卫队狼女，另外十人和两头战狼则被留在地面作为以防万一时起接应作用。
跟随斯林人深入地道的伍芙尔人左顾右盼，盖洛普与米雅法儿四处扫视，仔细观察着地道结构，以判断斯林人的地下建筑水平如何，但他已经确认斯林族具备在无光环境下视物的天赋能力，因为沿途走来他没找到任何能够提供光源的东西，而带路的斯林人却如履平地，一点没露出被黑暗影响的感觉。
比起两个进入学者状态的领袖那满不在乎的考察态度，物理职业者们倒是神经紧张。她们左右张望，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武器，防备着斯林人的埋伏——当盖洛普宣布他要随阿瓦尔前进斯林族的宫殿详谈时，包括赫萝在内的女孩子们脸上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除了怀疑自己的领主是不是疯了以外，就是坚决不相信斯林人只是换个地方说悄悄话，而是打算请她们往陷阱里跳。
其实斯林人对他们毫无防备，还可以说是故意露出破绽。例如阿瓦尔的王座旁边一个士兵都没有，任由伍芙尔人跟在他身后不足一丈的距离上，万一发生冲突，非常方便伍芙尔人将他斩杀或劫持，而那些看上去十分精锐的虫壳甲战士则被抛在队伍的后头，与狼女们至少保持着三丈以上的距离，如果伍芙尔人突起歹意，他们根本来不及保护自己的酋长。
大家沉默不语地一起走了约半小时，眼前突然豁然开朗。不知这里原本就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还是被斯林族挖成了开阔的广场，目光所及之处，到处是黑洞洞的隧道口，有大有小，不知通往何处。一些斯林族女性和小孩从隧道口探头探脑，打量着那些比他们高大的异族访客。
“请跟我这边吱，前面不久就是我吱宫殿……”阿瓦尔过回头对盖洛普说道，举起巫医手杖指着广场尽头的一扇大木门。
阿瓦尔的王座直接抬进宫殿，然后这位胖乎乎的酋长命令他的士兵在外面等候。盖洛普见状也吩咐近卫排的女孩子们留在门外，只带赫萝一人随行。
宫殿的空间比广场要小许多，但较为整洁，其中一部分地面已经铺上了石板，并非全是夯实的泥地，另外空气弥漫一股类似蜂蜜的味道，与外面那种地下半封闭环境中常见的闷热潮湿空气截然不同。两个身穿兽皮比基尼的斯林族少女在照料着火塘里的篝火，一只陶罐正架在火上烧煮着什么。
“棒小伙们，这没你们的事吱，出去后把门关好。”当王座放下来后，阿瓦尔挥挥手示意轿夫们退场，又冲其中一个斯林族少女吩咐道：“菲儿，拿两吱、不，四吱杯子，给我的三位贵客满上我族珍藏的虫蜜酒。”
一位斯林少女迅速将阿瓦尔的话化为行动，取出四个陶杯，倒入陶壶里烧煮的琥珀色液体，分派给四人。
盖洛普光是闻到杯中虫蜜酒的香味已是胃口大开，尽管他不擅长喝酒，但对甜食的嗜好驱使下，也不介意偶尔对酒精饮料作点尝试，没准眼前的虫蜜酒可能是跟科克族的水果酒那样，虽然冠以酒类之名，实际上很可能只是带有轻微酒精的甜味饮料。
就在他席地而坐，握着陶杯即将好好品尝之际，赫萝从他背后探过身来，夺走陶杯自说自话的喝了几口，喝完还抿嘴回味了一下，才把陶杯还给他并冲他郑重地点点头。盖洛普瞟了有些尴尬的阿瓦尔一眼，苦笑着抚摸赫萝的头顶，他怎么可能不明白赫萝刚才的举动背后的含意呢。
“很抱歉，酋长先生。”盖洛普举起陶杯一饮而尽，随着一股暖暖的热流沿着食道涌向胃袋，蜂蜜般甘甜的浓密芳香充斥在鼻腔中，舌尖上那微微的苦涩味与某种奇特的发酵风味协调的混合在一起。“请原谅我的骑士的过分谨慎，因为某些事件，她对贵方有很深的误会。”
“哈哈哈吱吱吱吱……我可以理解吱，就像我处在跟您一样的环境，我的菲儿和艾儿，还有小魅提，也会做相同的事吱。我想您身后这位强壮的少女是您信得过的吱，那么大家开门见山好好谈谈吱。”阿瓦尔也打着哈哈一揭而过。“伍芙尔的领主，我部落有五千多名族人，吱吱……我发现您的领地好像很缺乏人吱，而且地下的矿脉也没什么开发。这一路吱，您应该看见我族多么擅长地下建设，开发矿物也不在话吱。您要是有意，我的族人可以帮您挖空您领地土里所有的矿产资源。但是您能够给予我的族人吱么？”
盖洛普想了想，这群灰乎乎的小家伙倒是很有用。招安这批斯林人成为自己的领民，从一开始就存在他的处理方案之中，而且还是被列为最希望促成的结果。既然暮林镇上已经有许多拉比特人存在，那么再多一群斯林人，调剂一下居民种族成分也未尝不可，何况经历了围剿伐木队的意外和塔西佗长老来访后，他更是坚定了要招安的念头。
别的狼女们不知道今天上午他蹲在塔西佗长老直接开在营地里那个洞口时，一曲自带黑白色影片背景的旋律在盖洛普的脑海中响起，其歌词之耳熟能详，几乎让他直接唱了出来——“嘿！地道战！嘿！地道战！地下埋伏神兵千百万，埋伏神兵千百万……”
斯林人的个体实力很弱没错，苍银部落的军备情况同样很糟糕，但如果他们铁了心要打地道战，或许造成不了多少破坏，但绝对会引起空前的恐慌——没有人知道自己在睡觉时，家里会不会出现无声无息地开出一个洞口，然后跳出几个斯林人给自己一刀。受到袭击后还很难还击，如果派人追进地道里，那么就会在对方的主场环境作战，个体实力和兵力优势都会被极大限度的抵消，再说盖洛普才不相信斯林族不会在自己的坑道城镇里弄一堆只有他们才知道的陷阱防范敌人进攻。
龙裔先祖们说过“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招安了苍银部落，不仅避免自己千日防贼的尴尬，还白赚一批劳动力以及工兵部队的好苗子——像斯林族那样的打洞挖坑速度，恐怕也只有矮人族能与之一战。
另外他还不清楚暮林塔范围内有什么金属矿脉，至少已经需要不少人手去挖石灰了。石灰可以生产消毒水，也是造纸的漂白剂和催化剂，还可以煅烧水泥，对领地的产业链升级很有用。伍芙尔族很早就掌握锻炼水泥的技术，可是维希帝国的水泥一直是贵族修筑要塞城堡才舍得大量使用，原因无它，纯粹就是产量有限，变得物以稀为贵。而限制了水泥产量的提升除了是当前的生产技术水平很低之外，便是要花费大量的人力资源去挖石灰。而且有了斯林族这群挖地道高手帮助，过去苦于伍芙尔族的地下建筑水平不高而被束之高阁的自来水管道工程也可以动工了。
“那么，酋长先生，作为交换，我可以接纳您的族人成为维希帝国的臣民，给予相应的定居权。”
“怎吱的臣民？”酋长的眉头皱到一块，随即又放松开来，“伍芙尔的领主，我不清楚狼族的语言中‘臣民’的含意，但在冈底津特，臣民与奴隶吱是同义词。我率领族人抛弃了过去的地吱城，千辛万苦来到这里，不是为了换个地方继续当奴隶的吱吱吱……”
“不，完全不是一回事。”盖洛普一边摆着手，一边解释：“我所说的臣民，是指并非伍芙尔族，又向维希帝国效忠并作出种种贡献的人。而我作为守牧一地的领主，也可以保证您的族人在我的领地上将得到与我的同胞一样的待遇，决不因为种族差异而厚此薄彼，只要他们勤劳工作、遵守法律。当然，斯林人也无须改信我族的守护神，不过如果有斯林人愿意投入伟大先祖的怀抱，我族的祭司们绝对是非常欢迎的。”
阿瓦尔捻着胡须思索片刻，问：“条件很优厚吱。但伍芙尔的领主，您以什么保证您吱定会遵守承诺？”
我靠，又来了，以上帝的名义发誓什么的最讨厌了。
盖洛普闻言，将胸中的无奈与郁闷化作一声长叹，回答道：“我可以向伟大先祖即启明之神发誓。只要您的族人愿意效忠，我将册封您为我麾下的骑士，授予封地用于安置您的族人。”
没想到他珍藏下来用于悬在狼女们头顶，引导她们发奋向上的胡萝卜——最后一个骑士封爵名额，居然要用在一个异族酋长身上。
“那么，请您向您吱守护神发誓。”
盖洛普又一次以启明之神的名义起誓——如果有选择，他才不想干这种没意义的口头承诺，一个人真的会履行口头承诺，那么他或她发誓与否根本不重要，反之亦然。何况他是个无神论者和唯物主义者，最近老是以女神姐姐的名义起誓有没有搞错？但愿她不会哪天一时想不开，劈死自己这个常常用她的名义立下誓立，却活死不肯崇拜她的异端。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子，最有信服力的口头承诺就是以自身的种族守护神发誓作保证，毕竟对自己声誉比较在乎的神祗们还是挺讲信用的，也不太容忍自己的子民打着自己的名义却搞败坏自己名声的事。而且各个种族的宗教氛围相对浓厚，许多人可以不敬祖先，不惧君王，不畏法律，但罕有完全不怕任何一位神祗发怒的——至少自己的种族守护神怎么也得给几分面子，维持表面上的尊敬。
无神论者在表面严肃庄重，实则毫无诚意地发誓后，酋长也举起巫医手杖，以地穴女神的名义宣誓，表示在他有生之年内效忠于暮林塔的实际统治者。
“正式的册封仪式留到你带族人迁往暮林镇后再举行，好歹这也不是一件小事。”盖洛普谨慎地说道。这跟威莉娅封册他那时候不一样，那位尊贵的女士是用自己的威望与权柄强压所有持保守思想的反对者的声音，手法自然是从简就轻，先斩后奏，而他是要让自己的同胞接受一群异种族身份的新邻居，必须让一切都显得名正言顺、理直气壮——伍芙尔族可是很排外的。
“我明白吱。”阿瓦尔点点头，没有任何不满，“艾儿，拿吱的百宝盒来。”
斯林少女很快去而复返，回来时她怀中捧着一口半尺长的楠木箱子，看上去颇有历史年头。当她将木箱的盖子掀开，五颜六色的璀璨光芒立刻从里面绽放出来。
“这是……宝石？我去……这么大的宝石，第一次见到……”
“好漂亮的宝石呀，这些宝石加起来到底值多少钱？十万金狼头，不，应该是五十万金狼头……”
被宝石光芒差点闪瞎氪金狼眼的盖洛普惊讶的脱口而出，身后的赫萝更是发出不敢相信的惊呼，米雅法儿直接被震慑至无语的状态。箱内堆满了各种颜色的宝石，每一颗都有鹅蛋石般大小，尽管大部分都十分粗陋，没经过切割加工，但光是这样的大小也是价值连城的存在。
“是吱，这是我的个人财产，我族有一种天赋，可以嗅到埋藏在地吱的宝石。”阿瓦尔骄傲的拿起一颗猫眼大小的黄玉，“我吱道这些宝石吱不了多少黄金，但希望能够作为换取小魅儿吱赎金以及向您购买今年过冬粮食的货款。”
“等一等！酋长，你说这些宝石不值钱？”
“地表世界的宝石不是吱能换到等重的黄金吱？”阿瓦尔困惑地反问道，“宝石在冈底津特的地下城更不吱钱，像这颗黄色的小石头一般吱能换来三分之一重的黄金或者一样重的纯银吱，难道不是这样吱？”
“这……”年轻的男爵盯着举至眼前的红宝石，又看看那口被宝石堆得满满的木箱，内心正处于激烈的天人交战状态。他扪心自问不是一个贪恋财富的人，但听到阿瓦尔完全不懂行情的发言，又看到这么一箱子足以让一位国王发动战争的宝石，也罕见地生出了黑对方一把的想法。
经过好几次的深呼吸，平伏心神的盖洛普决定将实情告诉对方，今天黑掉这批宝石不难，但日后苍银部落与伍芙尔等地表兽族相处日子久了，自然会了解到那些宝石的价值。没理由为了一时的横财而毁掉自己的信用。
“那些行商真是该吱吱吱……”发现自己被骗了十几年的阿瓦尔跳着脚说，愣是让盖洛普和赫萝直面一波灌脑魔音的攻击：“感谢您的真诚，领主阁吱。苍银部落很高兴能为像您这样诚实的领主服务。”
盖洛普一边揉着还在阵阵耳鸣的长耳，一边对阿瓦尔说：“这些宝石我收下了，作为交换，我先会给苍银部落提供一批等价的粮食和工具。集合你的族人吧，酋长，搬去一个更好的地方。”
“更好的地方……那是一座天然吱地下城吗？”阿瓦尔瞪大了那双圆滚滚的大眼睛，用很卖萌的眼神盯着对方。
“不，那座地下城正等待你的族人去兴建，它将位于暮林镇的地下，不过我会支付相应的薪金和口粮，待竣工后让整个部落在那里居住，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样，伍芙尔和斯林会成为好邻居。”
这一夜，岩石丘陵下底下数十丈的宫殿内，暮林塔男爵与苍银部落酋长端着虫蜜酒对坐而酌。火塘里的篝火噼里啪啦啪地燃烧着，两人巨大的影子投映到宫殿的墙壁上，随着火光幢幢舞动，注视着伍芙尔与斯林以种族为个体对象而缔结的第一个盟约。
多年以后，连当事人都没想到，那次盟约的影响不仅于暮林塔与苍银部落，还扩大至维希帝国与冈底津特，甚至是地表世界与地底世界的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