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晨曦辉映在河湾城最高的尖塔塔顶时，这座巨大繁荣的城市终于像是睡醒了一样，开始泛起勃勃生机。一辆由两头战狼牵引的帐篷车从城门洞钻出，走在渐渐变得嘈杂起来的街道上，一个留着火红色长马尾的少年从车厢里钻出，坐到驾驶座上，带着此许疲惫的脸迎着清爽的晨风伸展着有些僵硬的肢体，他望着主干道延伸至尽头的内城城墙，精神略为振兴地道：“终于回来了。”
“是啊，大人。”坐在驾驶座上正拉着缰绳的茉莉儿揉着眼睛，有气无力地答道。从昨晚开始她赶了一夜车，上下眼皮正打着架。“这趟任务快完成了吧？”
“对”。盖洛普点点头，“给你一个任务，去本地的盗贼公会，查一查从我离开河湾城到今天回来为止的那段时间内，城内的贵族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尤其是与威莉娅阁下和芙丝翠儿小姐有关的。”
“现在去？”小影后抖了抖长耳。
“现在去，最晚不超过今天太阳下山前回到内城报告我。”盖洛普表示肯定，然后把一个装进了五十枚金狼头的小钱袋和两包薄荷烟塞到茉莉儿手中，“剩下的就是你的，要是办得好，我再给你加班费。”
“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大人。这车得您自己开啦。”茉莉儿抚胸弯腰行礼，举止神态尽是优雅，随即把钱袋和薄荷烟收进背包，跳下行驶中的帐篷车，一溜烟地钻进某条小巷失去踪影。
盖洛普捡起缰绳，轻轻抽打在拉车的战狼背上：“孩子们，多辛苦一会，进了内河，我让驯兽长给你们吃全羊宴。”
踏雪和闪耀两头战狼高兴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嚎叫，便更加卖力地在主干道上飞奔起来，车轴旋转的吱呀声顿时变得密集了好几倍。
从出发到回来，不过是一个半月的时间，而且还是出行困难的冬季，这样的速度足以堪称神速。然而是心急火燎的盖洛普还是觉得自己太慢了，毕竟一个半月能发生很多事情，尤其是几天前他给芙丝翠儿发送飞讯金羽说自己很快就回来后，却没收到对方的回信，就让他隐隐产生了不安的预想，因此第一时间进行情报的收集工作。
给守卫内城的士兵们出示威莉娅的任务手令后，帐篷车随即得到放行。当帐篷车停好，两头战狼被仆役狼女领去兽棚休息并享受羊肉大餐时，女孩子们也纷纷下车，伸展着因一路乘车颠簸而酸痛的肢体，这时盖洛普看到内城迎宾殿那边飘扬着三色树旗帜时，他红色的眉毛马上皱了起来——峭银城的人已经来了。
“雪伊，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雪伊也看到了那面迎风招展的三色树旗，斩钉截铁道：“不干。”
“……为什么？”盖洛普大感困惑，他还没说要雪伊做什么啊。
“这个忙我要是帮了，对你有好处，对我自己只有坏处，我又不蠢，干嘛要帮你。”雪伊气鼓鼓地剜了猎人一眼，然后哼的一声别过脸去，仿佛在说你少拿我当白痴。
不，你真的很白痴，在某些时候。盖洛普腹诽着雪伊，把苦恼的目光投向其余的几个伍芙尔女孩……
米雅法儿感受到他的视线后，直接摆手拒绝：“很抱歉，难得允准进入内城，我想去瓦尔特家族的藏书馆看看那些珍贵的典籍。”
温妮菲德则抱着手中的圣典，脸露难色：“大人，如果您是想让我去迎宾殿那边打听有哪些外来贵族，尤其是峭银城那边有什么人入住了的话，还是请您放弃吧。虽然我是被戏称为捧典贵族的神职者，但雏狼祭司的阶位也不会改变我只是一个平民的事实啊，您应该找同样是贵族的大人来帮这个忙吧。”
“我去吧。”最后还是赫萝带着不太情愿的神色接下了这个去迎宾殿打听消息的任务。
见到终于有人负责去打听，盖洛普才带着暮霞女帝的回复信，跟随着引领的侍者走进了城堡主楼。随着他的身影消失主楼敞开的大门内，被留下的姬友们叽叽喳喳讨论起来。
温菲妮德感叹道：“雪伊大人真善良啊，如果是我的话，我就假装答应然后说查不出来什么。”
“那是当然。”雪伊骄傲地挺了一下宏伟的双峰，
“温妮，没想到你居然会产生了对他说谎的想法。”米雅法儿皱起眉，重新打量起这熟悉的闺密，“他的身份……也算是伟大先祖在凡间的意志代行者，爱莉丝狼母不是在圣典上规定神职者不可欺神么？”
“‘你们应该忠诚于自己的终生伴侣，不论她是否由你自己选择或是命运与父母的安排，以她为纲、奉她为尊，切不可三心两意，另思她人’。”温妮菲德翻开手中的《启明圣典》，迅速翻到她需要的那一页，指着上面经文引经据典地反驳道，“哪怕是吾主的眷顾者，也不可违逆吾主的教诲，我对他说谎也为了让他遵守吾主的意志，帮他回归到吾主规定的正途上。”
“好吧，神学上我说不过你。”元素法师耸耸肩，放弃与温菲妮德讨论这件事，“这么说来赫萝小姐更加善良，为了他去完成这种帮助自己竞争对手的事。”
“让她去贝，农村出来的泥腿丫头就是蠢，早晚会后悔的。”雪伊撇撇嘴。
旁听着这场讨论的魅提儿仍旧保持沉默，淡灰的眸子里却流露着一抹讥讽与同情——为眼前的这些竞争对手令她无语的耿直。
刚才盖洛普以用通用语开口，四个伍芙尔女孩也下意识地以通用语回答，之后也没换成狼语，因此她全程听懂他们的交谈内容，随即发现眼前的这些争宠对手的水平实在太烂了，诚实耿直到令人无语，要是换成地下国度冈底津特的地下城后宫，哪怕身为城主的王后，也是三年之后被取而代之，踢进冷宫里孤老终生的货色。
至于特蕾娅则完全吃瓜看戏，她才没兴趣加入这场特殊的“战争”。
行走在城堡主楼内的盖洛普自然不知道姬友们的讨论，他知道女帝的回复信会给河湾城乃至明年的西进攻势带来怎样的影响。在正常情况下完成了这么重要的任务，他肯定能从威莉娅那里索要到一些经营特权或者大笔的无偿物资作为报酬，然而在当下有些微妙的情况，就不太好说了。
当他被带到位于那间曾经进行过“卖纸奏对”的奢华办公室里，看到对他的出现颇为意外的威莉娅——她用锐利的目光打量着归来的盖洛普，特别是看见盖洛普手中的卷轴以及封口上的代表帝国皇室的狼头纹章时，这位积羽湖行省的统帅眯起了眼睛。
“没想你能这么快就回来了，啧啧，好像只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从我在暮林塔出发开始计算，一共是四十四天。”盖洛普说着把暮霞女帝的回复信连同他讨要来的委托状取出，交给引路的侍者，再由她转交给威莉娅。“幸不辱命，我已经说服陛下答应我们在报告书上提出的所有条件，这是陛下的回信，请您过目。”
威莉娅把两份卷轴上的封蜡分别拆下，摊开放在办公桌前阅览起来。
这两份卷轴确实属于暮霞女帝，至于是不是她本人亲笔不好说，但羊皮纸上那优美罕见的花体字一般人根本模仿不了，过去与首帝的往来公文上，威莉娅见过许多次，因此十分熟悉。信件的语气是亲切友好的，用词则优雅华丽，一如过去她在那些公文上见到的行文风格。可是威莉娅越看下去，越是觉得不可思议，好看的眉毛开始微微皱起，光洁平坦的额头也挤出了两条沟壑。
原因无它，女帝在信里果真与盖洛普刚才说的那样，全部条件都答应了，还以启明之神与三狼母的名义祝愿天鹅骑士团可以在明年为帝国开缰拓土，清扫威胁边境安宁的蛮族部落。
太顺利了，简直顺利到不像是真的。威莉娅心中嘀咕着，同时将信件拿起，放到离眼睛更近一点的地方，重新再看一遍，好确认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至于委任状也很奇怪，上面的内容是称赞了一番芙丝翠儿替皇室治理卡洛顿地区这片飞地的能力，以及褒奖了她在联合军入侵时组织力量抵抗，即便后来城镇失陷，也对民众进行了有序的撤退，为帝国与伍芙尔族保存了大量有生力量。为回报这份功绩，皇室决定委任芙丝翠儿为托斯市的助理总督，在继承爵位之前到那里协助总督的工作并积累政务经验。
又经过一次核实，威莉娅才敢确认女帝当真答应了她提出的所有条款，还没打一丝折扣。而那份委任状看过之后，就扔到一边了——真是要笑出狼啸一样的声音，堂堂河湾城的下一任侯爵、天鹅骑士团的候补团长兼未来的积羽湖行省统帅，真要积累政务经验，到行省里哪个地方不行，有必要跑到另一块皇室飞地上给别人打工、仰人鼻息么？
以盖洛普过去的表现，威莉娅相信极有能力的手下终究能完成使命，但是不可能这么快，也不会不打扣地同意全部条款。毕竟想见到女帝的人多不胜数，而女帝本人也要应付很多包括宴会、狩猎、比武在内的贵族社交活动。
盖洛普应该会在启明城折腾三四个月，经过漫长的讨价还价后，拿着一份打过折扣的回复信回到河湾城，见到已经成婚的芙丝翠儿与她的丈夫菲里，这才符合威莉娅的预想。
威莉娅放下羊皮纸，用手捻着耳边垂下来的发丝沉吟一阵，抬起头盯着盖洛普：“陛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她不需要参加那些没完没了的宴会、狩猎和亢长繁琐的殿前会议？”
“陛下需要啊，我在冬猎会的比武上表现突出，她破格召见了我，我趁机说服了她。”盖洛普嬉皮笑脸地回答道：“这样说不知您信不信。”
“怎么不会信呢，小美人你魅力非凡，连陛下也无法抗拒嘛。忠诚必须予以回报，你想要什么？”
猎人收起笑容，一面正经地道：“阁下，您知道我最想要是什么的。”
“你也明白那东西我是不可能给你的，毕竟我是一个母亲。”
“看来我们之间还是没办法达成共识。”盖洛普对于这个结果一点都不意外，峭银城的人都不顾严冬凛月的自然伟力，愣是来到河湾城作客，说明威莉娅在自家女儿的婚事上吃了秤砣、铁了心。
于是猎人也懒得继续在这问题上浪费时间，便又从背包里取出三份已经装订好的木浆纸，交给引路侍者。“不如我们干脆来谈一些能够取得共识的事情。您还记得半年前我跟您保证过可以给每一个天鹅骑士团士兵都能穿上一件板甲么？”
“记得，算一算日子，好像过去了七个月了喔，你当时承诺时限是半年耶。”威莉娅饶有兴致地接过那三份资料，草草扫过写在封面上的加大粗黑体兽牙文字，分别是《水力锯床》、《水力锻锤》和《水力轧铁机》。
河湾城侯爵望文生义，大概是三种新式机械的名字，而且要用水来做驱动力，很是适合积羽湖这里河流众多，水力资源用之不尽的环境。
“您安排另一个人去首都述职的话，这三份资料早在两个月前就摆在您的办公桌上了。”盖洛普的声音充满怨念。
“呵呵呵……所以是我的错了？”威莉娅笑容满面，但是那双眯起来的眼睛却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杀气。
不是你的错，难道是时臣的错么。盖洛普在心中腹诽，但吐出嘴巴的话语却成了另一番态度：“您的思量岂非我等臣属能够妄加评论。”
“小美人，你的嘴还是那么甜。这三台机器对现有的作坊生产有多大的提升？”
“初步测试的资料数据已经写最后一页上，普及了轧钢机和锻锤后，只要钢铁煤炭能够供应得上，并且配有一定数量的熟练的设备维护人员，想让农具、兵器和盔甲的产量翻三五倍绝对不是天方夜谭。”盖洛普指了指对方桌面上的那三份资料，乌托邦的铸造场已升至第三级，安装上了水力驱动的锻锤、轧钢机和锯床，由那些劳改犯狼女亲身实测，数据绝对真实可信——谁要是不信，可以直接送进乌托邦里参观一番，至于能不能出来就是另一码事了。
不过令盖洛普郁闷的是，哪怕铸造场升至最高的第五级，都不会出现镗床这种生产机械，需要他自己攀科技树点出来。因为这种机床诞生的初衷就是为了大量生产火枪的枪管和加工炮管用的，而萨尔拉夫大陆这个位面直到现在都好像没有哪位天才出现了开发热兵器的灵感。
盖洛普又解释道：“水力锯床将极大提升各个伐木场甚至是造船厂的生产效率。以往需要两个熟练木匠锯上三天的木板，让水车开动两个小时就能搞定。估计未来十几年内，行省内各个伐木场要烦恼的不再是堆积如山、来不及处理加工的原木，而是伐木工们砍树砍得太慢，让锯床无事可做。”
威莉娅听着盖洛普喋喋不休地吹嘘这三台新机械的效率，忍不住问道：“真不错，那你要多久才能做出可以让伐木工的砍树效率跟得上锯床的机械？”话音刚落她随即看见盖洛普露出一副“你它喵开什么玩笑”的表情。
侯爵问：“……做不到？”
怎么可能做得到？！
要不是对方有恩于他又是他的第二老板，盖洛普真心想冲她这个异想天开的外行人大喊一嗓子。想让伐木效率跟得上锯床的切割效率，恐怕得让伐木工们装备上油电锯才行——可这玩意是第二次革命之后的电气时代才出现的好不好，想要把它弄出来，穿越者都不敢想象自己要先点出多少前置科技。
“阁下，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给伐木工的斧子恒定一个锋锐术和蛮牛之力，不过成本肯定提高到一个您接受不了的水平。”
“就没有不靠魔法的好工具么？”威莉娅还是有点不死心。
“您还是另请高贤吧，请恕我实在无能为力。”盖洛普看见威得娅脸上隐隐浮现的一丝失望，果断把话说死，“阁下，三种新式机械的生产极限就这样了，假如您希望产量再进一步提升，您至少得再给我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
“几十年？呵呵呵呵……要好久啊，不过能让现有的产量翻五倍我已经很满意。”威莉娅怎么会不满意，铁炉岛上的各类钢铁工厂作坊供应着整个行省近九成铁器，而这些工厂作坊当中的九成又是瓦尔特家族或者说威莉娅本人的产业。
在成本不变的情况下，产能翻五倍，那能带来多大的利润呢？盖洛普觉得最近几晚威莉娅睡觉都能在梦里笑醒呢。
威莉娅粗粗翻阅了那三份资料几下，便珍而重之地把它们收进一个抽屉，毕竟机械制造并非她擅长的领域，到时候只有专业的工匠来认真研究这些资料。侯爵双手交叠托着下巴，支在桌面上，凝视着猎人道：“开个价吧，各类帝国的管制物资和骑士团上级庇护骑士的官职，二选一，一些合理范围的经营特权也不是不行的。”
“我要物资。”盖洛普答道，“三十吨生铁，一百吨煤炭，十吨青铜，以及从今以后一年不低于两吨生铁的购买配额。”
“小美人，这个要价不觉得太贪心了么？”侯爵的声音有些不满，那双好看的紫色眸子也半眯起来，“三十吨生铁统统打造成板甲，也够造四五千套了，上次你也只要了两吨生铁锭和十吨煤炭，整整翻十五倍。”
“不觉得，上次木浆纸的交易我明明吃了大亏好么。给一种几乎是能凭空变成金狼头的发明给您，却只换了这么点东西。”
威莉娅看出了盖洛普的怨念，就拿起羽毛笔签发提货单和配额许可证明，待盖洛普接过属于他的报酬后，她以认真与玩笑半掺的语气道：“期待你下一次给我的惊喜。”
“相信不用多久，您很快会得到新的惊喜。”盖洛普一语双关地说道。
待到盖洛普走出办公桌，房门重新关上之后，河湾城侯爵摇了摇桌上的小银铃，一扇暗门无声滑开，情报总管多萝茜从这里走了出来，她神色凝重地对多萝茜吩咐道：“盯紧他，见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都要每天向我报告一次。”
【作者题外话】：真见鬼，好多老作者说不写好大纲整好笔记，等故事写长了就会容易写了后面的忘了前面的。这回终于给我遇上了……之前老盖与女帝见面的时候，他向女帝要了一份给翠儿的委任状，在修改大纲时不知这段怎么没了，导致忘了写。明天再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