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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桑敏的记忆(1)

雾气之中,先前那和王恂打过照面了的老人,阴着脸缓缓浮现而出。

中年和尚忽然笑了一笑,从耳朵边上拔下两根草,一根塞到王恂嘴里,一根往自己嘴里一塞,也不管貔貅小少爷瞬间苦了脸,一副“好难吃啊好脏啊我能吐掉么”的样子,他径自小口的,反复用力的嚼着嘴里那根味道粗粝的小草,忽然对着雾气中的那个老人笑了一笑:“阿赞,每年都这么装神弄鬼,不累么?”

听到这个称呼,到了这个时候,王恂才隐隐约约的猜到,自己面前这个老人的身份。

他大概就是,泰国降头术当代的集大成者,那位叫做阿赞屈喇的大师。

每一个国家都有那么几个站在异能界金字塔顶端,在他们出国“办事”之前,被长辈耳提面命务必要小心在意的人,阿赞屈喇,就是泰国唯一的一位。

王恂这时候神色一凛,但他此时转头再看一眼这站在自己身边,一副酒肉和尚做派的中年男人,饶是他绞尽脑汁却实在想不起来,国内异能界,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枝奇葩。

阿赞对着那老和尚微微弯了弯腰,中文说的阴森而略带鬼气,声音依旧是那么虚无缥缈,让人找不到声音的来处,配上他的那种诡异的夹杂着嘶嘶声的口音,听着只让人觉得背上发凉:“先师所传,不敢或忘。”

中年和尚四处张望了一下,忽然挠了挠耳朵笑起来:“阿赞,每年都这么打打杀杀,你不累,我也累了。你奈何不了我,我也奈何不了你,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可巧了,今年既然有无辜者卷入,不如我们就以他打一个赌,来决定我们这十年来争斗的胜负?”

阿赞屈喇冷暗的眼神落在了王恂身上,停留了片刻,沉默了良久,最后这才闭上了眼睛想了想:“好。”

王恂当下吃了一惊。

他到底是年轻,这会儿忽然被拉出来作为赌斗的筹码,更兼不清楚他们两个人的赌注是什么,他于是急急拉了拉身边和尚的衣服:“等等喂,这说的是什么?我可没答应啊!不对不对,你先告诉我,们赌的是什么?”

中年人的眼光缓缓移到了他的身上。

他的目光,这个时候倏然敛去了其中的吊儿郎当和玩世不恭,这时候才露出了几分慎重,和几分属于出世者的悲天悯人。

这种眼光,看的王恂心中一颤,他不知道这个中年人身上到底担了什么样的重担,但他只知道隐约感觉到了一件事,一个有着这样神情的人,绝对不会是他表面上看上去这么简单。

和尚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力嚼了两下口中的草茎:“很简单,只要他输了,在他有生之年,他的门下,不得越我国门半步。而只要是他的触角所及,泰国境内,都不得出现排华之暴行……”中年男子猝然吐掉了口中的草茎,拍了拍王恂的肩膀,目光灼热而坚定,“小子,你身上流着的,也是华夏的血脉,这件事,难道不该算你一份么?”

王恂当时就呆住了。

实际上,就连听着王恂转述这一切的慕初晴,也是不由自主的颤了一颤。

世事之神异,莫过如此。

总会有一些线索,把原本看似风流牛马不相及的事情串联在一处,而异能界,看似和国事毫不相干,但王恂怎么也意料不到,这样一场微妙的,诡秘莫测的赌局,赌上的却是无数条性命,和或许是数十年间的平安康泰。

所以他只是呆了一呆,就答应了。

阿赞屈喇的目光在他身上徘徊了很久,最后便对那个中年和尚合十说道:“既然以后辈作为赌斗的对象,那么我这边,就让我的这个弟子,代替我走上这一遭吧。”

手指过处,雾气轻分,先前那欲引王恂入阵中深处的少年缓步而出,这时候他的脑袋已经飞回了身体上,只在脖子上细细查看,能看见一条红线一样的缝合处---这是唯一能证明,他在修习飞头降的证据。

少年如同狼一般的目光如火如荼的落在了王恂身上,两个人对视之间,仿佛彼此都迸发出了一种叫做“宿敌之间的感应”一般的战意。

***

王恂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下来,住嘴闭了闭眼睛。

慕初晴正听到精彩处,却不防王恂竟就此闭口不言,她推了推他的胳膊:“后来呢?赌斗到底怎么样了?”

“结果很明白啊,”王恂摸了摸她的脑袋,“这几十年间,泰国可有发生排华暴行?”

“好像是……”慕初晴歪头想了想,“好像是真的没有……”

王恂摊了摊手:“所以了,你也看到结果了,”他笑了笑,“赌斗的结果如何,我不说,你也能够猜得到了吧。”

他笑吟吟的说着,目光当中却流露出了一丝悲哀。

他是赢了,但赢的并不光彩,也赢的并不高兴。

输得那一方,信守了承诺,这么多年似乎都未踏入华夏一步,而如今……h市的异动,算起来或许是因为阿赞屈喇天年不久,如今大概真的已经不在世了吧。

山雨欲来风满楼,阿赞屈喇一过身,这许多年来压在他们那一脉头上的屈辱和压力,也就会反弹的越来越厉害。但是他现在同样看不清楚的是,在h市的这个风水大局,针对的,到底是偶尔到来这里的他,还是赌斗中的另外一方,那个“不择手段也要赢”的男人。

慕初晴忽然眨了眨眼睛:“对了,那个少年叫什么名字?和尚又叫什么名字?”

王恂微微笑了一笑,这个倒是没什么不能说的:“那个少年,叫做阿赞堆,而那个中年和尚的名字,叫做目连。”

“这个名字倒真是有够奇怪的……”慕初晴嘟囔了一声。

王恂摇了摇头:“目连这个名字,取自于西晋三藏所译的《佛说盂兰盆经》,目连这个人,在经书里头,是个能以神通从饿鬼道中拯救自己母亲的大孝子。这个名字,是很有些来头的。”

两个人在房里絮语,倒也没刻意压低声音防着人,孰料正说到此节,桑敏忽然推门进来,在推门之时听到他说到这段话,手里原本端着的碗筷“碰擦”一下落到了地上。

王恂和慕初晴诧然看去,桑敏的手指却在激烈的颤抖。

王恂目光一紧,桑敏已经抖着嘴唇开口,目光里是一片说不出来的复杂:“你说目连这个名字,是来自于佛经?”

“……”王恂沉默的看着她,半响点了点头。

桑敏伸手捂住了眼睛,慕初晴和王恂担忧的看着她,瞧着她的双手都无法镇定,半响,桑敏忽然“噗通”倒在了地上,慕初晴急急扑了上去,喊了一声“妈妈”,却发现桑敏竟然是生生晕了过去。

***

桑敏醒来的时候,已经睡在了软软的床上。

慕初晴和王恂一起在她床边上守着,瞧着她醒了,慕初晴给她倒了一杯水过来:“妈,医生刚走。”

医生说桑敏情绪波动太过激烈才会晕倒,他们想了半天什么事儿引起她的情绪波动,只能猜测,是因为目连这个名字了。

慕初晴不明所以,当下并没有想太多,但是王恂那一瞬间却想到了很多的线索。

比如说,慕初晴的生父,到底是谁。

比如说,她为什么能够怀上他的子嗣。

比如说,她的异能为什么会是关于视力。

如果仔仔细细的想一想,其实很多事情,都是有迹可循的。

桑敏没伸手去接慕初晴手里的水杯,她只是抖着嘴唇不说话,半响方才哑声说道:“桐桐呢?”

对慕初晴和对燕桐态度上的区别对待,慕初晴已然习以为常了。

她小心的伸手喂了桑敏两口水,口气和软的说:“她已经睡了。”

“这样就好。”桑敏似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慕初晴的侧脸,再看了一眼王恂,“我现在才知道,你的姓,原来不该是这个慕,而该是,眼目的目……”

慕初晴手一下子不稳,手中的杯子差一点掉在地上,她几乎是不敢置信的看着桑敏,然后她不出意料的,在桑敏的眼中,看到了藏得很深的,但却依旧那么明显的灼烧着的厌恶和恨意。

王恂低声问她:“可要我回避?”

慕初晴的嘴唇抖颤了两下,却还是摇了摇头,声音又干又哑:“不,有些事情,我只怕我无法一个人面对。”

桑敏没管他们,自顾自的冷冷说了下去,她的声音又干又哑:“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关于你生父的事情么?以前林山在,你一提他就要打你,哼,要不就是打我,你后来渐渐不问了。但我知道,你心里还是不甘心的。”

桑敏的声音低哑而冰冷,像是罩着一层冰雾:“你这么想知道,或许今天就是该告诉你的时候了。”

“那时候我才十九岁,和林山一起到城里来打工。林山赚钱养家,我那会儿暂时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就多半呆在家里,给他洗衣做饭,我们那会儿约定了,等他赚够了钱,能回家乡去买一块地,我们就一起回家结婚。”

悲剧,就是在那段幸福的等待着的时间里发生的。

桑敏虽然多半呆在家里,但是她当时依旧年轻,何况以慕初晴现在的容貌,也可以看得出来,桑敏当时一定是一位美人。

突然从农村来到城市,若说一点虚荣心都没有,那一定是骗人的。

而燕林山那时候一没有学历,二没有背景,干的活儿自然都是苦哈哈的,所以两个人的生活,可以用一句古话来完全概括,叫做“贫贱夫妻百事哀”。

不能穿漂亮的衣服,也没有钱打扮,就算轮廓底子再好,出门的时候,依旧是无法仰头挺胸。

就在那个时候,桑敏遇到了她小时候的好姐妹,在夜总会打工的叶婷。

这位叶婷在当时是非常时髦的那种人,健美裤紧身衣长卷发,怎么看都有种异常标致的,走在街上都引人多看几眼的风韵。

而她打扮的钱,就来自于夜总会的那些客人们的施予。

世界上的事情,总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于是桑敏心理渐渐不平衡,因为当年还在村子里的时候,她和叶婷的容貌,算得上是不分轩轾。

但如今,叶婷走在街上都能引人注目,她却干枯萎黄,这么下去,不要多久,就能变成那种村口蹲着的黄脸婆啦。

桑敏心有不甘。

接下去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她瞒着燕林山,和叶婷一起,开始在夜总会上班。

好在叶婷其实是个很讲义气的姑娘,桑敏在夜总会里干了很久,除了被吃点儿小豆腐之外,并没有出什么事,所以她也就渐渐放了心。直到那一天晚上。

她下了夜班,和叶婷一起走出了夜总会的大门,为了抄近路赶紧回到家里----最主要是怕在燕林山之后才回到家被他发现她居然在干那种活儿,桑敏犹豫着,走了那条没有路灯的小路。

没走几步路,她就发现背后似乎有人缀着她,那种目光,灼热的叫她无法忽视,但是她回头去看时,却又找不到来人的痕迹。

从小步小步走到大步疾跑,再到最后的夺命狂奔,眼看着转弯处就是光明,却在这个时候,桑敏被人扑倒在了暗夜的小巷子底。

头撞在了墙壁上,她晕了过去。

虽说晕了,但是晕的并不彻底。

就算是真的晕了,那种处子破身的痛,却也能把她从最深沉的梦里,给拉回到残酷的现实。

桑敏说到这里,狠狠的咬住了自己的嘴唇,看着慕初晴的目光,让她不寒而栗:“那个强x我的男人,我听到后来,他旁边的人喊他,目连。”

这个目,她以为是慕或者木,而后来,燕林山为了要娶她跟家里闹翻,对她说“雨后依旧会有阳光,至少你还有我”,所以她才给女儿取名叫做,慕初晴。

“但叫目连的人并不该只是这一个……或许同音同字?”慕初晴弱弱的低声反驳。

“哼。”桑敏冷哼了一声,“我那时候感觉到了他头上没有半根毛。我当时还以为我碰到的是刚刚被放出监狱的犯人,但去警察局报案,到处查找都没有这么一个人,我最后无奈这才死了心。哈哈,我真傻啊,竟没想到,作案的秃头,也可能会是一个和尚!哈哈哈,毁掉了我一辈子的人,居然会是一个应该持守清规戒律的和尚!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啊!”

话说到这里,其实王恂已经有了预感,可能慕初晴的父亲,真的就是他遇到过的那个花和尚,那个叫做目连的,神通广大,诡秘莫测的男人。

只是一晃眼这么多年,他跑遍世界,都未曾再见过那个男人,而现如今却忽然听说了关于他的消息,可是那样的人……为什么会做下这样的事情?甚至于,像他那样的人,不管因为什么理由,都不像是连自己的女儿都无法照顾的男人啊!一个能把国家命运抗在自己肩膀上的巨人,却会是一个连骨肉亲情都不顾的渣男?

在王恂的心里,这件事情本身,就必须被打上一个,非常巨大的感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