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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元酸菜稀饭 《革命家庭》

下班和周末的时间,从李少行的办公室窗前路过,却看见那窗户一直没有开。有时借故去医务室看母亲,也没有看到办公室门开。林琳只当是,那个人并没有从成都回来。

快到新历6月,天气已经暴躁地热起来了,越发衬托得林琳的低落。一想到考期就快到了,全家于是都默默地理解了这份低落。一个家庭中,总有一个人会是家里人所有快乐的源泉。这个人往往是最美好,最有活力得那个,家里所有人,都喜欢和这个人在一起。在林家的这个角色,显然是林琳扮演的。于是对她的低落,全家人都有些不安。郑清茶下班了就寻思着做些什么舒心清淡的东西,才能让自己家的玫瑰一般的女儿,恢复活力。

同事里面有个人是广元来的,她说,广元的酸菜稀饭,最是好吃开胃,也最适合夏天吃。但四川人都知道,那骄傲且被敬仰的广元酸菜,不是泡菜,也不是榨菜,而是广元独有的酸菜,没有广元人的“酸脚子”,那是做不出来的。于是央求同事大姐,从家里给了一小瓶“酸脚子”,再细细听了广元酸菜的做法,郑清茶才安心头一次做了这“新饭式”。

那时候厂里地大,每家人都分有一小块地,能种点自己想种的蔬菜。恰好就有广元酸菜需要的油菜。选那种长得嫩的油菜,不要多了,一斤的样子,洗净择了,切成花生米那么大粒,放在旁边。烧大半锅水,开了以后直接把水倒了——广元人说,这是在净锅,将一切油腥去掉,否则酸菜做不成,会出来一锅烂菜。再烧半锅水,开了过后,将切好的油菜倒下去,焯个分把钟,用竹漏瓢捞起来,装在准备好的小罐子里。那小瓦罐儿早早地在前一晚就被洗干净,晾干。阴凉地方存放的那瓶来自广元的酸脚子,被像慈禧一样请了出来,然后像珍妃一样被倒灌了进去,注意,只倒半瓶。

郑清茶认真地将焯好的菜填进瓦罐,像在举行仪式。填完了,再将剩下的半瓶酸脚子慢慢倒了进去。再按照广元大姐的秘辛指点,连续两天,用煮饭时的清米汤,热热地浇在这酸菜上。

第三天恰恰算到是星期天,郑清茶一大早就起来煮了稀饭,在快熟的时候,打开酸菜盖子,伸开水烫过的勺子进去,舀了两瓢酸香清透的菜和“玄玄儿”汤汁出来,和进稀饭锅里。待稀饭冒泡开锅了,关了火炉门,端开稀饭,最后一次搅动之后,冷着。

到正午饭点儿,一锅广元酸菜稀饭,冷香诱人地出现在饭桌上。纯白如奶色的稀饭上,玄着一层米汤,米汤里,酸菜粒矜持地镶嵌其中,往一眼,唾液便大量分泌。所有人都食欲大开,包括林琳。郑清茶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李少行不开窗,也少开门,就是因为怕见林琳。他不敢见到这女子,见证自己的无能,不能兑现诺言。午休的时候,在黑暗中的藤椅上打盹儿,暗暗在想,要不要下定决心,排除万难,何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母亲却又在黑暗中发话了:“何进进,有什么不好的呢。娶了她,什么都好啦。”

糊里糊涂地迷了一下眼睛,午休快结束的前十分钟,有人来叩门。打开一看,是大方脸的何进进。他愣了,她笑了,大方地说:“能进来说话么?”

背后有同事路过,那是端着茶杯的刘萍主任,原本打算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就飘过,却没想何进进感知到了眼光,微微斜着下巴转了半边身子,喊了一声:“刘阿姨好。”大方的女青年,沉着地再转过身,示意手忙脚乱的李少行开着大门,进屋说话。

李少行慌忙拉开窗帘,拉过藤椅,让何进进坐。她却不坐,从背着的旧军用挎包里摸出两张电影票:《革命家庭》。她说:“妇联和团委都在组织让去看呢,这些革命传统教育影片,非常好。我想和你一起去看,好么?这个星期天。”

于是,那个星期天,林琳在喝酸菜稀饭的时候,李少行和方脸女青年,在黑暗的电影院中,看到了于蓝和孙道临。看完电影出来,何进进特别激动,拉着李少行就去了厂里的理发厅,将油黑发亮的长辫子一刀剪掉。师傅问她要剪多长,她在肩膀上,学着于蓝的样子,比划了一个长度,堪堪要和那柔美又革命的女主角,保持一致。剪下来,到是多了几分英武,李少行看着女青年,想着。

星期一的时候,教委组织的学生观影也去看了这《革命家庭》。看完以后,林琳再也忍不住,径直跑到还没下班的医务室去了,终于撞见了他。

她有些恼的样子咬了嘴唇,他却怕人看见,慌忙低声约了,晚饭后在八十八梯见面。

见了在这八十八梯上,却半晌无话。他觉得对这女子深抱歉意,茫茫一片暮色之中的天地,却不知道何去何从,该怎么办。他既不能帮她解决什么问题,亦不能让她高兴起来,唯能爱她。

她看了一眼他,眼光分明在询问那件事如何了。

他恰好接收到这眼神,躲不过去,只好转过头微低着说:“这次过去不太顺利,我爸他……因为别的事心情特别不好。我跟他提了,但是他没表态。”

“那如果我考不上大学,你还是会和我结婚的,是么。”林琳盯着他说。

“嗯!”他转过头,拉起姑娘的手说,“一定,肯定。等你毕业,看你是去读书,还是工作。你的方向定了,我就到你家去,找你父亲!”

姑娘宽慰地笑了。

他伸手拉了林琳的辫子,熟知地抚摸起来。然后把辫子藏搭在姑娘的肩膀后面。

“干嘛呢?”林琳问。

“我看看,你剪短发好不好看。像于蓝那样。”

“你也看了《革命家庭》?和谁去看的呀?”

“啊……没有谁,单位组织看的……”

“我才不剪于蓝那种短头发呢。”林琳拉过自己的辫子,拽在手里很爱惜地样子。

“为什么呢?也好看啊。”

“我妈说,短头发的都不是女人,像男人。”林琳有爱美的本能。

“……短发也很美啊,你看于蓝,剪了短发,一下子就从旧社会妇女,变成进步女性了。”

“你真好笑。”林琳眼光很亮。

“好笑什么?”李少行很惊奇。

“难道女人越是进步,头发就越短了?那慈云寺那些尼姑,不是最最进步的么?”

李少行被堵得无言以对。

“而且我看到电影里,他们一家子拉着于蓝剪掉长头发就来气。”

“为啥?”李少行心目中,那是多么其乐融融的一幕天伦乐,父亲孙道临笑着回来家里,满身革命风尘气,见到娇颜如旧的妻子,要她改变。于是女儿儿子笑着,按着母亲于蓝的手,让父亲一刀剪了母亲的长发。

“你没看于蓝当时不愿意剪嘛?不是长发短发的问题。那头发是女人自己的,自己不愿剪就不剪。谁强迫剪我头发,我……”林琳一股重庆姑娘的泼辣劲儿,突然发现身边是自己喜欢的男人,本能觉得要装一下娇弱,于是赶忙住口。

李少行笑了:“你怎么不接着说?”

“不说了。”林琳突然就笑了。笑颜如花,在夕阳中闪闪发亮。李少行不由自主地拉起她的手。

夜开始得很快,只要发起了开端。太阳缓慢下山,一层层薄薄的黑纱从天空不停地坠落到地面。时间似乎开始停滞。

那些傻和痴愚和天真都被淡淡的夜色掩藏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