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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节林琳没回家,华村孙家的老太太留她在家里做顿好的,说是儿子要回来。

孙太太起初摆个架势,似乎特别讨厌林琳,做什么她都不满意,一点不高兴就开始骂人是“狗东西”、“屁都不懂”!她儿媳李姐对这个现象的感触,显然很矛盾,首先是和觉得自己和婆母之间的紧张似乎转移了,同时又特别怕林琳给骂跑了,自己继续一个人承担这精神压力。她私底下有意无意地跟琳琳抱怨,说自家婆母其实就是不喜欢这世上一切人,除了她儿子她孙子。没想到林琳的反应倒是一派平静,该做啥做啥,该说啥说啥。让李姐松了一口大气。

林琳对老太太的恶劣态度没反应,不是因为比旁人坚强,恰恰却是她已经不知道还会怎样被伤害。她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被现实伤到一个大洞,任什么刀戳进去,都是戳个空的。几个月相处下来,孙老太太莫名其妙的气发完了,越来越喜欢手脚麻利又不爱说话的林琳。渐渐地尖酸刻薄的话消失了,有次她拉着林琳的手,一脸真诚地说:“你不是狗东西,他们才是。”搞得林琳哭笑不得。

孙家条件不错,平时夫妻俩都忙于革命工作,吃得一点都不讲究。倒是林琳去了以后,饭食弄得精致有味儿了。正常人的食材都是那些寻常事物,只是讲究个新鲜时令,做的时候上点心,真心有乐趣,才能做出好吃的饭菜。做饭时无乐趣的人是做不好厨子的。李姐有时在厨房看到林琳做饭,斩姜剁蒜掐青葱,大喊“真麻烦”。她说,做饭对她而言是种折磨,如果能抓只鸟直接茹毛饮,或者地上摘个瓜掰开就吃,能管饱健康,才叫好。林琳开始听了就笑笑。多听几次就回答说,李姐你是做大事的女干部,那是红娘子,哪像我这样没出息的,只能待在厨房。李姐听了谦虚几句,但到也受用。

这天早上,老太太让林琳做两个好菜犒劳从农村回来的儿子,哆哆嗦嗦在自己房间翻半天,翻了一包干货出来。林琳一看,是包干货,分别有干金针菇、干竹荪,还有点银耳,应该是之前来看望过老太太的人送的。林琳“呀”地一声感慨,赞了一句好东西呀。被孙老太太一瞥眼说:“没见过世面的丫头,这些也算好东西?”

还是真算好了,虽说孙家条件还算可以,但这几年买得到的,也就还是那些东西。

林琳没管她,赶紧把金针菇和竹荪拿淡盐水泡了,去掉土腥味儿,中途几次换水,到最后用清水泡。一小坨瘦肉片切了薄片,撒酱油、盐、淀粉,加点黄酒和上,多腌大半天,入味儿。到下午,把金针菇和竹荪上的脏东西掐了,让金针菇先在水里熬上,一边去泡子就这样熬着汤。

等人回来了,其他菜也差不多的时候,再把金针菇的汤烧开,加薄冬瓜片儿,滴少油,下少盐,加竹荪,到汤锅澎湃的高潮,一片片,放了腌好的肉片下去,两分钟大火滚水,立马关火。上桌后,这鲜汤让孙小朋友连喝两碗,他奶奶强令他吃饭才罢手。老太太其实还是心疼在农村锻炼了半年的儿子,在自己的汤碗里盛了一碗连汤带肉的,等孙子下席了,又递给儿子,看他呼噜噜吃下去。老太太看着儿子吃得满足,自己高兴得很,突然就说了一句:“林琳真好,又漂亮又能干……”听到这话,林琳喊孙哥的这个男人,不自觉抬头看了一眼正在收拾桌子的林琳,那灯光真有几分暧昧。尽管林琳只看到一张弯而长的苦瓜男人脸,却不妨碍李姐嘴角生气地噘动几下。

这年元旦过了,城里有些新动向。撤了好多街道集体办的食堂,一些从农村招的新工人回农村了,一些下去锻炼的干部也从农村撤回来了,包括孙老太太的儿子。

到春节再过了,供销社居然有小糕点和糖果卖了,就是比之前贵了点。孙老太太买了山楂糕给孙子吃,盼望他胃口好多吃点能长高。老太太总说,这南方的水土,把他家北方基因的孙子都给养矮了。李姐听了老不高兴,她跟琳琳说,老太太这是在骂她这个儿媳妇呢,她是本地人。当年进这家的门,就被老太太念叨过:“娘矮矮一窝。”其实李姐在重庆女子里肯定不算矮的了,165cm是有的,跟林琳差不多高。

林琳春节放假,回家住了几天,抱着女儿都不愿撒手,这孩子怎么就越长越瘦了去,眼睛越发显得大。胆子也小,在院子里玩,隔壁哪个大爷大着嗓门逗两句也要哭。夜里睡觉,头发里面还能淌出汗水,郑清茶去问了医务室的医生,说是缺钙。林琳心疼,狠下心买了点筒子骨给女儿炖汤。临了去华村的时候,走老远了,回头看着外婆抱着八宝,一老一小还在张望她的身影,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

到了华村孙家,只有孙老太一个人在家里。林琳洗了手换了衣服,看老太太还是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走过去蹲下来,摸摸老人拄着拐棍的手,凉凉的,便起身去到了一杯温水,坐老太太旁边,让她握着,喝一口。

问那三个人呢。

孙老太说,知道林琳今天回来,一家三口一大早就赶车,去江津媳妇娘家了。愣了一下,老太太用拐棍敲地敲得“邦邦”地响,愤怒地说:“就赶这一天!这一天!”

林琳踌躇一下,顺着她说:“还是我来晚了,我早点来,到了家他们才走是要放心些。”

孙老太摇着头说:“不是,不是。”

林琳坐到旁边,轻轻抚着她的背问:“婆婆,怎么了嘛。”

孙老太转头看林琳,昏花的老眼里面竟隐隐有些泪:“今天……我生辰。”

林琳讶异了,一个这么听话的儿子,怎么会忘记自己母亲的生日。应该是男人太粗心,忘记了。至于李姐,应该是没上心。

“你怎么不跟孙哥说啊。”林琳看着孙老太,像个孩子。

“哼,自己说的有意思么?反正人家都记不住。”老太太一撇嘴的表情,像个少女。

“没事,我帮你过。中午想吃啥子?我来做。”林琳哄着她。

孙老太太又撇嘴:“这地方能有什么好吃的。”

林琳扑哧一声笑了,哄着她说:“耍小脾气了是不是。”

想了半天,孙老太说,“想吃糯米藕。家里有,我看到他们买了藕的。”然后抬起头望着正站起身的林琳,眼神像个小宠物。

冬天的藕难得,因为除非是修整堰塘捞光鱼摸完藕,否则没人愿意大冬天下稀泥巴里面去整藕出来。

一节脏兮兮的大藕,洗过扒了皮,白嫩异常,就像把乞丐婆洗洗刷刷,结果洗出一个绝世大美女。孙老太又在客厅嚷嚷,林琳跑出来问她,说是渴了。到了杯温水出去,老太太捏在手上又撇嘴,说水冷了。添点热水递给她,又说热了。林琳说,那你等一下。跑去厨房把刚洗干净的生藕薄薄地切了一片,让老太太含在嘴巴里。含了一会儿,孙老太盯着林琳连连点头,含糊地说了一句,“舒服。”林琳笑了,说:“那我去忙啦。”

泡好的糯米用筷子一点点塞进去,其他的什么都不放。蒸锅冒气,放入塞满了糯米的胖藕,食材各自的清香冒出来,又纠缠在一起,无法分离。老太太喜食软食,多整了5分钟,藕都服软了,再然后拿出来放在白瓷盘中,放冷了,用锋利的刀片开。

一片片藕,孔中填满了软糯的米,冒着懒洋洋的小热气。又放回到白瓷盘中一片压一片地摆好看了,把加了桂花的蜂蜜,用小木勺子舀出来,一圈一圈地淋在藕片上。端出去,老太太开心地等着呢。

看她高兴,林琳突然起了玩心,将切成片准备煮汤的萝卜圆片,一片片用刀改成了寿桃的模样。这一钵寿桃萝卜汤端出去后,用汤勺舀起来让老太太看,老人家狐疑地问这是什么东西。得知不过是萝卜而已,老太太笑着骂到:“就你妖精妖怪。”

正式开始午餐,老太太从里屋摸出来一小罐绍兴黄酒。这样湿冷的天气里,抿一口酒下肚,似乎灵魂都燃烧起来了。喝了小两杯,林琳突然就理解那些酒鬼了,喝酒后的小世界,是多么可爱啊,温暖,顿感,直言,还有点想掉泪。大概被酒俘获的,都是最温柔又最热烈的灵魂吧,没有酒的世界既冰冷又无趣。

孙老太太喝两杯,情绪就真的热起来了,一高兴,老太太讲出些让人不敢相信的往事。

她原是东北大土匪头子的女儿,她爹当年的名声,跟“座山雕”比起来毫不逊色。只是早在外人看出时局之前,就让女婿投了该投的军,走得远远得,走到更远的南方,彻底断了联系,也算保住了女儿一家。老太太说,自己小时候过得那叫一个风光啊,大当家的宝贝女儿,骑马打猎就像个男孩子。自己人生当中最好的精华就在少女时代度过了。

林琳很惊讶,没想到老太太把这些老底都交了出来。这样的秘密只宜埋藏,不宜宣扬,她担忧地说,“婆婆你也真敢说,你不怕我给你说出去?”

孙老太笑了:“我一把老骨头怕什么,看我儿子那个怂样,你说出去也没有人相信,更何况,你是那种人么?”

林琳这才明白过来,第一次看到孙老太时那凌厉的眼神从何而来。

孙老太突然惆怅地说:“现在这日子,过得真没意思啊。儿子怂,媳妇刁,还好孙子乖。”

一句话说得林琳都不好不劝了:“孙哥李姐挺好的呀。”

“哼,我儿子怎么样我最清楚。还有你们李姐,我一直就不喜欢她。”

“啊?”林琳觉得听着这些有点尴尬。

“说起来是什么积极分子,我看她第一次上我家来,看到我这戒指,哟,那两眼放光啊,放光。琳儿,你看到过人眼睛放光没?像手电筒噢!像头母狼一样。我就不给她。死了也不给她。哼。”老太太像讲童话一般的样子,把林琳都逗笑了。

老太太却沉默了。

人这一辈子,就像场电影,最幸福的人生,或许就是一直可以不断去创造不同的高潮。最黯淡的人生,莫过于一切都无法改变,眼看着时光荏苒,身不由己,随波逐流,有点文采的,还可以吟一句无可奈何花落去,没文采的,就这样莽起到老了。

孙哥回来,林琳犹豫了半天,觉得自己不该多事,但老太太又确实让人心疼。终于忍不住,在孙哥站在大门口抽烟的时候,上前告诉他,今天是他母亲的生日。让林琳诧异的是,听到这件事,孙哥惊得烟都掉地上了,随后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他却突然脸红起来,觉得自己在姑娘面前失态了,抬头说:“不好意思,小林。”李姐正好走出来,看到这一幕,面色怪异地问:“在干啥子呢?”孙哥转身往老太太屋里走,闷声说了一句:“今天妈生日!我们都忘了!”

他走进母亲的房间,外面两个女人就听到“扑通”一声膝盖跪地的声音,再听到又是一声耳光,孙哥的声音说道:“妈!对不起!”老太太到是没有出声,大概觉得不好意思。

李姐屏住气,听到里面传来俩娘母亲热聊天的声音了,这才转过头来,深深地剜了林琳一眼,再去自己那屋,拉了儿子出来,推在前面,一起轻轻敲开门,进了老太太的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