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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大音希声

屏山位于平州大陆至西之处,郁郁葱葱绵延不尽。自古传说天帝居屏山之巅,掌天地之机,圣辉拂照万物,泽被苍生。

娉婷在山麓树下,怀抱瑶琴,望着蜿蜒消失在密林深处的小径,默默伫立了许久。本来是为了了断镜花姻缘来到西平,如今该见的人见了,该说的话也说了,正欲离去,却发现自己已无处可去。

远在洛水郡的家,已多年不曾回去,与双亲更是疏离已久,不愿面对幼时黯淡的回忆是其一,更多的还是因为织云守主持的乐坊才是自己自由的天地,可是如今连那里也回不去了。

娉婷暗暗叹息,低头看着怀里的瑶琴,天铭不久前讥嘲自己寄托外物,虽然知道自己并非如此,更没有放在心上,但如今似乎也真的只有瑶琴相伴。

她不由自嘲的笑了一下,心中却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我听的不只是你的曲调,更是你的全部人生。”对自己说出这番肺腑之言的人,此刻不知身在何处,但他点亮的自己被压抑许久的光芒,却再也不会黯淡消逝。

林间晚风清凉彻骨,娉婷却是心头火热,竟是按捺不住想上那屏山之巅,或许能在那里相遇,对他弹一曲心声。只是又想起明日便是天门开启之日,自己已没有机会再去郡府报名。既然早已决定不走此路,又何必一时兴起呢。

娉婷柔肠数转,终是压下热望冲动,她将瑶琴置于一旁青石之上,轻抚琴弦道:“你伴我一路行来,应知我心,只是前行之处已无路可循,不得不在此分别。”

说着轻轻闭上双眼,耳畔微风拂过,传递着天地间的和声,她又伸手向前,感知着流动风速,一面回想着那日凌霄对她划动手臂演示的音律节奏,试图在自己手中再现出来。

伴随着娉婷素手舞动的节奏,天地万物亦与之共鸣,青石四周藤蔓破土而出,徐徐攀上,不多时便将瑶琴覆盖。

娉婷停下戏风的节奏,对瑶琴轻轻一拜,道:“娉婷今日封琴于此,谨谢师恩。”说罢起身离去,走出几步,又不禁回想起织云守带自己来到乐坊的时光,仍觉刻骨铭心难以割舍,不由回头望向封琴之处,目光流露踌躇之意。

片刻之后,她还是狠下心来不再回头,任凭瑶琴没于蔓草丛中,同样埋没的,亦是天下第一琴师的名声。

娉婷的身影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密林深处。末世的月亮洒下最后一夜清辉,晚风骤起,吹乱了小径上斑驳的树影,亦吹散了琴师离去的行迹。

屏山自古以来为神圣之地,虽然时常会有修行之人造访,却几乎无人到得屏山深处。那里究竟是何样风景,传言是众说纷纭,有说是古兽异禽出没的凶险之地,也有说是繁花似锦的桃源之乡。

娉婷走了许久,起初小径狭窄蜿蜒曲折,后来路径没于枯叶之中难以辨识,再后来脚下只是一片荒草无路可寻。

行至最后,眼前只见一片高崖,崖下灌木丛生,拨开来看,竟是藏着一个山洞。娉婷好奇心起,在洞口向里看了看,洞内空间不是很大,干燥清凉,倒是独居佳处。

她走进来,凝眉思索片刻,转身用法力拍落山石,将洞口封了起来,又在洞中斜坡处坐下,身子倚着石壁,轻松舒展,释放着一路独行的疲惫。

过了许久,耳畔传来潺潺水声,原来这山洞尽头汇入一道涓涓细流,经年累月流向地底深处。娉婷仔细聆听那灵动有序的节奏,心情不再压抑沉重,竟是涌出一股激情,她双手在空中轻轻划动,随着指尖滑过的地方,现出一道道符文音符,又缓缓隐入空间缝隙中。

这样用法力感知音乐,再用法力谱曲,一切根源于天道所赐智慧,以法力再现乐音的能力,是每一个乐坊学子毕生追求的目标。娉婷作为乐坊仅有的近御师,以一己之力证悟到这样的境界,自是十分了得。

只是她并未以此为意,之前由二级近御师降到了一级近御师,心里却是憋了一口气,一路行来更是暗暗发愿,就算世人公认的近御等级制度否定了自己,也并不认为自己多年的追求判断出现了错误。

所谓天道,无非道德人伦,自认良心和判断未曾出错,而那些紧抱《明德圣典》的人们,熟读圣典中的词句,却行事屡屡走向反面,正反相照,自求大道的信心还是有的。

水声泠泠,回荡在空旷的山洞中,所谓音乐亦是对万物真理的领悟,以声音为媒介进行表达。娉婷用法力谱曲,金色符文在身边飞旋萦绕,又一一隐去,与天地合为一体。她用自己最为擅长的乐音之理探索天道,心中愈来愈稳,依过去的经验,自己的领悟应是对的。

就在她自认走对了路的时候,却发现不知为何突然法力不济,竟是再也谱不出符文音符了。

娉婷暗暗心惊,怎么越是努力,法力等级降得越是厉害?这《明德圣典》大如天,生生要在这条路上压死自己么?

她咬了咬牙,虽然无法恢复之前的法力,但心志依然坚定,她转而起身,抬手再次调用法力,一张白纸在空中缓缓浮现,她取过白纸,又一伸手,一支墨笔亦凭空出现,原来就算不能用法力谱曲,却依旧试图用法力造出纸笔,记下乐谱。

这是平州大陆自古以来的音谱记录文字,那一道道意味难明的符文,除了乐师之外无人认得。只有御守级别的神通法力,才能将这抽象的符文实化为可操纵的能量,织云和应曜都曾在对战中展现过这样的法力。

但娉婷知道,那也不过是御守各自领悟的化实之道而已,此刻她一心关注的,是将精神中感知的奥妙旋律毫无遗漏的记录下来。

就算不能再用法力谱曲,只剩下制造纸笔的能力,只要自己领悟的真理无误,外在力量和形式又有什么重要?就怕是偏离了正道,获得再强大的力量也是枉然。

娉婷想起天铭最后也不肯相信,他所执着的《明德圣典》,并不能带给世界生机,就算去了屏山之巅,与真正的救世理想也是背道而驰,不由生出一丝惘惜,心中柔软酸楚之意袭来,一时有些神智恍惚。

她又默想了片刻,终于想起与天铭分道而别时的心志,一切因缘已经亲自了结,更未亏欠对方什么,却是不该在此刻对自己选择的道路产生怀疑。想到天铭指责自己----借口末世道衰不敢直面己过,真是怯懦----她冷然一笑,自语道:“天铭啊,我从来就没有把你的话放在眼里。。。。。。”

娉婷神色冷然,手中纸张已经写满,她又抬手继续凭空造纸,如此反复多次,眼前铺了一地白纸,上面符文纵横交错,仿佛展开一段段优美乐章。

她书写记录得入神,待写满之后,正欲再度用法力造纸,却惊讶的发现无力做到,眼前空空如也,未见变化。

不能法力谱曲也就罢了,怎么如今连法力造纸都做不到了?娉婷颇受冲击,她凝视写满音符的白纸,片刻后冷哼一声,突然捡起地上利石,在山洞石壁上用力刻下音谱。

乐师手执石刃在壁上飞速划动着,不多时便写了一墙。娉婷又换了方向继续书写,思绪依旧源源不断,记录的右手却是渐渐颤抖起来,眼见墙上刻痕愈来愈浅,右臂已是酸麻不堪,她心知体力已近极限。

但娉婷仍咬牙坚持着,直到法力耗尽,再也刻不下半个字。

她呆望着洞中石壁上遍布的符文乐谱,心中隐隐作痛,思路却不得不一时中断。

自独居山洞以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求索至此,却在眼前丝毫看不到回应,明明心中知道离天道愈来愈近,现实的法力却是愈渐消失。。。。。。如果此时离开这里,冲出洞外,平州世界或许一切如昨,或许换了天地,自己在山中留下的痕迹,付出的心血,不知何年何月会被何人看到,更不知在世人眼里,能否体会其中的意义。

算了罢,自己的追求,其实毫无价值,更没有作用,娉婷被这个念头折磨得痛苦不堪,只是拼命的在心中感应着方才探知到的真理,试图化为乐曲音符,偶有新的灵光一闪,没了法力记录曲谱,便生生用记忆刻在脑海里。

这疯狂的耗尽一切的思想探索,终于将她带离了自我否定的恐惧深渊,但是随之而来亦发现,自己再也感知不到那天地间隐秘的旋律,乐师最引以为傲的天才乐感,不知何时变得混乱不堪,已然毫无道理消失无踪了。

娉婷跪坐在地上,一腔孤愤难以抑制,竟是涌上一口咸腥。

难道不能体现在现实被人看到的真理,就像不能记录下来被人们听到的音乐一样,是没有意义的么?难道一切不是以符合天道为最高准则么?究竟该以追求什么为正道?

娉婷抬手掩口,强行忍住身上的苦痛,不肯放弃思索,心中亦满是不甘。她不知为何恍惚想起,那日与凌霄道别前的誓言。

-----你所求之道,又是如何?

------上合天意,下惠万民。

自己这样艰辛的探求天道,又致力于用法力化为乐音展现,以此检验,不就是为了那句誓言么?可现实却是越是攀上青云,法力越是衰弱,为何会出现这样的矛盾,自己又该如何选择?

在娉婷冥思苦想时,一双温暖的手从背后伸来,轻轻蒙上了她的双眼。

“想不想亲自听到自己做的音乐?”男子的声音低沉温柔,似曾相识。

娉婷一怔,缓缓点头,强忍下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他蒙上自己的眼睛,是不想被认出来,可自己又怎会猜不到,除了凌霄守,又有谁的胸怀这般光明温暖,坦荡如青天?

随着身边潮湿清凉的感觉退去,点点阳光洒遍周身,蒙住眼睛的手松了开来,眼前出现的是一个未曾见过的,光明无比的世界。

本以为消失了的乐感,仿佛破除封印一般再度开启,回荡在这个天地间的恢弘旋律,令她的灵魂抑制不住共鸣。

原来是这样,自己虽然写下了那些旋律,却不曾想到它们是这样美丽。娉婷微笑着转过身来,不再似过去那般压抑拘谨,终于在一片永不消失的阳光里,轻轻的抱住了凌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