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微雪。
在一群瑞雪兆丰年的说辞之中，剪瞳等待的那个人就算是姗姗来迟，梅因的步子踏的极慢，像是一旦不注意就会堕入无底的深渊一样，剪瞳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过她，她以为这些日子过去这女子会更加悲伤，没想到却愈加坚强。上官林跟梅因的事，上官文已经一点不差的告诉了剪瞳，如今见到梅因，竟有一种同情的感觉。
“梅因参见王爷王妃。”华美的装饰中，梅花的纹路总是那么显眼，剪瞳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这么喜欢一种植物，甚至比寂源喜欢菊花更加热忱。
上官文很是大气的说了一声：“起来入座吧。”
剪瞳轻轻捧起自己的酒杯，趁台上的戏唱的正好，自己迈着步子悄悄去了梅因的身边，“梅因姐姐也是许久不见了，我以为你会憔悴不少，没想到依旧像是傲雪开放的红梅一般热烈高贵。”
梅因垂着头，谨守着下等人的自觉，她这样的雅妓能够来到这样的地方已经算是难得了，她虽然陪伴太子许久，却甚少有机会出席这种场合，毕竟平常的宴会来说，今日的除夕宴要隆重许多，“王妃客气了，以色侍人的女子并不敢老去。”
她那样谦卑的表述着自己，深深埋起了自己所有的倔强与悲伤，剪瞳始终相信这样的女子就算是陷入感情之中，也绝对不会迷失自己的，她或许是想着同上官林合葬的，这是绝对不屑于用自尽的方式，如梅因这样的女子该是要身在高位睥睨天下才行。“我不喜欢你那么说自己。”
“可真相永远不会因为梅因的说法不同就有所改变，虽然伴随着真相的，往往都是难堪，不过自己揭开总部被别人掀开要好得多。”
还是那样倔强啊！剪瞳永远无法忘记那人在舞台上忘情跳舞的精灵，她完美的诠释了粗犷与柔美，她刷新了剪瞳对舞蹈的概念，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平庸呢？“梅因姐姐可曾想过，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自己要去向何方？”
梅因缓缓的给自己倒上一杯酒，举到剪瞳的酒杯边上，先干为敬，抿了抿唇才说道：“以后的事情自然要留到以后去做，活在计划中的人，又有什么意思呢？承蒙王妃的喜欢，一直以来都称我为姐姐，梅因自知自己是配不上这样的称呼的，却也觉得能够跟王妃亲近一点是一件好事。”
“这台上的戏，我并没有什么兴趣，若是梅因姐姐也不怎么喜欢听戏的话，不如随我去西苑坐坐。”
“也好吧。”梅因没有拒绝，剪瞳让描云先行一步去布置一下，自己跟梅因绕路去了种着梅花的院子看了看。
“王府中的梅花到底还是少一些，对梅因姐姐来说怕是略显单调了吧？”
“也不觉得，梅本来就是与‘没’谐音的，就算中的再多，到底也会是没了的。”随手折下一枝，梅因也不曾问问剪瞳自己是否可以，她喜欢所以她折了。
注意到她喜欢的都是长得叛逆的横枝，剪瞳也不曾拦着，这除夕夜能够赏梅也是一件乐事。剪瞳的靴子踩着雪，发生咯吱咯吱的声音，她终究只是埋在袖筒之中，不肯亲自去折。“我以为姐姐永远都不会说这样悲伤的话题。”
“何以悲伤呢？《心经》有云：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难道不是同一个道理吗？梅因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值得悲伤的地方”，她一边兴趣盎然的折梅，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王妃是否知道，世上的每一个人对茶水的要求都不同，这梅花上的雪也是泡茶的好东西。我曾遇上过那么一个人，他泡茶一定要是用梅花上的雪水的，可又与人不同，总要弄出隔夜的雪才好，他觉得在梅花上存了一夜的雪，也有了梅花的味道，受了梅花的荫蔽。”
梅花的荫蔽？剪瞳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梅因此刻说的人一定是上官林吧，要不然她不会有那样温柔的神情，梅因，是梅荫吧，她挚爱的梅花或许只是那人的一个影子，自己的一个托思，说到底也是活在情中的可怜人。“天冷，还是不要在这里耽搁太久，这会儿描云也该是准备好了，姐姐移步到西苑去吧，喝杯茶暖暖身子，顺道消消酒气也是好的。”
“如此便辛苦王妃了。”
通常院中的雪不会被彻底扫干净而是清出来一条小路，因此梅花树下面还是有不少的积雪，剪瞳并不想让自己陷入冰天雪地之中，因此只在被清好的小路上站着，未曾跟着梅因一同胡闹。
两人一直静默不语，直到西苑的烛火近在眼前，梅因在门口脱下了绛紫色的斗篷，清了清身上的雪才在凳子上落座，摘好的梅花已经交给了描云，这会儿正被插在白瓷瓶中。剪瞳让人给梅因取了个手炉过来暖暖手，明儿个就是六九，最冷的时候已经过去，可到底天还是凉的，女子多保暖总是有好处的。
“描云，你让人去煮一碗姜茶过来。姐姐的鞋已经湿了，不如我让人烘着？”
“这倒没什么打紧的，也不过是湿了鞋而已，辛苦王妃观察的这么细致，不过梅因初来乍到，在这里脱鞋总有不合乎情理的地方，所以还是还是算了吧。”
“头凉脚热方是养生之道，姐姐若是明白我的意思，也该是要多多保养的。”
梅因客客气气的接过手炉，“多谢王妃关怀。”
剪瞳支开了下人，只想着跟梅因单独说说话，她从一个高高在上的郡主变成一个人人称道的雅妓，这种落差岂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呢？再加上上官林的死，怕是刺激也不会小了，面对着这样的女人，剪瞳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感，毕竟她是不需要自己同情的。想了半天，也找不出来更好的话题，索性从旁突破。
“姐姐方才应该也见到了百里家的两位公子了，他们说是跟姐姐有故，许是姐姐还想着跟他们说说话吧，竟也被我半路劫到这里来。”
“原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交情，只是他们来时，主人让我从旁协助而已，毕竟是世家的公子，迫于无奈才呆在那种地方，主人担心会有什么事端。”她口中的主人自然是上官林的，剪瞳没有多问，也没有揭穿这句主人背后的情愫，梅因已经爱到这样惨烈决绝的地步，自己又何必往人家的伤口上撒盐？
剪瞳抿了一口茶，给自己也拿了个手炉，“原是这样啊，我以为世上的所有人都会如我一般欣赏姐姐呢，方才我也看到百里三归跟你颔首示意，这样主动打招呼对他来说已经是件稀罕事儿了。”
“大公子琴艺卓绝，梅因有幸跟他合作过几首曲子，也算是相识吧。梅因听闻王妃后来也去爱莲舍抢了一块牌匾，那便是我送过去的，说起来所谓的交情也不过如此。”
“今夜我不曾想到你会主动过来，姐姐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常日无聊，若是自己过年便更是无聊了，虽说梅因难登大雅之堂，偶尔却也想找个地方说说话。或许也不用说话，只这样坐着也是好的。”从前的除夕，她总是有个盼头的，希望明年便可以报仇雪恨，毁掉那个皇帝所有的希望，可以转过身来拥抱自己喜欢的人，相守着以后的年年岁岁。后来她觉得无论如何上官林都是二皇子，那人永远是他的父亲，自己想要复仇就已经把他推开了，此生的幸福也都是无望的，可她依旧奢望着，奢望着有那么一天，还是会柳暗花明的。
剪瞳看着她的目光一再变化，也知道她在想着别的事情，“或许我不该跟姐姐说，不过姐姐忌恨的那人已经没有多少日子可以活了。”
从茫然中回过神来，梅因的眸子还带着一点迷茫，她讽刺的勾着唇角，冷漠的说道：“这许是我收到最好的新年礼物了，不过王妃觉得这样就足够了吗？”
剪瞳猜想，或许是因为自己跟梅因一样背负着不共戴天的仇恨，却都从那场不堪回首的杀戮中脱出，所以才会觉得比从前更加想要亲近她，只是她拥有师父的疼爱，几乎弥补了所有亲情的缺失，可梅因却没有。“对于一个十恶不赦的人来说，这样的惩罚怎么可能够呢？好戏在后头，姐姐耐心等着便好。”
梅因不曾喝茶，反而捧起了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饮下去清冽的口感让她觉得十分舒爽，“我以为我是这世上最恨他的人，竟不知道王妃也是一样的。”
“多行不义必自毙，种什么样的因就得什么样的果，他怨得了谁？”剪瞳话说的义正言辞，心却是忐忑的很，好在这酒中她没有下什么东西，仅仅作为一个备用方案，只有在勾引不成的情况下才会被采用，若是自己一早下了药，这会儿中招的就是梅因了，天啊，还好自己没有在除夕夜闯出什么祸来，要不然这会儿自己哭都来不及。
“王妃的表情为何这般奇怪？”
“呵呵哒，没什么。”她只是后怕而已……